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04的深渊

　　2004年11月2日。

　　爱丽丝.李正坐在自己新被分配到的办公桌旁观察着从外门走进来的新上司。

　　他一脸宿醉后的痛苦模样，完全不像传闻中的那个神探，反倒是像个情场失意的可怜人。

　　爱丽丝从警已有几个年头，是个相当敏锐的警探，她猜想自己的这位新上司此刻并不需要过多关注，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晨间会议上，现任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将她和另一名新警官卡翠娜.布莱特介绍给了众人。

　　“爱丽丝.李。”哈根说。

　　爱丽丝从座位上站起了身，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

　　哈根读了些她的履历就放过了她，转而说起卡翠娜来。

　　卡翠娜.布莱特。卑尔根警局性犯罪小组的布莱特，爱丽丝有所耳闻——因为她的优秀。

　　爱丽丝眯了眯眼，突然有些期待和她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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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1月3日。

　　爱丽丝看着失踪的碧蒂.贝克家门前的那个已融了一半的雪人。

　　雪人总会让她想起马地亚，卑尔根也是。

　　她摇摇头，踏上碎石路跟着哈利.霍勒和卡翠娜进了屋。

　　没什么线索，碧蒂.贝克就仿佛凭空失踪了一样。

　　爱丽丝低下头，透过窗子又看了看那雪人，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没由来的感觉让她想吐，但爱丽丝知道，自己的胃袋空空如也，顶多只能跑去干呕。

　　她小跑到了那雪人边上，伸出手去将它的头推下。

　　雪砸在地面上，冰晶留在她指尖，没一会儿就化了。

　　爱丽丝又去推它的身子，将这圆球用手刨开。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一部红银相间的诺基亚手机。

　　她笑了笑，又回到了屋子里，将手机递给了哈利。

　　“哦，”贝克先生说，“这是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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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丝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再见到马地亚。

　　他开着老式的本田雅阁，打开车窗对她微笑。

　　然后他走下车来，站到了她面前。

　　爱丽丝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她想找些话题，但遗憾的发现此刻他们无话可说。

　　最终，她叹了口气，“是妈妈打电话告诉你我在奥斯陆的？”

　　“她很担心你，爱丽丝。”

　　爱丽丝皱起眉，“我有自理能力。”

　　马地亚露出个不悦的表情来，“失眠。”他说，“还有剧烈的头痛。”

　　“上帝，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爱丽丝抱怨了两句，咬了咬唇，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了。

　　“你怎么不去陪你的女朋友呢？”爱丽丝火速转移了话题，但此话一出，她脸色就变了。

　　这是太有针对性的一句话，爱丽丝此刻后悔的几乎想要去死。

　　她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就好像她还是十七岁那样，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用拉着他的手向前走。

　　“总之，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这姑娘最终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马地亚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高兴。

　　“你不需要在意凯萝。”他说。

　　“我没有在意！”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他挑了下眉。

　　爱丽丝挫败的揉揉额角，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需要在意凯萝？”她张了张口，“你在利用她？”

　　毫无疑问，爱丽丝了解马地亚。

　　马地亚虽然看起来像个好先生，但很可惜，他不是——至少某些方面不是。

　　爱丽丝跟他认识的时间到今年正满十个年头，她敢肯定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更了解马地亚，反之也是如此。当然，得除了斯特芬尼。

　　马地亚没说话，但他那微扬起的嘴角已经告诉了爱丽丝答案。

　　“哦，”她啧舌，“可怜的女人。”

　　马地亚对此表示不可置否。

　　“说说吧，先生。”爱丽丝清了清嗓子，“你打算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马地亚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显然是拒绝回答。

　　“真奇怪。”爱丽丝说，“你很少有事会瞒着我。”

　　马地亚笑了下，“好了，我预定了餐厅，去不去？”

　　这是个有固定答案的疑问句。

　　爱丽丝点点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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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丝拉着马地亚慢慢走在街道上。

　　路灯亮着，衬得月亮黯淡无光。

　　四周是白色，但雪已经停了。

　　爱丽丝看看马地亚，又看看路灯，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其实我想过要结婚。”爱丽丝说，“大学毕业就结婚。”

　　马地亚静静倾听。

　　“但后来我想通了，我不需要用戒指——用婚姻绑住你。”爱丽丝说着笑了笑，眯起眼去盯月亮，“这是个蠢做法。”

　　“你一直都很了解我，爱丽丝。”马地亚轻声说。

　　“所以你非我不可。”爱丽丝扬起眉。

　　这姑娘一直是内敛的，她也鲜少会夸大其词。

　　马地亚闻言也笑了。

　　这是无声的认同。

　　微微晃神，马地亚将目光移到了那耀眼的卑尔根地标——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上，而后对着爱丽丝微微一笑。

　　他说：“我们之中，终有一天，总有一人会选择坠落。”

　　爱丽丝露出个深思的表情，“那在此之前，你能为我唱首歌吗？”

　　天知道她好奇这个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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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1月10日。

　　爱丽丝静静站在那片雪地里，身后是古斯达精神病院的教学楼。

　　她浑身发冷，却难得没有带围巾。

　　雪人。

　　雪人。

　　有着黑色卵石眼睛的雪人。

　　她的肩膀耸动着，仿佛在笑，但并不是。

　　马地亚见到她时，这姑娘已经被冻红了脸颊。

　　他穿着白袍子，显然是刚刚下课——他在解.剖部做全职讲师。

　　“马地亚。”她说，声音低极了，“你还记得那个圣诞节吗？”

　　“我记得。”他回答。

　　她知道他记得。

　　爱丽丝笑了起来，接着，她与他对视。

　　“明年，不，不止明年，未来的、尚能度过的每一年——我们不荡秋千也不堆雪人，我想再次和你、妈妈一起度过平安夜。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先生？”

　　“你瞧，我不是个合格的警探，无法将你逮捕，只能看着你站在我身边。”

　　“你知道了多少？”马地亚问。

　　他的脸色半点没变，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我和卡翠娜查阅了以往十年的相似案例，你应该知道的，她们总是死于初雪当天，身旁总是堆着一个雪人——马地亚，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我相当清楚，你杀不死我。”她笑了，“因为你爱我。”

　　沉默蔓延。

　　“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爱丽丝。”男人忽的坦白了，“你总是这么胡来。”

　　爱丽丝挑眉。

　　她知道这是个好的开始。

　　“哈利查到哪儿了？”

　　“模式。”爱丽丝愣了一下，“你叫他哈利？你认识他？”

　　马地亚眨了下眼，这让他显得俏皮，“很显然，是的——他是凯萝的前男友。”

　　“上帝。”爱丽丝皱眉，“你疯了。”

　　他在利用凯萝去接近她的上司，哈利.霍勒，显然他成功了，而哈利还对凯萝旧情难忘。

　　“爱丽丝？”身后有人叫她。

　　爱丽丝转头，只见卡翠娜和哈利正向他们走来。

　　“哈利约了我在这里见面。”马地亚对此毫无隐瞒。

　　爱丽丝简直要被他气疯了。

　　他居然跑去招惹神探哈利.霍勒，她可还想跟他继续在一起很多年呢！

　　爱丽丝暗自瞪了马地亚一眼，双手抱臂等着卡翠娜和哈利走到他们身边。

　　“你们认识？”哈利疑惑的目光扫过他俩。

　　“嗯。”爱丽丝随意点点头，“旧相识。”

　　这一发现显然超出了哈利的预期，但他对此也并不很在意，转而和马地亚谈起凯萝的事。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向室内走去，卡翠娜则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爱丽丝表示不理解。

　　“你脸色很差。”

　　爱丽丝叹了口气，随即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言，“当你发现自己念念不忘的前男友居然快要结婚了，你也会有我这脸色的，卡翠娜。”

　　卡翠娜颇为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是和平分手，因为工作原因要分隔两地。”

　　这是真话。

　　爱丽丝和马地亚的确是因为工作原因而分开好几年的。

　　她没办法阻止他去奥斯陆发展，同样，他也阻拦不了她去当警.察。

　　在这点上，他们旗鼓相当。

　　哈利和马地亚的交谈传入爱丽丝耳中，他们在说费列森的事，费列森是哈利的同学，他们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

　　看来哈利是怀疑他。

　　爱丽丝不由松了口气。

　　其实对马地亚的偏袒早已超出爱丽丝的职业道德，但她做不到放弃他。

　　爱丽丝爱他，也不仅仅只是爱他。

　　他是她的亲人，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她的救赎，各种意义上，爱丽丝都离不开他。

　　这其实是件悲惨的事儿。

　　因为没人能想到结局——也没人愿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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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利.霍勒从未想到，他的新下属，那个看起来温柔却也坚强的爱丽丝.李居然是马地亚的“前女友”。

　　当费列森说起这事时，哈利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痛。仿佛是宿醉的后遗症复发了。

　　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一类人——命运是神奇的，在费列森口中，爱丽丝和马地亚虽然从不以恋人自居，却向来亲密无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结婚时，这两个人又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决裂了，从此分隔两地。

　　费列森显然是把事儿当做个神奇故事在解读，毕竟“圣人马地亚”在感情方面弱的无可救药，作为马地亚大学时期就认识的同学，他对爱丽丝与马地亚之间的感情——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感到震惊。

　　“老实说，他们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费列森说道。

　　哈利想到在古斯达精神病院的教学楼前说话的那对儿男女，又想到自己从凯萝的一夜旧情复燃，不由得耸了下肩膀。

　　“世界真疯狂。”哈利不得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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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

　　马地亚抱着她站在这跳台之上。

　　“你现在能直视悬崖了吗？”他问。

　　爱丽丝低低笑了起来，“原来你记得。”

　　“我只是在想未来。”马地亚看着这脚下的深渊，没有叹息，“这就是我的死亡之所——我不甘死于疾病。”

　　“我理解你，马地亚。”爱丽丝努力睁开双眼看向前方，“是什么病？”

　　“雷诺式症侯群和硬皮症。”马地亚微微一笑。

　　爱丽丝疑惑地侧了侧头。

　　“是遗传疾病，会导致身体结缔组织硬化。”马地亚解释着，“雷诺式症侯群会让手指和脚趾变冷变白，硬皮症呢，变厚的结缔组织会造成皮肤紧缩，皮肤会变得平滑，皱纹消失。变紧的皮肤会开始阻碍脸部表情，使得脸部表情变少，就好像脸逐渐变硬，成了一张面具。一段时间之后，你的手和你的手臂会变得弯曲，无法伸直。最后你会站在那里，无法移动，慢慢被自己的皮肤噎死。”

　　“这一切，已经开始了，是吗？”

　　“早已开始——在我们相遇之前。”

　　爱丽丝觉得自己在哭，事实上她也的确在哭。马地亚轻柔的帮她擦去眼泪，替她围好略有散开的围巾。

　　“所以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想和我结婚，我们不能有孩子，因为这是该死的遗传病。”爱丽丝更用力的抱住他，“你到底怎么接受这一切的？”

　　“我没有接受。”马地亚轻声说，“我知道我疯了，现在，该我死了。”

　　爱丽丝想说不要死，但她开不了口。

　　这是马地亚选好的埋骨之所，是他决定的死亡时间，他有着一身罪孽，有着无法治愈只能带来绝望的疾病。

　　这是场注定的悲剧。

　　最终，她张了张口。

　　“不必自杀。”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有枪，我来杀死你。”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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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丝.李失踪了。

　　长时间的思考调查让哈利身心俱疲。

　　雪人是马地亚。

　　他被他耍的团团转！凶手就在他身边！

　　“对生命致敬。”

　　那纸条上这么写。

　　这张纸条就摆在爱丽丝.李的办公桌上，哈利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马地亚的笔迹。

　　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哈利知道自己该去那儿找爱丽丝。

　　“当我的毕生工作都已完成，身体病得让我不想再活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搭电梯到那座山上的滑雪跳台。”

　　“然后我会往下跳，不穿滑雪板，直接从跳台上跳下去。”

　　“四十米自由坠落，几秒钟就结束了。”

　　这是在他们的一次交谈中，马地亚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