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橘子辉煌(二)

  说是快超出生理与心理双重极限, 实际上房间里也就只多出了两个人而已。

  一位青年, 一位中年。

  一个瘦削, 一个健壮。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浴衣羽织。

  森野绿认得其中年轻的西装瘦子,他戴着圆片眼镜, 脸上没什么表情, 却总透着几缕愁苦的味道。但森野绿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嘴角上方的那颗痣。

  这不正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一天半的坂口安吾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坂口安吾看出她的疑惑,贴心地解答。

  “你要回异能特务科?”森野绿一边问, 眼睛一边往沙发上瞥, 另一个中年大叔正与福泽渝吉推杯换盏, 两个人面前摆着的小茶壶呼呼冒着热气。

  乱步坐在自己位置上剪报,一片圆的一片方的一片五角星的……

  “暂时不会。要等到剩余事项交接完毕才行。”

  “那你跟织田作道过别了吗?”

  “……你们两个到底知道多少?!”安吾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在得知不用担忧自己的身份信息外泄以后,深深的挫败感乘隙挤了进来。

  “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同时是潜伏在mimic和港口黑手党内部的间谍, 你和织田作太宰治认识, 以及你肯定知道有关异能无效化药剂的消息。我数全了吗?”

  森野绿看向乱步,对方敷衍地点头,还打了个不小的哈欠。眼角泛着点点泪花, 手里的剪刀一歪, 直接在报纸上开了个天窗。

  有森野绿的掀老底在前, 江户川乱步的不拿正眼看人在后,坂口安吾一阵胸闷气短,挫败得不行。被夹在中间国木田只能安慰安吾让他不要在意, 这些消息也是他们往外跑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搜罗到的。

  平心而论,一个多月就能把他这几年在横滨当卧底的老底全部翻出来还不够?!

  安吾失语地将脸埋进手掌中,又听到森野绿问,“所以你到底和织田作道别了吗?”锲而不舍,刨根问底,绝不善罢甘休。

  安吾一阵脱力,跟她说:“还没有。”还没来得及。

  “那你准备跟他道别吗?”

  “……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但是……”他陡然沉默下去。觉得不能再让森野绿问下去了,况且他也有问题要问森野绿,节奏不能永远被她抓得死死的。

  森野绿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这才哦了一声,说:“我觉得你还是去和他们道个别比较好。”

  瞬间冲垮了安吾给自己做好的心里建设。

  他突然不懂为什么种田先生——就是那个正在和福泽渝吉品茶的中年人,异能特务科的最高指挥官——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

  间谍是个苦到没话说的工作。要提心吊胆,要小心翼翼,不能拒绝与人深交,又必须小心与人有过多接触。不能沉沦,也不能众人皆醉我独醒。

  每个曾是间谍的工作人员在结束任务后都应该及时回到总部接受心理疏导,他不敢说自己有多坚强,但大概也不会脆弱到哪去。

  只是会者定离,去者必返。只是无奈而已。

  不去想的话或许能当这些问题不存在。

  但是森野绿把它摊开了。

  她说完,旁若无人地跳到办公桌上坐下,两条腿无所事事地晃着,眼睛不时地在福泽谕吉、中年人和江户川乱步身上打转。但没过多久就被国木田抱了下来,跟她说女孩子要斯文,而且表现好了指不定异能特务科还会提前放她回学校。

  森野绿问完自己想问的,就不打算把坂口安吾再当回事了。她连看都不看安吾一眼,嘟囔着:随便吧,反正他都知道你们不按规定放我一个人出门了,今天来这肯定也是为了来问我的事情。

  国木田看着她垂下的眼睛,过了一会又放轻声音,“那你跟他聊聊,他有问题要问你。”

  “才不要!他们难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这个项圈里连定位装置都有!”她翻开衣领,指甲磕在项圈塑胶的外壳上,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国木田彻底声息,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糖给她。

  这绝对是坂口安吾见过的最难应付的“特殊对象”,会先发制人把他怼得呼吸困难,还要拒绝配合。而就算她这么任性,全世界却好像都在帮她还要哄她。

  那位看似老老实实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名侦探,说不定已经在心里把他凌迟了一万遍不止。

  正如森野绿所言,他们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每一秒所处的位置都会被实时记录,脑电波的监控也是二十四小时全开,江户川乱步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写份报告就好”事实上也并不好写。时间和地点必须严丝合缝,理由可以不够伟光正,但至少不能对他人与周围环境造成危害与困扰。

  听起来很容易完成,森野绿也的确完成得很好。两次长时间持续的脑电波数值起伏前因后果十分详尽,报告书也基本符合监控录像所记录的内容。而关于放她一个人出门这个问题……是种田山头火此行目的。只是森野绿回来得不赶巧,他们的话题已经从森野绿的问题迁移到了茶杯的釉面,没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坂口安吾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距离晚上十点整还差五分钟。这一片的写字楼在夜色中逐渐安静,偶尔还能透过窗户看见结束加班的社畜拖着疲倦的身体踏进明亮的路灯光下,晚风或许会拂开他们的头发,凶狠地刮挠着他们的脸颊。但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带着一丝温暖的湿气,像小女孩微润的眼眶。

  后来坂口安吾又跟森野绿说了很多话,单方面无回应的那种,对着墙壁说这些,墙壁可能还会扑簌簌地掉点灰下来。森野绿却真的再没理过他,比松毛虫还不遭人待见。

  国木田说她在闹变扭。想跳出这种僵持局面的方法只有两种:要么你服软,要么你认输。

  因为想让森野绿承认她根本没犯过的错误是不可能的。

  她可以被监管,也可以乖乖的不做任何反抗。或许在某些时候她看起来总是那么的软柿子、好拿捏、空有力量,但是有谁能知道这也是她的骄傲?

  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承认不承认有区别吗?反正她很厉害,厉害到会被觊觎、被忌惮。她的根扎得那么深,她那么努力赚来的这些能被自己紧紧握在手里的筹码,她有挺直脊梁反嘲冷眼的资本,她的出生已经被至少一个人祝福过了,并不是没用的孩子,还有好多好多别的什么东西或者人在等着她。

  可异能特务科是没错的。即使这些落到森野绿头上的决议不近人情、也谈不上什么顾及人权,但如果再来一次,安吾想他们的决议还是不会变。他们可以内疚、可以道歉,但绝不会后悔。

  大家有各自的立场,有各自的愿望。

  人永远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地相互理解对方。

  可即使这样,霍克斯也还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绿、绿啊,人是社会动物,你可要记好。

  即使知道人生大多数时候是孤独的,但谁知道哪一次的邂逅,可能就要变成能够支撑人在孤独中继续走下去的微弱的光亮。

  坂口安吾说:“作为道歉的赔礼,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虽然应该没比你们知道的多多少。”

  森野绿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从桌子上爬起来,转了个身。江户川乱步也再次抬起头看向他。

  他摘下眼镜,模糊的视线落在摊开的报纸上。目光因为涣散而显得格外柔和,安吾觑着眼睛才勉强看清报纸上最大的“横滨”两字。

  “先从你们查了一个多月的异能无效化药剂开始讲起吗?”

  ·

  翌日,森野绿和乱步肩并肩地走在街上。

  他们两个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心情也不太美丽。毕竟查了一个多月的东西,忽然被全部漏了底……这种感觉就跟你正在写一道题,写得脑子发热精神振奋,突然,有个人把答案丢到了你的眼前……瞬间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横滨有个港口黑手党,港口黑手党里有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干部,名字叫太宰治。

  他的异能,人间失格。能够令碰到他或被他碰到的异能全部无效化。

  就“无效化”这个概念而言,他的存在与相泽消太十分相似。同时也是稀有难得的。可除此之外,太宰治也没有其他异于常人的特征了——比较耐揍和脑子转得快不算。

  可说到底他是个人。被子弹射中了会流血也会受伤,所以在他不断自杀的过程中,的确有好几次差点真的死了。

  看起来如此疯疯癫癫的太宰治呆在一个与他还算合拍的穷凶极恶的组织里。还交到了两个朋友,就是照片上的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安吾看起来木讷,织田作则比安吾还木讷,只有太宰治油嘴滑舌脑子里天马行空。这样的三个人能凑到一起安静地喝酒聊天大概是前面几辈子攒下的缘分也说不定。

  横滨虽然是个有些特殊的特区,却还属于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自有它的野蛮与美丽之处,但“英雄”的不入驻只是国家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和自由罢了。

  所以同理,再穷凶极恶的组织也会畏惧国家机器的镇压。港口黑手党就是这样需要仰人鼻息的存在。唯一的解决方法,也是一切需要动用异能/个性的组织结社从事活动的大前提:获得英雄职业执照或异能开业许可证。

  于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森鸥外将mimic这个从欧洲远道而来的恐怖组织引入横滨。让不便干涉横滨这个半独立地区的异能特务科感到危机,只能将“攘外”的任务交付给当地势力庞大的武装组织——武装侦探社自然不在他们的考虑内,调动军警可能造成的军备损失又可能会引发诸多遗留问题。然而即使知道会这时主动提出合作的港口黑手党绝对不安好心,却还是无奈地让他们成为了解决问题的最优选。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表示他们不畏惧为横滨的牺牲,但牺牲必须要有回报。

  只是被牺牲的人又是谁?

  当然不可能是太宰治,他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存在。森鸥外是个冷静理性到无情的首领,折损太宰治对他而言得不偿失,所以这个牺牲的人选只能是可以让他甘愿抛弃、又能够对付mimic的强者。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人能预知未来啊?”森野绿拿着汉堡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乱步嘴里叼着鸡翅支支吾吾地说他又不研究异能遗传学。

  他吐出中翅的骨头,咂咂嘴,“反正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那种性格的人会选择mimic,肯定是有信心和很多手准备的。”

  “他的自信来源和准备工作有三点:和mimic首领同样预知未来能力的织田作、作为备选的异能无效化药剂、以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的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不过因为死秽八斋会是横滨外部的组织,他们提供的药剂不能提供绝对万无一失的保证,所以按照森鸥外的性格,不愿意杀人——即不愿意为组织使用自己力量的织田作,是很好舍弃的棋子。”

  “可是织田作不会杀人啊。”森野绿皱起眉毛,坐直身子,“乱步先生你上次也看到了吧?两个人的枪怼他脑门上了他都不打算还手……的……”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不断涌来的回忆里。

  一股不祥爬上了她的脊梁。

  织田作不会杀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就跟森野绿以前被一方通行打得哭都哭不出来,第二天也还是要冲到他面前一样。

  但人是会打破这种原则和坚持的。

  想要打破这种原则和坚持其实太简单了。

  把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给他看见就好了。把他最最珍贵的东西毁掉给他看就好了。

  那样东西是什么?

  甚至不用多想,森野绿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五张笑脸。

  缺牙,灿烂,脸蛋红扑扑,会大声附和她“才不要当英雄”的非主流观点。

  她立时从长椅上跳起来,撞得乱步刚拆出的薯条撒了一地,还没送进嘴里的汉堡被她反手投进十多米外的垃圾桶中。

  “森野绿你疯了吗!?”乱步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包装盒,也跳了起来,转身就想趁机走人。

  那个织田作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森野绿愿意管闲事,他才不要也跟着参一脚嘞!

  可扣着他手腕的手在轻轻颤抖。在森野绿马上就要说出那句话的当口,她忽然退缩了。

  那个可怕的问题又来了。

  那个一直缀在她身后的,咄咄逼人的问题又来了。

  哪怕她已经离开雄英这么久,她也还是记得的。

  “我来了,我来救你们了!”

  “我要去,我要去救他们!”

  这种话,是英雄才会说出来的。

  像一句了不起的魔咒、像一句不可一世的承诺、像一句前程远大的宣誓。

  能让说出的人与听到的人一齐热泪盈眶。

  “没有让你当英雄吧?”

  她伸出的手腕上多了一份温度,是乱步回握的手,比森野绿的手大挺多,骨节分明漂亮。每一根手指都温暖柔软。

  大概是多久以前乱步问过她这个问题呢?她只记得当时他们在人潮拥挤的池袋,在横飞的自动贩卖机面前。

  “没有让你当英雄。我也好,社长也好,国木田也好。”

  “你早就知道的。”

  “……”

  “你早就知道的。”

  “……”

  “你早就知道的!”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早就知道答案的。

  承认偶尔会做出的不以自己为基点而付诸的行动,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反正熊孩子开心就好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自私的。

  自私到自我。

  自我到如果想要帮助谁的话,根本不需要成为英雄,也可以说出——

  “我来救你们了!”

  ——这样帅气得、闪闪发光的话。

第88章 橘子辉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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