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时

  祁连郡王近来愈发喜欢去相府串门了。

  可能是老乡的缘故,一见着这位相府千金,就没由头的心理欢喜。作为一个考据党,顾卿则认真的厉害,非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本来赵江是一想到那些事就觉得头疼的——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正生理意义上的头疼,自灵台位置起,如万针穿刺,纠缠不休,能疼上个把时辰——出于这点,她其实挺不喜欢深究这件事情的,只觉得既然处在眼下境地了,随遇而安就是,重生也好,穿越也罢,日子总还是要照过的嘛。

  可是顾卿偏不。

  除了那种寻根究底,近乎于偏执的寻找“归路”外,顾卿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这种焦虑感时常会出现在晚间歇息下后,带着徘徊在悬崖边沿,让人头皮发麻的的紧迫与危机。

  她隐约觉得这种焦虑与危机感都源自于这个世界的本身问题,顾卿将这种状态告知赵江,想跟她商量着看能不能从这入手找出什么头绪……但是赵江的思路天马行空的厉害,总有本事把正正经经的谈话给带偏了,这一点让顾卿实在头疼,她不算是个脾性好的人,一来二去的,见赵江总不见得有个用场,渐渐也没了耐心,一个人闷头苦究去了,因着心思全用在了这上,对着时时上门拜访的赵江便日益敷衍起来。

  赵江不是没有感到这些变化,她平素对人对事虽然一直有些粗犷,但对情绪变化还是相当敏锐的。

  她知道顾卿觉得她派不上用场,又有点烦她频繁的来叨扰,于是在自家院子里乖乖宅了几天。只是宅在家里,那些个仆人来回就只敢跟她说那么几句话,出去吧,大半个京都也早叫她前几辈子逛了个腻味,实在寻不到地方去,好好地日子让她过出了吃牢饭的感觉,每次想到顾卿,心里头就有根羽毛在挠啊挠的。就这么着又憋了几天,赵江还是没管住腿,跑去了相府。

  厚颜往顾卿身边一凑,才发现顾卿同志真的是一点都不懂的照顾自己。赵江从书堆里把顾卿捞起来,发现顾卿眼圈一片青黑,眉心深锁,恐怕这一月多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了。赵江见不得这种自虐式的生活方式,忍不住皱了皱眉,苦口婆心的在顾卿耳边叨叨说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说到好好吃饭,赵江又扯出一堆有的没的来,说她近日搜罗了几本食谱在研究,还有哪家酒馆的茶点酥香,哪家酒楼的饭菜可口……

  赵江声情并茂,但声音却是不大的,引经据典撮科打哄还颇有些茶馆说书先生的口才,言辞生动好玩,是一心一意挖空了心思想分散下顾卿的注意力,让她歇一歇。可顾卿全副心思都不再她身上,忍耐许久,却是真真有些烦了这些声音,于是手里的书拍在了桌案上,冷冷看了赵江一眼。十几岁的年纪,面容尚且青涩稚嫩,可板着脸一眼横过来却颇具威势,叫赵江讪讪住口。

  赵江安静在顾卿旁边待了一会,她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虽被顾卿拿眼神拘的不能说话,但左看看右摸摸的总是坐不住,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了看顾卿,不知怎地又忽然安静了下来,支着脑袋看着顾卿埋头书卷,侧脸专注,纤弱莹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卷宗。赵江看了许久,心思全都是顾卿看书的时候怎生如此好看,叫这养眼画面引的脸上一红,对着桌案前的少女脸红了半盏茶,赵江忽而露齿一笑,朝门外走去了。

  顾卿楞了一下,只是她眼下只剩几卷就要看完了,还来不及在意赵江的去向,视线又叫卷宗上的下一段内容攥住了。这些天不眠不休看了这许多,多少有些头绪——这些文载单看还好,合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隔着几层窗户纸,只能通过以往所得,窥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雏形……顾卿琢磨着,如此不知过了几时,门吱的一声开了,来人轻手轻脚的挪到她跟前,没出一声,顾卿猜是赵江去而复返——走便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偏偏还是挑这个节骨眼……

  思路被打断,顾卿抬眼,想客客气气的把人先请走了,因着久思不解,有些躁郁,动作稍大了些,正撞在赵江身上,眼前一花,还来不及判断什么,就觉得自己身子叫人掀了一把,然后桄榔一声,案上汤水四溅,湿了半桌的宗卷。

  顾卿眼看着面前摊开的宗卷字迹晕开,连日里脑海里紧紧绷着的弦嗤的断开,顾卿将视线转的一旁站着也有些怔忪的赵江,今次第一回正眼看她——神色间更是全然的冷意。

  赵江半边袖子汤水淋漓,胳膊被烫红了一大片,还好没有太多痛感,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开口问'你没事吧‘有点多此一举,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想冲顾卿笑一下,可在碰到顾卿眼神的一刹,愣住了,竟被顾卿一眼瞧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顾卿深吸口气,压下几欲喷发的火气,她本就不是个与人亲厚的性子,此番恼起来,言语疏远又客气的说:“我近日身子多有些疲累,今天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今日后,我大概要在府中常歇一段时间,恐怕不能再时时接见郡王了,郡王若走,那就请便吧。不送。”

  赵江下意识抿了抿嘴,站在顾卿面前,哑了火,对着顾卿疏远不耐烦的眼神,只觉得心口见到顾卿的那股子热气一点点凉了。

  赵江看了一眼桌案上湿透的券宗,知道自己这番好意在顾卿角度上来看,怕是多此一举,还挺讨人嫌的,但也没想到会讨嫌到直接被撵走……

  暗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了笑,好脾气的“嗯”了一声,见顾卿急匆匆的将桌案上的东西挪开,根本没有分出心思在自己身上,也还是礼貌的吱会了一声:“那我走了。”

  这一声很轻,传到顾卿耳朵里,有点像做错被罚的幼兽,软软的带着一点点讨好——这样莫名其妙的认知,让顾卿压下的火气都消了两成,她顿了下,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下一秒注意力又被卷宗攥住了。过了一会,耳边只听到了门被带上的声音——这种古早的木门按正常使用来讲,响动其实还是挺大的,但偏是这次,动静至少小了一半,关门的人一定是小心又小心的。

  顾卿心火又下去了两分,分了下神,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过了……但她眼下全身心的都在被弄湿的卷宗上,扭头甩开念头,眼下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

  从相府离开后,赵江在街上站了一会,觉得有点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无处可去。发了一会呆,从怀里摸出了一颗骰子,掷了出去。象牙骰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掷了个三点出来。

  有段时间,她重生太过频繁,每天过的漫无目的,连个能说话解闷的人都找不到,躲在家里吃吃喝喝,把自己快闷出自闭了才觉得不妥当,就摸了颗骰子掷着玩——每个点数都对应京都的一处,投到哪里当天就去哪里。

  赵江把骰子捡起来,吹了吹灰,放进怀里,不做声的又在相府门前站了一会,见还是没人出来问上一两句,这才死心,上了马车,指向兴安寺的方向。

  顾卿埋头卷宗不知时日,等到终于从浩瀚书卷中理出一线头绪后,眉头却锁的更深了……这些线索纷乱复杂,但顾卿的第六感却告诉她——这些问题,都能从自己丧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实在是个很消磨意志的发现。她本能的想找人商量,但从书房出来,才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半年。

  一股紧迫感狠狠攥住了她——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尽快见到赵江。

  赵江呢?祁连郡王府的小厮说:“郡王出家了。”

  顾卿看书看得头疼的脑袋一时被这个消息砸的没有回神,骑马行在去往兴安寺的路上也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么个爱凑热闹,说不停嘴的人怎么就出家了呢?哪怕是落草为寇,当了山寨土匪她也没有这么惊讶,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顾卿忽然想起,最后见赵江时,她似乎……很是冷落了她一番……

  但也不至于会为了这点小吵小闹去吃斋念佛吧?应该……不至于吧?顾卿有点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的主要责任揽在身上,等到了兴安寺,见到了吃斋念佛的赵江,脑子里就只剩下两个字:怪我。

  法号顾清的小和尚凑到她跟前,一幅等了好久的哀怨模样,然后叹了口气,指指头上的三千青丝说:“你要再不来找我呀,我就真的要顶着你的名号,替你落发彻底遁入空门了。”

  顾卿被她引得噗嗤笑了一声,手指无意识的覆到赵江的发上,绕了一绕,也有点好奇道:“这又是什么说法?为什么是替我遁入空门?”

  赵江被顾卿这个小动作弄得脸上发热,有点不好意思,但更不愿意就此避开,干脆厚着脸皮将顾卿的手握住,下拉,然后定住,见顾卿没有在意,这才稍松了口气说:“也没有什么,就是见你那日翻阅宗卷,就跟个老僧入定似的,这才想着拿你来打趣。”

  “哦?”顾卿忍笑,目光落到赵江净白的僧袍跟腕间隐约的烫伤上,顿了一顿,忽又叹了口气:“是我那日不该因点小事就冲你大发脾气,让你委屈了。”

  听的顾卿这么一说,赵江面上温度更高:“我不是为着逼你道歉才……”

  “我知道,”顾卿打断她,笑笑:“可你那日必是委屈了。”

  赵江看着她,看着看着,也跟着轻轻笑了:“不过今日我也得到了补偿,嗯”余光飞快的扫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耳根微红,口上却故意拖长了音调“比预想的要好。”

  二人寻了一处无人的禅院来说话。

  书卷上找不到答案,这对顾卿是个不小的打击,赵江到是不以为意,觉得至少知道顾卿的方向是错误的,排除了一项错误选项就是进展,赵江的开解让顾卿没有最初那么的焦虑,但前路一筹莫展还是让顾卿十分不安。总觉得,一定要尽快的弄清楚什么。

  但讨论来讨论去,还是无从下手,这让顾卿只能暂时的放下这些渺远的东西。

  “你不回郡王府吗?”顾卿对赵江告知这个决定有点不解,有点好笑的问:“是这里素斋太好吃,让祁连郡王流连忘返吗?”

  “这倒不是,”赵江抓抓头发,十分苦恼道:“是因为东方阶啦,那个算命的方术老道。”

  赵江开始跟顾卿倾到苦水——算算日子,那个东方阶差不多快要来逼她上梁山了,那个老道非常之烦人,哪辈子都有他的身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要逼她造反,从早念到晚,又十分的惹眼,简直是大写的麻烦……所以她才想,要不干脆在和尚庙里躲一躲,看能不能躲个清静,毕竟佛道不合,也许东方阶见了庙里供着的佛祖就绕道走呢?

  顾卿听她抱怨听的有趣,连日来的烦闷也扫去了一些,“这样啊,那我以后想要见你,可麻烦了许多呢。”

  “不麻烦,不麻烦的,”顾卿愣了一下,赵江面上全是盈盈笑意,见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便抿了抿假装随意的说:“这山上待久了也无聊的很,我常去看你便是了。”可那眉眼还是弯的,透露出主人家不想宣之于口的隐秘欣喜。

  这份欣喜以一种亲昵跟珍视的姿态被赵江遮在了眼底,顾卿的心,却莫名的“咯噔”了下。她喜欢她,这个结论刚冒出来,还未及验证,另一个声音就发话了,理性的,冷静的告诫她,在这个充斥谎言,逻辑扭曲的地方,感情会影响判断,这一切也许都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呢?最好的是——不要沉溺,不要动心。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顾卿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面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身边的赵江明显体察到了这一变化,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只好收了声,干巴巴的小心问道:“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于是顾卿也就顺势说道:“是有些累了。”

  赵江点点头,复又高兴起来,“那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送你下山好不好?”

  顾卿”嗯“了一声,由着赵江主持张罗着送自己下山。行到半途,耳边听赵江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说:”你是不是,在几年后会被选进宫里?“

  “是,”顾卿点点头,也有意不想让自己多想赵江的事,忽略掉其中的情绪,只顺势答道:“五年之后的九月初,父亲会送我进宫。”

  “是跟劫数一样,不能改的吗?”赵江的眼底有隐隐的期待,顾卿听完这句话后,如被定身一样僵直了身子。

  赵江不明所以,回身望向突然停下的顾卿,瞳光温润,“怎么了吗?”

  “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顾卿压下因赵江一句话引出来的心里满满的疑虑,再次向赵江求证道。

  “唔”赵江不知道顾卿具体想到了什么,想了想,还是把刚的那翻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进宫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改的吗?”

  至此,思路霍然通畅,顾卿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捉住了一团乱麻中,最重要又最不起眼的那根线头。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立的flag,哭着也要做到……太晚了,睡了睡了

小剧场:

顾卿:啊,我的书!我要看书!!我要学习!!!我的心中只有研究没有恋爱!!!!

赵·小可怜·江:一句话预见了将来的家庭地位、婚后课业、以及可能完全失去的性、福生活。

赵·不性福·江:我可不可以换个人谈恋爱?

  

情窦初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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