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顾卿

  “好啊,你昨日可是故意看我笑话?”

  赵江半坐起身子,因瞧着对方是个年龄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顿时也没了身陷险地的自觉,有意一逗,便故作恼怒模样,怒目而视。

  那蜷缩一处的身形似是一顿,微微抬首看过来,正巧跟赵江视线撞了个满怀。

  那眉目浅浅的,那一眼更是淡淡的,与这周遭境遇格格不入,瞧的赵江一怔,不知为何,就生出了想要亲近的念头,心里咚咚打鼓,又有种被看穿看透的感觉。

  可少女一眼之后便收了回去,不出声,不搭理,如开始时般蜷缩在一处积蓄精力。

  赵江观察一会,见那少女衣物不俗,很有来头的样子,又忍不住的出言试探一句道:“我乃祁连郡王,你对我这般不敬,要搁在上京城内,怕是要杀头掉脑袋!”

  此话一出,少女更是连一眼都欠奉,把赵江晾在一边说单口相声。

  赵江摆着纨绔子的派头叫叫嚷嚷好一阵,说的口干舌燥,万分的无可奈何,只得默认了这互不搭理的境况。

  彼此就这么泾渭分明的在柴房里过了两日,白天里那少女总是乖巧安静的蜷缩在漏风的一隅闭目养神,夜里却总是要活跃一些,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些什么。处了两日,赵江也对此举琢磨出了一点味道来,又尝试了几番套近乎失败后,心里极是后悔开场的玩笑话,若一开始恭恭敬敬按礼节来,至少这姑娘还愿意搭理两句,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自话自说的下场。

  自作孽不可活。

  赵江是个认命的主,见少女无意做举手之劳的人情,便只能伸长了脖子盼人来赎。

  说来也是怪事,她这个祁连郡王虽不算宗室,但好歹也是个有爵位有身份的人,被绑了两天三夜,就没见着一个人着急的,来赎她的没见到人影,等赎金的也耐性十足,一日三餐定点送,见面了除了骂骂咧咧的两句口头禅,金银就愣是没冲她提过一句——就留着她与她二人,在这柴房,日日相对,岁月静好。

  若非知道自己身上除了金银可谋外,再无用处,赵江都要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里了。

  沉浸在被人遗忘的悲愤中,再加上被绑的时间过长,手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赵江望向少女所在,终于忍不住轻轻哀求了一声:“这捆绑play实在折腾人的紧,小美人,好妹子,好姐姐,你就行行好,帮我松绑一会好不好?”

  一直不为所动的少女听了这话,倏忽看向了赵江,眼神略显异样,但这份异样很快就叫少女掩盖住了,低头似思量了片刻,少女终于对赵江说出了第一句话:“能过来吗?”

  声音还有些脆嫩,但语调却沉稳的很。

  赵江听了这么一句,喜极,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哎哎,你终于说话了啊!我之前都在猜你是不是哑……咳,抱歉抱歉,我不说了,我这就过去。”

  眼见少女脸色似有转黑的倾向,赵江赶忙打个哈哈,奉上笑脸一张,然后艰难的把自己一点点挪到少女跟前。

  少女绑手的麻绳似紧实松,只虚虚一拽,便断开逶迤在地。那断开处被磨得参差发旧,联想起这些日子来夜班的窸窣声便能了然。

  赵江见状便眉眼一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口中却夸道:“姑娘蕙质兰心,机巧过人,竟能在一帮蛇鼠豺狼眼下瞒天过海,在下佩服佩服。”

  少女扫了一眼赵江有些谄媚的表情,不予置评,扫过她手脚,道:“稍见青紫,气血滞涩之相,再绑个半天左右,你这手脚就可以不要了。”

  赵江心里苦,忙道:“劳烦姑娘了。”

  解了绳子,少女又帮她活络了下气血,叫赵江深感意外。

  “此处到底不是久留之地,三日后,你随我走。”少女附在赵江耳畔低声说道。

  怎变得如此平易近人起来?赵江起了两分警惕,再加上对寨子外那些大汉手中兵刃的畏缩,便摇头嬉笑道:“姑娘好走,我身手太差,怕添麻烦,还是乖乖在这儿等人来赎的好。”

  “你身负爵位,却遭匪类劫持,按照这地方的规矩,那回去通报的小厮护主不力,事后该被杖毙——所以,那报信的人,若有些头脑,多半已经改换姓名逃去别地了。人贵自救,你要是喜欢把性命挂在别人身上,那也由你。”少女稀罕的说了一堆话,赵江心思也活泛起来,却抓住了当中的一词忍不住问——

  “‘这地方’?姑娘不是上京人士吗?”

  少女似乎自知失言,缄默不语。

  赵江却咄咄相逼道:“姑娘不是京中人士,那又是自何处而来?实不相瞒,我与姑娘见过一眼后,便打心底的觉得亲近,着实好奇姑娘这样通透玲珑的人,是出自哪个地方?”

  “姑娘是奇女子,处变不惊,想来身上也有些不便言说的地方,但与我说说却是无妨,我这人最不爱是非,断然不会像长舌妇一般到处胡说!”

  “姑娘我小时看话本最是钦慕女侠,你便知会我一声家住何处,到时也方便我送上酬金!”

  “姑娘侠义心肠……”

  “姑娘貌若天仙……”

  “姑娘……”

  “说来你一女子,又何故要扮作男子?”大抵问烦了少女,于是扭头就冲赵江来了个回马枪。

  这句问话好不犀利,顷刻便堵住了赵江的嘴,半天才哀哀戚戚说了一句:“我也不想啊……”

  “你是从哪里猜出来的?”

  用得着猜吗?少女拿眼神往她白净的面皮以及喉咙前胸一扫,尽在不言中。

  赵江拿看亲人一样的眼神看向少女。说来赵江活过的这几十辈子,身份问题着实吊诡——除了接生的产婆、姆娘和一贴身丫鬟外,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硬是没有一个人看破她的女儿身份。就是前日她落水湿身秀了,那些上来搭救,环绕周边的人,惊慌失措喊得也是郡王……硬是没人觉得她胸前凸起的地方有什么问题。有那么几辈子她是不信这个邪的,开诚布公昭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结果不是被亲叔叔大义灭亲清理了门户,就是叫当今圣上扣下一顶欺君犯上的罪名当街处斩……至今那亲叔的面孔和刽子手的铡刀都还在她脑中盘旋,警示她莫要行差踏错……

  赵江幽幽叹气:“我就纳闷了——我长得又不壮硕,面相又不威武,更没可以隐瞒,没道理别人都看不出来我的性别啊,可偏生除你之外的人,都是睁眼瞎。”

  顾卿眼神一闪。

  三日后,夜到子时,月黑风高,赵江随少女摸索着搬开一摞柴火,见那处木头早被白蚁腐食,没怎么费劲就敲出好大的洞,刚好容人通行。出了柴房,少女捏住赵江的手,示意她走向另一侧荒僻的小径,赵江只觉握着自己的手柔若无骨。

  一路顺遂,并未出什么岔子,在离山寨有段距离后,赵江忍耐不住话痨的心性,悄声问:“你叫什么?”

  “嗯?”

  “你叫什么?”赵江只好放出点声量。

  一阵沉默,就在赵江以为少女不予回答时,突听见了两个字“顾卿。”

  “‘一顾倾人城’的那个顾倾?”

  少女便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明明白白的写着探究,看的赵江浑身怪不自在的,半天才答复:“不是,是三宫九卿的卿。”

  赵江松了口气:“这样啊,好名字,这二字非但朗朗上口,还极有气势,想必……”

  正要一顿海夸,话音未落,余光却瞥见山寨方向火光冲天,沸沸扬扬,似在经历一场大乱,漫天都是乱飞的火簇流矢。赵江倒吸了一口气,本能的就想拉顾卿远离险地,却在此时脚下一绊,扑倒了身前少女。一枚不知从哪里来,本来冲着顾卿的流矢,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射中了赵江的背心,透胸而出。

  不想这世会是这个死法,赵江摸摸胸前被濡湿的衣襟,借着火光看到一手赤红,最后心里感慨了一句:倒是没想象中的痛……

  眼前的面孔渐渐失焦,赵江陷入一片漆黑中。

  这般的混沌漆黑,赵江是不陌生的。

  她耐心等待着,当混沌逐渐清浊分明,五感一一归位,睁开眼果然烛影重重,已再世为人。

  脑袋兀自昏沉,赵江勉强坐起来,招来贴身丫鬟,也不管大晚上的折不折腾人,就要了一碟果蔬瓜子,问了一通年月日,唠嗑起最近琐事。直把人问的昏昏欲睡,频频点头,这才放过,重新躺回床上。

  这次回的是她二十岁时,不日便是秋狩,要跟那些与她一样身份地位的贵胄比试骑射,这也就意味着必然少不了奚落嘲讽声。

  赵江翻了个身,烦人烦人。

  不过到底是经历的多了,虽觉烦恼,但毕竟不曾入心,竟不知不觉的想到了上辈子的顾卿。

  想她赵江虽然短命,但像上辈子那样重生不过四个月就一命呜呼也还是少见的。按寿数把她这几十辈子排个榜,上辈子位列第二,第一则是昭告女儿身的那次,重生一月有余,就叫亲叔叔拿来祭祖了。

  口中将顾卿那二字反复的咀嚼几遍,越念越觉得这字有安神去燥的功效,只一会便沉沉睡去。

  秋狩是皇家盛典,赵江身有爵位,纵然千般不肯,也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的。

  何况二十岁的这场秋狩,赵江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

  穿戴好胡服,牵一匹温驯良马,再拿一张装饰繁杂的观赏弓,来到城郊秋狩的地头上,那些贵胄宗亲当中,果不其然的一通奚落。

  一个问她为何多年不曾纳妾娶妻?

  一个假意替她开脱,说恐有难言之隐。

  另一个则直言赵江若不能人道,他家有诸多虎鞭豹鞭只待其开口相赠。

  引得秋狩场上诸君开怀,小厮窃笑。

  最后还有人不忘总结引申一下,她这个祁连郡王当真是堕了祖上威名,丢她爹兵马元帅的脸。

  哎,几十辈子也不带变个花样的说法,好生无趣。她一个女子要行什么人道?还有,那么多壮阳的东西,又夜御七女,多了不怕阳痿吗?直听的哭笑不得。

  秋狩开始时,赵江是最后一个进林子的,且慢慢悠悠的,也不开弓,凡有皇室宗亲的地方,她都躲得远远的,却没注意到,一道瘦削的影子骑着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狩猎两个时辰后,几里外传来一声兽吼,震得林鸟四散奔逃。

  因是宗室聚集之地,文臣武将听后都神色大变匆匆赶过去,只有赵江瞥了一眼,表情镇定毫不意外,旁人催促后,才磨磨蹭蹭的往事发处走。

  一人一马在与此时追上,与她并辔前行。赵江颇觉意外,便听那人道:“你果然事先就知道。”

  声音微微沙哑,颇觉耳熟,偏头去看,才见这人正是前日还挂在她嘴边的那个名字——顾卿。

  “事先知道什么?”

  “兽袭。”

  赵江神色一僵,思绪转了几转,矢口否认道:“竟是兽袭吗?这事我事先自然不知道,倒是姑娘从何得知的?”

  顾卿果然不答,赵江有意试探,便又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姓名,家住何处,如何男装打扮混进秋狩,来此又有何目的?”

  顾卿却不理会她如何问东问西,只直直望向她的眼眸,问:“这是你第几次重生?”

  赵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半响才磕磕绊绊反问道:“你又是第几遭?”

  “第三十七次。”

  大概重生太多次,赵江的接受力甚佳,等回过神来,已经把顾卿视为同病相怜的胞妹,想一想便坦然直言道:“我的话应该是五十几次了”幽幽叹气“死的太频繁,后面也没大细记。”

  顾卿闻言眉头皱了下,苦思一番,然后抬头对赵江说:“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恐怕要劳烦你一下。”

  赵江一怔,顾卿却不待她应承,自顾自就说了下去:“你重生之后,若无旁事,便来寻我。”

  “可……我连你住在哪里都不清楚啊……”

  “时机一到,你自然知晓。”顾卿这么说着,立时拔出随身匕首,低声道:“得罪了!”

  然后赵江目瞪口呆的瞧着那把短匕首没入了自己的心脏位置——一股钝痛不及蔓延,赵江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要命的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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