规则与鸩酒

  不可说……不可说——不可……直说……

  顾卿懂了规则,却也被规则限制,只能缄口不言。

  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落回了曾经经历的某一个节点上,但她并不着急睁开眼,身边是一人徐缓的吐息,拂在耳畔能感到一丝暖意与烟火人气。她在这熟悉的氛围中养了会神,才睁开来看,守在床边的果然是赵江,她看着她,双目下有浅浅的青黑,该是已经等待了许久,顾卿的心里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

  见她醒了一直盯着自己看,赵江偏开头,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次再要想事情,也别不吃饭呀,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不喝要低血糖的,脑子更僵了……怎么能想出来东西?还有,不愿意进宫也不要拿刀抹脖子好不好?你这没有一点求生欲的让人很担忧啊……况且刀抹脖子多疼啊?……还有……”

  赵江开了头就收不住嘴,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开口明明是带了点揶揄的语气,可搭上委委屈屈的表情让人生生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实在有点好笑,于是顾卿很给面子的轻笑一声。

  赵江应该是在顾卿醒来前趴在床边小憩过一段时间,束发的玉冠有些歪斜,侧边漏了几缕发丝,不等床边的人说完,顾卿伸手轻轻撩了下赵江的头发,然后赵江顿住了。

  顾卿拍拍床边示意到:“上来。”

  话音刚落,赵江整个人都僵硬了,然后简直是从头红到了尾,刚还算是伶俐的嘴一下变结巴了,说话又矜持又腼腆:“这样……不好吧……你之前还没同意关系呢,更没有好好交往过……”

  “想什么呢?只是想让你上来好好跟你说说话。窝在床边不觉得难受吗?”顾卿听的好气好笑,

  “不难受、不难受。”赵江嘴上这么说着,可动作利落的翻身上了床,生怕顾卿收回自己的话。

  等赵江上了床,顾卿对着赵江的侧脸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这让赵江的有点疑惑的看向她,顾卿伸手抚摸了下赵江的侧脸:“我会再认识你的……,”顾卿斟酌了一下用词,带着一贯的用词谨慎,字斟句酌的承诺到:“等到那个时候,我会同意跟你交往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赵江侧过头让自己的视线一分一毫都不落的落在顾卿身上,专注且认真,“这是你的承诺吗?”

  “嗯,我向你承诺。”顾卿静静的说。

  等了这么久才得到‘还要继续等待’这样的答案,赵江情绪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丧气,但得到了顾卿这么郑重其事的承诺,有些事情,其实不用怎么说,也都有了答案。赵江的心仿佛落到了实处,安稳的紧。她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具体要到什么时候,只是这些天的疲惫涌上来,有些倦怠的躺平在床上,舒展开身体,只觉得身心都松快了许多,然后干脆利落的“嗯”了一声。

  “你留宿在我这,我爹没说什么吗?”这样放松,且毫无警惕的赵江让顾卿起了一丝逗弄之意,含笑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侧脸。

  听到顾卿这么问,赵江噗嗤就笑了,说:“对啊,我说想来看看你,你爹一口答应了,什么都不问,然后好像有事比较急,就赶着去处理了,我本来说是留几个时辰就走,可一直没人来撵我,我就厚着脸皮留到了现在……“

  赵江被顾卿戳的脸上有点发烫,顾左右言它:“说来你相府的安保也太差了啊,我去了几次小厨房拿糕点,明明这么脸生,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这样可不太好……我明天……我明天要不然还是悄悄爬墙走吧,不然对你清誉不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啊”

  爹这么心大的,顾卿听了不出意外,到是很满意赵江言辞中的敏锐,心下略略盘算一番,笑了笑,安抚的碰了碰赵江的耳朵,也没说什么:“先睡吧,明天再说。”

  赵江点点头,表现的十分之乖巧:“我睡相还是很好的,不会乱滚,我再往里一点,不会碰到你的。”

  本来以为,跟顾卿睡在一张床上,可能会辗转反侧半晚睡不着,但事实是,身心放松的顾江,刚沾上枕头就睡熟了过去。

  一觉天亮。

  赵江第二天醒来,顾卿已经收拾好了妆容,见她醒来,便径直开口说:“我要进宫。”

  赵江沉默了下,半响低声问:“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哪里吗?”

  顾卿神色平静坦然,“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也没办法告诉你。但是,这次之后,如果我想的不错……你我要么是重新认识,要么不会再见面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暂时的。”

  赵江听了前半句后,愣在当场,没有意识到顾卿的补充,有种莫名被抛弃的委屈连着一点愤怒的情绪一起冲上了头,顾卿见到她的面色也愣了下,然后恍然明白过来,上前轻轻的抚摸了下赵江的面颊:“好了,不是说了只是暂时的吗?我也没有办法呀。”

  赵江情绪来的快,去的也更快,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带着一点试探的说:“为什么不会再见面了?……是不是你不喜欢我,只是不好直说……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也没关系的,我……我……“赵江脑子卡住了似的转不起来,哽咽半天,才叹口气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胡乱打搅你了,只是偶尔的,能不能陪我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跟你呆在一起才觉得没那么无聊,别的人……“赵江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想,认真说,”我一直觉得只有我一个人。“

  顾卿定定看了赵江一会,然后出乎意料的抱住了她:”我知道的,但现在,还有我在 。“顾卿轻轻笑了下,她的眼眸沉静,心思也因而叵测,让人看不出端倪。”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很顺利的话,你可能只是暂时的看不到我了,并不是一直如此的。“

  赵江心下稍安:”那你具体要进宫做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有些事我还没有看清,有些猜测因为规则的存在也并不好直说……再等等,我还需要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

  赵江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满心满眼的都是信任。

  顾卿一时心思浮动,忍不住凑了上去,这下二人的距离不过婴拳大小,彼此呼吸交错,只要稍一俯身,便能吻上去。可这个距离跟姿势维持了半盏茶,顾卿依旧没有再进一步,她后撤了一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有所牵绊就有所顾虑,只会更难从这南柯一梦中脱身,顾卿在心里告诫自己。

  再等一等,江。

  顾卿只抬手抱了一下她,最终喟叹一声。

  这天之后,顾卿一心筹备提早进宫的事情,忙忙碌碌,马不停蹄,反之,赵江到是左右无事,打发干净了一堆身边无聊凑趣的人,只巴巴的跟在顾卿跟前想多看她几眼。

  顾卿闲暇时候都跟赵江呆在一起,可赵江觉得顾卿太累了,也不再跟之前一样带着她去远的地方游玩,只好吃好喝的在京城寸大点地方折腾。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顾卿要进宫了。

  宫里院深墙高,不比柳相府好厮混,赵江远远看着顾卿进到宫墙,知道此后恐怕再难见面。心中既空落,又藏了一股在顾卿面前不曾显露的烦闷——她果然还是担心她的,都说后宫阴私多,各种糟乱跟杀机,若顾卿在里面的受了欺负该如何?谁来帮着她护着她呢?

  她心知顾卿此番进宫必有缘由,可她再宫墙外还是为着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过了一季秋冬,一季春夏,终于还是耍了些手段,曲曲绕绕找到了能给宫墙里送信的人来。宫里宫外常会通信寄物,如此是惯例,赵江展信只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便学着书里,寄了红豆给顾卿,聊表相思。

  信送出去,如此,等了一月方传来消息,锦帕上只寥寥几行。没有名讳首尾,开头只两个字“安好”,往下,则写着——寻因未果,还需些时日。汝安否?

  赵江将这几行反复看了看,觉得心里满满暖意,急着回复,也不差遣人去取纸笔,直接撕下一片月白万字纹衣罢来写回信,写完塞给递信的小厮,又重重赏了金银,让其立即送达。

  以此途径通信,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三个春秋,顾卿心中只字不提后宫纷乱跟自己的恩宠,赵江也不去问,只如亲友故交,互相问好,闲话家常,赵江也偶尔会在信中倾吐相思,但往往顾卿稍加安抚便能抚平心境。

  而近期回信就更叫她觉得心里高兴了,顾卿所寻觅的因果,据她所言已经露出端倪,似乎不日便可寻得解脱之法。

  赵江收好信,这些信已经积攒了一只檀木小箱,被赵江珍而重之的收着。还未高兴两天,宫中便传来消息,说天子震怒,柳相罢官,德妃被下狱了。

  德妃,便是相府的柳二小姐,便是顾卿。

  怎么就被下狱了呢?

  赵江暴露女儿身,被凌迟的那次有幸住过京城的牢狱,又阴又潮,全是污垢跟鼠蚁,饭菜都是馊的,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想到顾卿被关在那种地方吃苦,赵江就坐立不安,哪怕心觉这消息有些蹊跷,但关心则乱,也不管不顾了,心说就是把皇亲国戚得罪个遍也要先把人从那个地方弄出来。

  赵江不管是哪一辈子,身边都不乏莺莺燕燕,以前烦恼他们成日撺掇她造反生事,但眼下到是能派上用场了,不管是蛇虫鼠蚁的,全部拉扯过来,于是一堆绿林好汉跟心怀不轨的各路神人,于夜黑风高的某一晚,被赵江赶鸭上架的领着前去劫狱。

  结果到地方一看,牢狱空空如也,赵江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倒吸一口气紧张一下。旁边的人问是怎么回事——赵江看了看发问的号称智囊的某狗头军师,在心里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来劫狱到底太匆忙了,没有先用智商筛一遍人,这样子还有什么说的,当然是圈套,当然是中计了呀。

  果然,大牢就像个瓮,进去了就出不来,还看到牢门,一众人就被逮住了。赵江比较特殊,可能是出于到底是宗亲的考量,抓起来没有先被砍手砍脚,而是被穿着鱼龙服的厂公,提到了宫内皇帝面前。皇帝面前已经有个人在了,正是赵江想了许久的顾卿。

  皇后跟其他嫔妃都在,侍卫用的是御林军,看来是处理家事了,赵江心说真是好一出大戏——可见到了顾卿有些清瘦的身子骨,也没工夫盘算理会这些了。赵江有些担心她,还没作甚,就见顾卿回头看她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跟她做了一个口型:相信我。这个笑容让赵江没由来的心口一紧。

  却只见,顾卿往又冷又硬的金砖上一跪,语气平缓的认下了皇后指责的罪名,从容不迫,甚至称得上期待已久。

  不详的预感浓浓压在赵江心口上,耳中嗡鸣,根本没有听清皇后指责的罪名到底是什么,她往前横冲了一步,冲到顾卿跟前,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

  皇帝似乎发话了,赵江恍惚的视线中,见到宫女端来了两杯酒,顾卿冲她笑一笑,端起一杯,问道:“这是我自己选的结局,你愿不愿意,陪我死一遭?”

  赵江说不出话来,看着顾卿,茫然的点点头。顾卿早预料到似的,端着酒一饮而尽,随即抬手抚摸赵江的脸,轻轻捧住,然后有点犹豫,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拿定了决心轻轻凑上来亲了下赵江的侧脸,赵江下意识的,抱住了倾到向自己的顾卿。

  顾卿附在她耳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底底的说:“不要怪我,也不要难过。我只知道,我要进宫,这是我的结局之一——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做,我不知道能不能带你一起走,我只能尽我所能试上一试。”

  “因为规则的存在,很多事情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你,但是……”顾卿还在说着,赵江却霍然觉得脑海刀绞一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十分熟悉,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去回忆某些事情时频繁出现的疼痛——只这次比以往加起来都要难耐,以至于耳中嗡鸣,顾卿说的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能听到,等那阵莫名其妙的头疼过去了,顾卿的嘱咐也已经到了尾声,赵江强忍疼痛,努力集中精力去听顾卿剩下的话,却只断断续续听到了一点:“如果我失败的话,你一定要去找自己的路……皇……重要……不要忘记这个吻,也记住顺势而为……这一切本质上其实是……记住我的话,一定一定,不要忘记。”

  赵江疼的神智恍惚,等恍惚过去,环抱着的人似乎也没了动静,她轻轻唤了下顾卿的名字,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身上的温度也似乎在急速的流失。

  赵江明白过来了,她把抱着的人放平,仔细整理了一下顾卿的仪容,然后端起剩下的另一盏酒一饮而尽,理也没理在耳边叫嚣的皇帝跟厂公。

  不一会,意识便被由内而外的痛楚拽入了沉沉梦中。

  不知道为何,这次意识中的黑暗比以往都要重一些,她预感,她需要花更多一些的时间,才能再次睁开眼睛。

规则与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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