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

  昔日众星高捧的顽主失了左膀右臂独自携了家眷前来,一身混沌不堪的臭味就是捂紧嘴,也可能指甲缝里渗进去,幸而得秋雨消散,大家才不至于作呕,眼睛看过数不清的怪模怪样各程度腐朽味的尸体,今儿竟见了朽臭的赢家,貌似还是他们的将领,在坐的大人们默不吭声在厌嗅了刺喉咙的味道后方趁着田承嗣还未开口抢说道:“田将军,依属下所见,这人并不是史将军。”

  “蓬头垢面成何体统,我们将军若兵败,肯定是守将共存亡!”

  “眼下这人定是敌军派出混淆视听的眼线!”

  两人高的军营帐,此起彼伏的喧嚣吹地篷头一叠叠地往上涌,那阵势就想一巨人吹掀了长江水,一波一波往岸边撞。史朝义带来的妇人见他们如此已泣不成声,唯他老娘看这阵势,一张光脸霎时拧成乱线,唯独那双黛眼清澈不见褶皱。

  连日来的压制在这群不承认自己身份的人之中渐渐爆发,史朝义肩膀一抖,哼声散笑,雄厚笑腔藏在他两手掌厚的胸膛里发颤。从洛阳败归,他又何尝想活着,只是终究存事与怀,苟且也得偷生。

  座下人几张嘴还在拌着,田承嗣等他们聊歇了,才拱手让座,假意盯瞧着史朝义说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请责罚!”

  说完战袍一挥,震声嚷道:“大将军你们都不认识!还怎么打战!”

  “田将,这……”

  见还有人抢话,田承嗣压大声音唤道:“还不快来人侍奉夫人小姐梳洗!”

  营帐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史朝义垂眼旁观田承嗣指来踱去吩咐有关自己的安排,心下知晓这一切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便如同他现下做的高椅,摆设而已,母亲说的对,已经没资格怪他们未赶来搭救。

  万物垂条,柳叶青早换上枯黄,雨水也滋润不出新鲜,泫然欲滴的露珠沾在叶尖映出白天的光景,安衾思泛了泛眼里的干涩,看向与她对立而站的李光弼,长须剪尽,干净的下巴没能找出一点刺黑胡须,黑色粗躁的发丝因久站沙场,越发膨糟,随一缕缕白发从低端直上头顶,一双黄浊眼精神矍铄尤为高昂盯着她。

  安衾思看这围了她的高墙人海,竟不知道这么多人都想把她当板上鱼肉,只是李光弼这一边,她是不愿意去的。

  “我也不像我弟这样跟你卖关子,养了好几年的鱼要上钩,白白给别人送。”他说话的声音跟师叔也相像,安衾思确定了自己猜测,也不去想多余的话,她早些,在离开零儿,易宣的时候就定下了不管不顾的规矩。

  “放心,你在我这儿用处也不大,最多涨点声势,游街示众。”

  “至于之后的事就看皇上怎么安排吧。”虽与李光弼外貌相似,口音无异,但无需相处久,也能听清他们语气的不同。

  “李将不担心我逃走吗?”昨夜趁她不备,一席人马拦住去路,安勤思看清领队那人虽剃去长须,又扎紧发,但眼神忽恍之际,方开悟是她的师叔。眼睛很恐怖,它会将所有的感情不遗余力地掩藏,或僵硬,或热烈,都是为抹平情绪,让自己好过罢了。

  李光弼略一弯腰,胸前铁甲皱巴不堪,皴起脸皮笑道:“你下了山,也知道自己没路可退了吧,既然没路走了,为何不走我这?”

  “你找田承嗣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

  “阮娘呢?”

  话锋突转,安衾思面色带笑,朝他问道。

  李光弼顿了顿,嘴角干皱的笑还未来得及卸下去,一双被战火熏黑的双眼擒了一丝不解。

  “李将想的真是周到,让师叔寻个清净地把我跟外界隔绝了,还让他照顾你和阮娘的孩子,他愿意当你的傀儡,你……”

  “你这些话威胁不了我什么。”未待安衾思说完,李光弼慢匆匆哼笑断她这句话。

  仰了仰脖颈,安衾思便朝日头正烈的阳光笑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保家卫国,斩断这些根浅,你们所做的事,怎能跟我比!”胸前铁甲哐当惊碰,李光弼乍然间又恢复神色,朝她哼笑道:“你也别想逃,你要的人还在我手上,易宣正和她呆在一处。”

  安衾思听后神情空茫,又看向屋檐外飞进来的残花,一片一片刮青石地面,她摇了摇头笑说道:“她是阮娘的干女儿。”

  “安衾思,你别想瞒我,你和史朝义都要寻她,你不是就想控制这个唐零儿,不对,应该叫史零儿,想控制她牵制史朝义吗?”李光弼说来不自禁点了点头,和身旁的人一同看地,放轻声道:“你父亲在朝为官时,我还与他一派,如果我有心害你,何必不在山上就了结完,还非要等到现在呢?”

  正午的阳光刺眼,这一束束温度梗在安衾思的喉咙间,她才意识到,不舒畅的呼吸持续了很久。

  从泰安镇下来这一路,唐零儿低头瞧自己干净清爽的裙子,又瞧已经被她洗得白净的绣鞋,抬头又见得到青儿和阿娘,她忽然觉得恍如隔世,往事历历在目,却好像没有安衾思这个人了。易宣和李光弼推门而进,她们许久未张动的嘴巴才恍惚好像才巴巴动了一下,再说尽了很多话之后,她们似乎都有各自的心事,怎么也说不透的心事。

  “李叔,晓得柳公子去哪儿了吗?”青儿眉目焦急,眼皮增了紫色。

  唐零儿昨儿才晓得阮娘和李师叔自他们下山后,也跟着路径走来,冥冥中,唐灵儿又想是不是因为如此,她才能不像其他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可怜人一般乞讨,她是没能耐的……

  “衾思呢?”嘴里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嘘,不能讲她,你忘了自己现在在哪儿?”阮娘噤声,朝她指了指窗外站的守卫。自她们来了,李光弼就将她们困在这小院里,莫州城空荡无活物,她们也像死了般守在这院子里。

  易宣也只是被人陪同上了个小便,瞧师叔还将他小孩守着,也静默不语,独自找个边坐下来。

  门轻轻压上,李光弼走上前,双手扣住阮娘的肩膀,覆满茧巴的手指罩住她瘦削肩头。易宣和唐零儿眼一瞪,见青儿习以为常嘴里又急道:“路不好走,他们身上又没粮,坏人还多,他们能往哪儿去啊……”

  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唐零儿瞧阮娘挣脱开李师叔的手,她便朝易宣瞟了一眼,见他也机灵回瞪她,听李光弼说什么不急我们会回山上去的套话。易宣小心凑到她耳旁,说道:“姓白的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唐零儿还以为他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他会说什么话,便回道:“白大哥出入中原这么多年,又会医术,我们又留了纸条给店家。”

  易宣瘪嘴恩了一道,就听唐零儿说:“你都不担心你师兄吗”

  “她用得着我担心。”也不知是气话还是实话,易宣关紧的声音忽然变大,见阮娘和师叔都盯着自己看,他才摸了摸头说道:“师叔……”

  “那白大哥用你关心。”

  “你……师叔,你昨夜里就没跟我们说,也不跟解释你怎么认识这群人的。”易宣指了指外面站的守卫,“难不成这是你出家前的家?对了,师叔,你认识李光弼吗?打战的那个?虽然你们同名同姓……”越说越不解,易宣手扒脑袋,抠了红痕挂在他光亮亮的脑袋。

  风言风语就算李光弼捂地再紧,也能听见些微风声,阮娘早就听见了,不是,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不愿去想这么多,这几月连连牵绊下来,她还是离不开他,或许这个拥有李光弼□□的人有什么苦衷吧,阮娘这样想,好过点。

  有些秘密是值得藏一辈子的,李光弼自埋下这种心思时,就想好了撒一辈子的谎,这样对他人,对阮娘,对哥哥,他才过得去吧。

  “这儿不是我家,但我出家之前确实出生在一个军事世家,天下叫李光弼的何其多,我这三个字你知道怎么写吗?这几月来,你大字都没多识一个?”

  易宣吃了闷头棒,也知道这几个月师叔和师兄才是守他们平安度过的关键。

  “衾思和你们的朋友都有她们各自要做的事,你们为他们安危着急对他们无益的,对你们也干着急。”

  阮娘抬眼瞧了瞧李光弼一本正经略带笑教训他们的模样,再看岁月给他的脸上添一条又一条深痕、浅痕,她心中莫名心安,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他也会像现在这般教导他吧,只是那时的他为什么不肯爱她?史家的丫鬟,这身份是耽误李家的门楣吧。既然如此他愿意剃度,跟李家割清关系,又是为了自己吗?阮娘从来不懂他。

第84章 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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