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悟情

  白发剑者继续行走江湖,藏于暗中为慕少艾、谈无欲提供助力之际,身为本尊的素还真则落下小山一样的道经不管,转而翻起了医书,忙碌并清闲着,救人医人两不误。他毕竟是当世少有的神医,结合慕少艾的藏书,不过半个月便想出了接合练长生声带的方法,无非是割开喉腔,将断裂的声带弥合后以金针之术促使其再生。

  这个方法听来颇为可怖,素还真向练无瑕提起时,不是没有担心过她会因为惧怕而拒绝。不料练无瑕不过略想了想便轻轻点头,隔了会儿却又摇了摇头,目光踌躇:“旧年的伤口可以再生,那……旧日断掉的肢体是否也可以重新生长?”

  素还真略一想,便知她指的是她的师妹宫紫玄:“若能妥善保存断肢,或是寻找到体质相合的肢体,再续不难。但要想凭空长出新的肢体,需得用虎狼之药激发身体潜能,不仅会透支生命,新生肢体日常行动无差,功体重修,难矣。”

  练无瑕的目光黯然了下去,素还真的话与龙宿的推断别无二致。紫玄断臂的药石罔救,过往曾一次又一次的带给她无言的失望,待到听见自己所倾心的男子亦做如此断言,心底更觉黯然。她低头敛眉,静静的转回了先前的话题:“素还真,到时还请用药让我昏睡。”

  “这是自然,施药之后练道长即会入睡,什么疼痛都不会感觉……”素还真话说到一半,对上练无瑕清澈而脉然的目光,便再也说不出。他忽然晓悟,练无瑕怕的根本不是割喉的可怖与疼痛,而是在靠近他时那股抑制不住的柔情丛生,那会让她痛苦,更会令他为难。

  而在脱去了横流澎湃的七情控制之后,练长生的本性,从来都是不愿令他人因自己而为难的。

  素还真无言可对。

  练无瑕的声带因断裂太久早已萎缩,加上割喉手术对身体损害不小,足足养了十来天才拆下绷带。奇妙的是,幼时那道致命之伤所留下的疤痕,千年间任凭她引气温养,灵药敷抹,也无法除去,此番拆了绷带后,肌肤居然愈合如初。练无瑕注视着镜中自己光洁无痕的脖颈,总觉得隐约看到了某种意味上的终结,还有开始。

  直到素还真让她试着发声,她才挪目看向素还真,迟疑着尝试开口,双唇几度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劣者医术不精。”素还真叹息道,声息间有几分愧意,亦有几分惋惜。

  “不怪你……我只是需要时间去习惯。”她浮起浅笑,“失声千余年,我已忘记该怎么发声说话了。”那笑容极清美,如晶莹的雪光,又如姝丽的梅色,似是为失声千年而哀伤,又似是为重新获得发声的能力而开心,又似是为素还真对自己的关心而欢喜。

  这笑容背后究竟是何意味,饶是智慧如素还真,也分不清、辨不明了。

  半个月后,练无瑕终于成功的说出了有记识以来的第一句话。

  彼时她正站在崖下的一块石壁前,抬头望着上空翻涌往来的云霞,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似是为紫色的人影镶上了一层辉灿的光晕,韶丽无伦。感觉到身后素还真的注视,她回头向他浅浅一笑,但见神光幽湛,似泊然将化归于天地,又似美得于世间全无相干。

  她指着上空的云海道:“素还真,你看。”

  声音是极清秀的,尾音却带着点天生的震颤,在其他女子身上是软糯是妖媚,在她却只是一派冰雪世界中落梅缤纷的清艳无瑕。

  她说,素还真,你看。

  素还真收敛心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云涛滚滚,从天际处的一方山岭上空攘攘而过,如奔马,如山林,如浩海,不过倏忽间,已露出晴空如碧。俄而光线为之一黯,原来那云海正汹汹涌至头顶上方的天空,前一刻尚光耀无匹的太阳亦不敌其盛势而退居其后。如此逸景,令他不觉微生赞叹之意。

  练无瑕凝目于云,心神一刹沿着光阴回溯至久远之前。昔日母亲登萍山之巅,观云数载而彻悟绝情仙道,彼时母亲所俯见之云,与今日她练长生陷迷谷仰望所见之云,不知区别几何?相通几何?

  纵有际遇万殊,那云总在变与不变之间。此,即是大道之一线。

  她如是想着,不觉清声吟哦道:“野鹤孤云闲活计,清风明月道生涯。千山磊落收云气,四海光明耀日华[丘处机《述怀》]。”吟诵之声清要悠长,果真如素还真曾经想象的一般,带着淡淡清妙蕴藉的韵味。

  “素还真,原来岘匿迷谷向上看到的云海,与萍山上向下望到的云涛,没有什么不同。”练无瑕侧头看向素还真,滟紫的发丝被风吹拂,掩住了小半张脸,发丝的间隙却分明露出了淡若微云的笑容,“今日练长生方悟出母亲所言‘无情之道’的深意。”

  龙吟之声铮然鸣响,却是她飞身掠动至半空,拔浮萍剑出鞘,剑身舞动如白练寒雪,待剑光收敛,高高的山壁上已多了七行字。

  “情若不情,不情即情。”

  “仙道至情,太上忘情。”

  “问:彼何所似也?”

  “曰镜里花,”

  “曰水间沤,”

  “曰冰上火,”

  “曰梦中身。”

  旋身长剑还鞘,徐徐落地之际紫衣若舞若翩,练无瑕默默注视着石壁上自己所题下的字,忽然明了了一件事:“原来,母亲是在那一夜参悟了‘无情之道’。”

  “练道长指的是?”素还真奇道。

  练无瑕却不再说话,目光渺远,却是想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个夜风凛冽的夜晚,练峨眉站在萍山之巅,俯瞰着下方的云海滔滔,半面的容颜娟丽而透着发自内心的孤绝与寂寞。那时,练峨眉问了她一个问题:“无瑕,你跟随我修炼六百年,明白何为无情之道吗?”

  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意识到,母亲竟然是曾经爱过蔺师叔的,或许母亲明白,或许她从未发觉自己的心,或许这份情意已经静静流淌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的心动神摇……总之,母亲确实是爱过的。

  只是在下一刻,顿悟之后的道心湛湛如日月并生于空,煌煌耗光之下群星无明。曾经默然无言的情意便如幽夜的昙花,倏然枯萎。

  “素还真,或许,过些时间我会回萍山一趟。”练无瑕轻声道,不知是说给素还真,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会告诉母亲,当年的问题,我已有了答案。”

  她也想告诉母亲,她认识了一名叫做素还真的男子,他是自己的破誓之人,虽没有蔺无双师叔那样优秀,也不似狂龙阿舅那般有个性,更不愿接受自己的情意……但自己,从没有后悔被他破了天人之誓。

  这句话,大约就算一直到生命终结,也不会改变。

  “萍山道威,劣者亦是心向往之,可惜无缘得见。”素还真叹道。异度魔界近来气焰稍敛,除叫嚷着向圣域索要魔心外再无大的动作,但以过往所显露的实力判断,魔界内部实是强将如云,如今的暂隐必有图谋。他有预感,当日魔界的魔殿主是因萍山练峨眉而遗失魔心,日后定然要练峨眉再度出手,方可了结这桩绵延千年的道魔公案——要怎样才能请这位高人落地入凡呢?

  练无瑕侧头向他微笑:“母亲素性嫉恶如仇,若是苦境当真在异度魔火之下生灵涂炭,不用他人相请,母亲自会让萍山落地。但因为一个人,只要局面尚在控制之中,便不是萍山落地的时候。”

  嫉恶如仇,却又在局面无法收拾之前不愿出山,如此的矛盾大有内情,素还真当下道:“素某愿闻其详。”

  “我有一舅舅,是母亲的亲生胞弟。他的性情……”练无瑕踌躇了一下,“与世间绝大多数人,并非同路。”

  龙生九子,种种各别,萍山练峨眉有一顽劣不堪的弟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可能令练无瑕这等性情温软之人也觉得性情乖张的人,又会是怎一个乖戾了得?素还真虚心请教:“敢问令舅名讳?”

  “狂龙一声笑。”练无瑕道。

  这回素还真当真吃了一惊:“罪恶坑之主狂龙一声笑竟是萍山练峨眉亲弟?令人意外。”练峨眉,狂龙一声笑,一为正,一为邪,一为清,一为浊,便如九天高云与九幽黄泉一般风马牛不相及,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血亲?“狂龙自封于罪恶坑亦有数百年之久,推及萍山主峰消失的年岁……莫非两者之间有所关联?”

  “各中详情我亦不知。只知一句话,‘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练无瑕看向素还真的神情肃然,“萍山落地之日,便是罪恶坑开启之时。”

  数百年来,狂龙舅舅以自身实力为镇,将无数恶人圈禁罪恶坑之中,任其互相倾轧、厮杀。便如养蛊一般,能存留至最后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一旦罪恶坑开启,不知会有多少恶人倾巢而出,届时罪恶坑之祸,较之异度魔界之劫纵有逊色,亦不远矣。而彼时萍山一脉又该如何自处呢?莫说身为母亲亲弟的狂龙舅舅,便是他的养子向日斜,念在昔日相识之情,练无瑕也不愿与他交手。

  罪恶坑组织从诞生开始,便是萍山一脉最不愿面对的敌人。

  素还真神色不变,但练无瑕仍是捕捉到了他心相之中转瞬即逝的失望,她转回头,重新望向天际密云,默然压下了心底的话——虽然如此,但你若愿意……愿意随我回萍山,母亲也会乐意见你的。

  参透无情之道真意之后,她已不再会因七情萌动而苦,更罔论折损功体。若在破誓之前,此番顿悟定会让她的修为提升不止一个层次,可现在,她却依旧难进寸步。原因无他,只因她的情意至今未能圆满。

  胸口有着微微的疼,不似昔日功体受损时蚀心裂骨的疼痛,却带着些许酸楚的味道。她轻轻按住心口,眸底的光渐渐染上了黯然的色彩。

  “练长生,你身体可有不适?”素还真从思绪中脱离,余光见练无瑕手按心口神色怔忪,不由问道。

  练无瑕听出了他温雅声音中的关切之意,心中酸涩有增无减,却缓缓垂下手,向他摇头恬然微笑:“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  按计划要写吞佛出来打个酱油的,无奈无瑕悟情写了大半章,不哆嗦会空虚星人泪奔。

  尽量在三章之内完结莲缘卷

第163章 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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