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我在夷山出生了,一株小花妖,修行不到万年,我还未幻化成人形时,便是在一个有些疯癫的山精手里,他昼时痴傻,夜里便能稍正常些。在我还在泥土时,他便每日看着我,又哭又笑,那时候我隐隐有些意识,后来一日,他不知发了什么疯,日日拿了玉露琼浆灌予了我,得亏了他这般,我不到五百年便幻化出了人形,他欢喜将我抱在怀里,一面看着一面又痴道,“你要快点长大啊。”

  我不到一千年时,他依旧整日督促着我研习妖术,我喜欢他百日里的模样,那样子他便不会再迫我学这学那,他从不让我唤他阿爹,可他夜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扶桑,他挂在嘴里的话便是,你还太小了,你要快点长大。

  我长到快到他腰上,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我时常被他盯的发怵,他不喜我找族里的秦风玩,我其实也不爱寻那个只会哭着鼻涕的破小孩,可是我近来总害怕,寻他次数多些,我也安心些。

  那日夜里,他与阴风下望着我许久,忽而朝我招了招手道,“扶桑,快过来。”他一面说,一面将我的手往他身上引,我见他喘着粗气面色异常,有些怪异,他一面引一面又朝我诡异的笑,我吓得忙去挣脱开来,可手劲力道却极不上他,他好言哄道,“别动,你要听话点”

  那味道一点都不好闻,空气中都泛着一种混浊不堪,让我直泛恶心,他捏住我的手心,吐着浊气,我吓得面色苍白,手心黏糊异常,我对着他哭喊求饶,他才满心烦躁得将我放了。

  我疯得似跑到溪边,恨不得将手搓出一层皮来,那夜对我而言,恐惧大于惊吓,我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隐在树下低声啜泣,秦风那小子见了我哭,只以为他哪里惹到我,又是安慰了我一方,我抬起头,见着他这笨拙的样子,不免又有些心酸。

  那日之后,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见着任何人我都避着,我想要逃出去,可夷山这么大,我要怎么逃出去,我想到久微山,那是一座禁山,它与夷山相邻,可是夷山祖辈世代封它为神山,非本族大司祭,无人能进此山。我铁了心要逃,我引着秦风带我去寻,可那结界实在太过厉害,我根本没办法进去,我很绝望,满心满意的悲凉,秦风见此,忙讨好我道,“只有大祭司的血可以解开,你阿爹是前任祭祀,他的血可以借开。”我竟不知那恶心我的人竟是大祭司,我一面想笑,一面又忍不住恶心,生生地吐了出来,秦风见我吐了一地的苦水那面色如酱色般,只以为我刚才硬闯时受了伤。我心下一面沉思,一面打定了主意。

  他夜里又来找我了,我假意装得很乖巧,他眼神暗了暗,又要行那污秽之事时,我本可以抬手直去他的后脑勺,便了解他的命,可是他这会明显比上次更无所顾忌了些,竟要过来扒我的衣料,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挣不过,张了嘴便要咬,他龇牙咧嘴的模样,显然我令他更加狂喜,我的手心都在颤抖,我真是怕极了他这副样子,

  “扶桑。”秦风那小子不知从何处来了,他满眼通红得要将眼前的人撕碎,我拿了匕首来,乘其不备,便一刀刺到他胸口上,他是看着我笑,倒了下去。秦风看我衣衫不整,满脸冷意,不禁又心酸道,“畜牲,这种没人伦的东西,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情来。”我满脸的血,那模样看上去有些骇人,可我却欣喜极了,我可以离开这儿了,我几乎是狂奔去了久薇山,那结界开了之后,我才得以见到那里面的庐山真面目,只一湾清澈的池水,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几乎不敢相信,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思,那池水有些怪异,中间奔腾着雾气,我一面看着一面想去探个究竟,我被那池水引了去,便跌落入了池中。

  我不知为何我这株不到千年小花妖为何会一夜变成了天庭上的小仙使,我是被太上老君拉去当了小药童了,我日日夜夜与那火炉为伴,没了那些烦心事我倒也乐得清闲些。只是不曾想,我一转眼还能捡到这样的便宜。后来,我被分配到紫宸阁里,变成了打扫的小仙使,我素来性子冷,和她们那些闹腾的人没多少亲近,她们私下嫌弃我,我面上不显,觉得能避就避,二则是女人事多,烦。我是第一次见着无忧,这万年来,那心尖上的疼痛又一下漫了上来,她一身月白长衫,眉眼带着温和笑意,“你是紫宸阁的?”我点了点头,她皱了皱眉,“我从未见过你。”我便忙道,“奴原是炼丹阁的小药童,近来才分配到紫宸阁的。”她神色淡淡道,“原来是老君的人。”

  “无忧上仙,紫瑶仙子请你进屋说话。”

  我原来这样不凡的人竟是上仙,当下我虽心里忙的崇拜,但到底也觉得这般仙人之姿的与我应当无甚交集。

  后来一日,我竟不知她坐在我院子里,她一人在桃树下独斟独饮,好不快活,我一时蹙眉,不知该作何念想,

  “你是那个小仙使?”我不知她是否真的记得我,还是随口一说,

  “这里是你的院子,抱歉,我习惯了,竟不知这里已分了出去。”想来她经常来此,可惜自从我来了之后,这个院子便被我占了去。

  “喝吗?”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也喝了一盏,不一会儿,脸上便起了热意,

  “你不能喝?”我皱着眉头看她,一脸不解,她笑着戳了戳我的脸道,“你有点上脸。”

  我不知她为何举止如此轻佻,一面挠她,一面又觉得她笑得极为好看。

  后来她总是日日夜夜锲而不舍地来,在我那些寻不到源头的日子里她像清风,像阳光,沁人心脾。

  她那头青丝落下来,只拿了根木簪斜插着,我瞧的出神,她像是有所察觉般,朝我朝朝手道,“可会读书?”

  我摇了摇头,两只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她笑着抚摸着我的头顶,拿了手上的书来,一字又一字开始教导我,那时候时光很慢,慢到我忍不住去细尝。

  “你是何日生辰?”她忽然这么一问,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指了指手上的那块玉佩道,“今日是阿瑶的生辰,若是你喜欢我改日在你生辰时再做一样”原是这样,我心里哪敢有那点遐想,只支吾了说了几句,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送你的”后来那日她带了一枚玉簪予我,我心里头是欢喜的,“这玉簪成品不好。”我笑了笑,只捂着嘴说,“上仙说哪里的话,这玉簪好极了。”我见她依旧在笑,心头也乐呵着。我是开心的,可是倏然间泪水便落了一地,我也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的心情,大约是欢喜到无以复加吧。

  我偶尔会抬眼去瞧她,专做不在意的样子,可是我是欢喜她的,连带着那点小心思都不经意流露出来,他总会在那饮着酒,偶尔看看桃花,偶尔教我读书写字,她便是做在那里,都美的像一副画。我总会在她撇来目光时及时撤离,心下安慰道她应该是没看到的,我如此喜欢她,连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何,哪怕是她靠在我身旁的清香都让我如痴如醉。

  “今日便不写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放下笔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她笑着引着我来到花林里,桃花夭夭,灼灼其华,“小心些,你快磕到树了。”她笑望我的一脸稚嫩,我不禁闹了个脸红,怯怯跟在她身后,她忽而席地而坐,又独自饮了酒来,将怀里的物什丢了出来,“此去极为山,抓到了一只凶兽,我看它本性愚钝,便送你做礼物了。”

  “可是上仙您已经送过我生辰礼物”无忧笑了笑,又逗弄了怀里的小玩偶一把道,“是让你和他多研习些仙术的,当做你的玩伴不好吗?”我连连道谢,她又笑得前仰后合道,“你怎么还这么怕生。”我羞得不知该如何说话,她也不在打趣我,我又糯糯地问她,“它唤什么?”

  “穷奇。”

  穷奇真是个好家伙,不过它似乎很嫌弃我,不论我唤怎样的仙术,它都是懒懒地撇了一眼便四角朝天,翻着肚皮看我,我一下觉得有些羞愧,想着是上仙的好意,我愈发觉得不可懈怠,她近来可能因为事忙,嫌少露面,我想着哪日在她面前一展才艺,再和她讨要些奖励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可一时又觉得这般实在有些不妥,因此私下练了几百遍该怎样和她说辞。

  可是这一日,紫瑶仙子却唤了婢子来宣我,我一时好奇我这样的小人物何足引她挂念,我畏手畏脚地进了屋来,便见她坐在秋千上,晃着她的玉足来,那木板便咯吱咯吱得响着,似阵阵阴风颯响而过,她描着清浅的眉,娇弱之下又难掩那股高傲,她是朝我倪着眼来的,“你就是扶桑?”她这话不清不淡,我听得不大对头,她又自顾自地接下话道,“没人教你规矩吗?”我知她说这话时是有些恼怒了,便忙跪下地道,“仙子恕罪,奴无意冒犯”她看了我一眼,像是终于失去兴趣一样,“你和无忧很熟吗?”我抬了眼去看她,她又瞪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不寒而栗,好似心底里坠入深渊一般,“上仙仁心,奴不敢有交集”她这才像是满意了一般,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机灵。”

  “从前也有个小奴才,比的你机灵,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不知她话里的意味,只一个劲地点了头来,也不去看她,手心里却已微微沁出汗来。

  许是我盼着她回来的日子愈发的久了,不禁觉得都看到她的幻影了,“见着我不高兴吗?”她敲了敲我的脑袋,又拿眼瞧我,我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迷茫不知所措道,“上仙回来了?”她点了点头,“方才想什么那么入神?”我摇了摇头,转了话道,“上仙,您不在的时候,我都有修习仙法的。”她似乎很欣慰,又招呼了穷奇几声,便看着我施展剑术来。她便一直在独饮,我偶尔抬眼去瞧,她会晃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远处有抚琴声起,靡靡之音,荡在桃花雨里,悠然绵长。

  “我和你说过什么呢?”此刻她站在我面前,面上都是很辣觉厉,又拿了她那细长的指尖来戳在我脸上道,“奴才就是奴才,眼里没了主子,这骚气都要漫上天来了。”她唤了几个人来,似乎要打我,我吓得不敢动作,只得拽着她的衣角道,“仙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奴绝无冒犯你之意。”她踢了我一脚,又指着那些人道,“没眼力见嘛?还不给我打?”那些人这才使了狠劲来,一下又一下抽在身上,我吓得吾了嘴来,不敢吭声,她打完了一顿,似乎也就消气了,她见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拿手划了划,我倒吸一口凉气,她又贴在我耳边细细叫嚣着,“别再靠近无忧了,你若是再和她多说一句话,下场会比这更惨。”

  我终于明白她所有的警告是为何,可我不敢出声,我怕无忧为难,谁都知道她们感情要好的很,我不想做那个挑拨离间的人,无忧还是会来我的院子,我觉得自己真是入了蛊了,明明身上疼的要命,一看到她,心里就暖的不行,比四月飘香的桃花酿还要甜。

  “这几日怎么没看你练剑啊?”她随口一问,我只能支吾着说,“练的久了,有些累了。”她笑了笑,道,“看你脸色不好,若是身体有些不适,那便多休息吧。”她又随手一指道谢“写会字吧,看你近来笔法如何?”我拿起笔来,凝神聚力想写好一笔一划,可惜手上有伤,那字成行起来,便有些歪歪斜斜,像是只丑陋的蜈蚣爬在上面,我赧然了片刻,她皱了皱眉道,“看来你是真的累了,才写了一会儿字就冒汗了。”她拿了衣袖来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接着又道,“今天就到这罢,这几日你多休息。”

  我其实隐隐有猜忌的,她们起了争执,甚至愈演愈烈,我可以规避的,可我没有挪动一分一毫,我静静听她们絮叨着,“你欠我,这是你欠我的。”紫瑶还在那声嘶力竭的时候,无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几乎立刻就转身要走。紫瑶忙去拉住她,恨不得扒在她身上,“所以你要去找谁?你骗不了我,你每日每夜去后院难道不是为了看我吗?”无忧依旧沉默着,“抚琴曲里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为什么你就不敢承认呢?你知不知道,你真是个胆小鬼。”紫瑶有些咄咄逼人了,无忧后来大概也说了些什么话,可我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后院,又站在那树下望了很久,只站了一会儿,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那树梢是爬墙的触手,它蔓延而去的是那座院子的萧瑟,那日之后,我便病倒了,我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为何,院子里的琴声又飘了进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我听得一阵恍惚,出了门来,便见有人领了我进去,紫瑶依旧坐在秋千上,她一笑,桃花便荡下几朵来,落在她肩上,惹得她的面颊又娇嫩了几分,“杵在那做什么?”我摇摇晃晃得又走近了他几分,“怎么这么可怜见得,倒是我见犹怜啊”她捏捏我的脸颊来,直到上头出了几层红印来,她才甩了甩手道,“无忧都和我解释过了,我就是气糊涂了,你可别见怪。”她一提到她,我面色就又白了几分,只颤巍巍道,“奴不敢有怨言,主子罚我,也是对的。”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问了几句话,便打发我走了。

  我走时问了那婢子道,“主子弹的是什么曲?”她皱了皱眉打趣我道,“长情,相思不忘,只道长情。”我点了点头,脸上一阵煞白

  后来几日无忧去院子找我,我都闭门不出,能规避就规避,这既圆了紫瑶仙子的念想,也让我好过很多。

  只是后来一事,发生的太过蹊跷,彼时我为了自己那点伤痛,自怨自艾时,才知道那点阴谋就爬上我的头来,说是魔族的奸细混在天庭里,个个都要盘查,一时人心惶惶,至于这事是怎么东窗事发的,一说是三皇子倾慕了一仙子,那仙子后屠了三皇子,还盗了天帝的赤元丹,这事颇为血腥,但是众说纷谈,结果是神丹被盗,天帝便下了死命令,言说一定要找到魔教之人,寻了好半个月,还是没有结果,只是这会一大波人朝我这奔来时,我便道事情不妙,“说,你是不是魔教奸细”他们来回审问我的话总共就那么几句,无论我怎么辩解,都是浪费唇色。我实在疲乏的很,他们对我动起武来,实在是足够疼,没有人会为我做辩解,也许不消一刻,我便能死在这头,他们看我的眼光足够怪异,有悲悯,有不屑,甚至有嘲弄,或者数落数落几句,好似她们就参与了这些承前启后的过程,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甚至一针见血,也许还是那蚊子血。后来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指不定还能天花乱坠起来。我整着一脸狼狈的样子见了无忧,她依旧无悲无喜地站在那儿,她身后有着一团的浅浅的光影,我忽而就有那么一点渴望来,心头忽然一疼,眼泪就续在眼眶里,她是皱着眉头看着我的,“你当真做了那些事?”她满脸不可置信,我那点希冀之心就碎成一片片,我仓皇地埋下头来,不肯看她,我不肯看她脸上满满的失望,她却拔了剑来,抵在我的肩上道,“既是奸细,那我杀了你,也是好事了。”我吓得缩了缩脖来,往旁边躲了开来,“你不能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她冷然地拿剑往我身上刺了过来,我一边躲,一边忍着疼道,“你可以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我不断重复这几句话,那些人看我这般疯癫,眼里都带了些鄙夷,我是心疼她,万一她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她不得内疚死了。我希望她信任我,可我没有那个资格,许是命运都觉得我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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