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周念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昨晚她被迟则安哄去休息,洗完澡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一边想着关婕说过不发烧就没事,一边又担心他休息不好第二天病情加重,结果直到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睁开眼后,周念翻过身侧躺,视线在拉上窗帘的昏暗小屋里扫过。

  这是迟则安年少时住过的房间,衣柜门上贴着他中学时期喜欢过的球星。海报被岁月磨得边角折起,他应该曾经试图把它们撕下来过,有一幅缺了一小半,留下被胶黏紧撕不动的白纸就放在那里没管。

  向来喜欢整洁的周念看得一阵手痒,恨不得亲自帮他处理干净。

  她默默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在走廊一端,等周念洗好脸出去,才发现迟则安竟然已经起了,正坐在餐桌边握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听见走路的动静,他抬起眼说:“早啊。”

  那双眼睛深邃地看了过来,周念扯扯衣角问:“不早了,你几点起来的?”

  “七点。”

  周念愣了一下:“起这么早做什么,你还在生病呢。”

  迟则安笑了笑:“习惯了,睡不着。”

  他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只不过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的声音比往常要低几度。周念踱步到他面前,发现今天确实没再发烧,这才放心了一点。

  “你在画什么?”她低下头问。

  迟则安把纸推过来:“反正闲着,先想想院子怎么弄。”

  周念看向纸上的平面图,迟则安显然不是设计专业出身,只是大致画出了院子的形状。

  沿墙边加了几个长方形,旁边备注上花坛的字样;中间用密密麻麻的小圈表示出鹅卵石通道;左边是一个篮球架,右边有一套桌椅和一个秋千。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足十平米的院子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迟则安指给她看:“这里留给你种花儿,秋千喜不喜欢?不喜欢就去掉。咱们这院子小是小了点儿,但晚上能看见月亮,你想看的话夏天我们就坐在外边乘凉。”

  周念看着那些质朴的线条,问:“你起这么早就画这个呀?”

  “还洗了个澡,昨晚睡得难受死了。”迟则安自然地偏过头,“吹干了的,要不要检查?”

  周念嘴角含笑,明知一眼就能看出他头发不湿,但还是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他最近大概有点犯懒,头发长了也没剪,黑色的发丝摸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扎手。

  “我喜欢秋千,”她轻声说,“但是不喜欢你房间里那几张海报,撕了一半好难看的,亏你也忍得下去。”

  迟则安从善如流:“回头把那衣柜换了算了。”

  周念笑了起来,软软地靠着餐桌:“不用啦,我就说说而已。”

  “用了十几年,本来也早该换了,”迟则安顿了一下,计从心起,“要不然干脆重新装修一次?我搬回来还没管过,你看喜欢什么样的,找点儿参考图去跟装修公司谈?”

  周念瞬间僵住,怀疑他可能又在发烧了,大白天的就开始说梦话。

  “什么叫我喜欢什么样的呀,”她慢吞吞地站直了,“这是你家。”

  迟则安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念故意板起脸,转移话题问:“早上起来吃药没有?”

  “吃了。”

  “早饭呢?”

  “去外面吃的。”

  “病还没好跑外面去干嘛?”

  迟则安抽了抽嘴角:“念念,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周念茫然地问。

  他撩起她的衣摆,轻轻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像我媳妇儿。”

  “……”周念啪一下拍开他的爪子,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躲进了厨房。

  迟则安伸出去的手臂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腰间皮肤细腻的触感,让他一时居然回不过神来。

  半晌之后,厨房里传来一声娇羞的呵斥:“你说话太没规矩啦!”

  迟则安忍俊不禁,趴在桌上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个不停,听得周念急忙跑出来给他拍背。

  小小的姑娘边拍边骂他:“你看你,病成这样还耍流氓。”

  迟则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转过脸从手臂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说:“念念,你现在好凶啊。”

  他一说,周念就当了真。她睫毛扑闪几下,默默地反省起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变成了轻抚他的后背。

  迟则安勾起唇角想,她以前见了他,明明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敢像这样跟他说话。

  挺好的,还学会了凶他。

  他的好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

  ·

  迟则安这一病,就病了一周多。

  后面几天周念没再凶过他,她算是见识到了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究竟有多吓人。每天跟迟则安说话都轻声细语,像是害怕她稍微大声一点,能把他的感冒又吓出来。

  某天晚上,周念从艺术中心回家的路上,收到了马拉松组委会发来的短信,通知她通过了参赛审核,可以于四月参加于燕都举办的国际马拉松赛事。

  周念算了下时间,知道她得每天抽空训练了,全程四十多公里的比赛,要想跑得比之前的成绩好,可不是她现在这样懒懒散散就能完成的。

  回到怡华东里,她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在地下室找到了迟则安。

  男人刚锻炼完,身上还淌着汗,被润湿的T恤清晰地映衬出肌肉的轮廓。

  周念几乎不敢直视他:“你病好啦?”

  “好了,就是这么久没动骨头懒得疼。”迟则安拿毛巾擦了把脸,脸上全是运动之后尽兴的神采。

  周念偷偷用余光看他:“真的好了哦?不要再生病了。”

  “要不你晚上试试?”迟则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看我有多精神?”

  周念哽了一下,自从那次温泉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同床过。现在他突然提起,又让她回忆起那天看到的画面。

  那时候他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呼吸急促得像是要把她一口吞进去,那个样子和他现在刚运动完的模样,其实也有些相似。

  周念晃了下脑袋,不去回想他在床上的勇猛:“对了,我今天收到马拉松的通知了。”她绞紧手指,不确定地问,“到时候,你还来吗?”

  迟则安沉默了一刹,他走过来关上地下室的灯,示意周念往楼上走。

  周念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知她想得到什么答案。

  最近这半个月,暖峰当真对外宣布了暂停救援行动,明面上说是要进行组织调整,实际上外面众说纷纭,都猜暖峰可能要散了。

  她一直没有再和迟则安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迟则安继续参加救援,还是从此只做他的户外领队。

  上到一楼,迟则安进厨房倒了杯水,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

  周念迎着光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又看着他把水杯放回桌上,然后迟则安低头思忖片刻,抬头说:“来,答应了你的事儿,我就会做到。”

  “那……”

  “到时候我去终点的观众区等你,”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仿佛自己也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否定过去,“这回暖峰不会去维持秩序。”

  周念弯了弯眉眼:“好。”

  迟则安咬紧牙关,胸膛起伏几下,沉声问:“是不是有点儿失望?”

  “不会呀,”她笑着说,“你能来就好。”

  而且比起失望,周念心里更多的还是遗憾。

  虽然参加救援会让迟则安多一分危险,但是她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中能够看出,除了是一位优秀的户外领队以外,他同样是一名优秀的救援先锋。

  他的冷静和经验,都是暖峰不可或缺的力量。

  迟则安并非对救援感到厌烦,他只是产生了迷茫。

  周念上前抱住他,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没事的,只做领队也很好。你登山的样子还是很帅的。”

  迟则安低声笑了一下:“你是没看见,人在雪山上会变得很丑。”

  “有多丑?”她轻声问。

  “脸会肿,皮肤很干,鼻子通红,眉毛上全是雪,跟野人一样。”

  周念想像不出来,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说:“迟哥,这方面我没有经验,所以帮不了你,我只是希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将来都不会后悔。”

  迟则安揉了下她的后脑勺:“嗯。”

  ·

  第二天,迟则安去医院探望于阳。

  于阳几天前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看见有人过来,他坐在病床上眯了眯眼,问:“病好了?”

  “好了。”迟则安站在床尾问,“能认得出我?”

  于阳白他一眼:“丑不拉几的黑炭,不认识。”

  迟则安笑了一下,冲守在床边的贺雅丽打过招呼,就坐到旁边问:“这两天怎么样?”

  “眼睛能看清,不过视力没以前好,估计得戴眼镜,”于阳说,“身上没劲,昨天下楼散步,走了一会儿就累了。”

  贺雅丽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迟则安:“他哪儿是散步啊,拖着我拉练呢,走了大半个小时我都嫌累。”

  迟则安接过苹果,想了想问:“那恢复得还可以?”

  贺雅丽说:“医院用了最好的治疗方案,等出院了再做点康复训练,以后生活没问题。”她声音低下去一些,“就是暖峰……可能顾不上了。”

  “人没大碍就好。”迟则安说。

  贺雅丽点了下头:“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会儿。”

  等她走了,刚才一直笑呵呵的于阳才虎着脸问:“我成天在这儿躺着,你们就在外面乱来啊?”

  迟则安抬眼:“谁乱来了?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这种话你少胡说。”

  于阳瞪他:“说正经的。”

  “……行,”迟则安也不跟他说笑,直接说,“大伙心里都堵得慌,这种时候有情绪是正常的。”

  于阳问:“那你呢?”

  “我也一样。”他回答得很坦率。

  于阳叹了声气,看他拿着苹果一直没吃,干脆抢过来咔嚓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这回差点儿丢了命,想再回救援一线是不可能了,身体没那条件。”

  “但是吧,昨天红十字会的人来了一趟。我去年一直在跟他们提拨款给救援队的事,不光是咱们,也包括其他救援队。我就是想找个机会,大家都坐下来聊一聊,看怎么能让参加救援的人多一层保障,也别老是什么都靠我们自己出钱。”

  “只有民间的力量,这条路我知道很难走,但你看现在,那边也有了合作的意向。而且之前沪城那边有救援队发出号召,说针对非自然灾害的救援,比如那些作死的驴友和一吵架就往河里跳的人,可以象征性地向他们收成本费,省得老是浪费人力物力。”

  迟则安闷声听着,知道于阳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于阳几口啃完苹果,把核扔进果盘里:“当然我不能要求你们继续或者怎样,但我就是想说,情况在慢慢好转,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迟则安给他扯了张纸巾擦手,心想他其实一直都不清楚,最难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从小到大,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过得还挺顺遂。

  他从高中时就开始玩户外,家里人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他大学时决定以后做户外领队,家里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

  迟则安想,这可能与父母的职业分不开关系。

  迟盛霖残疾之后,不能再去带队勘测。但他本身就是地质学院的老师,回归讲台向别人传授的,也都是与野外分不开关系的知识。

  至于关婕,经过地震那次之后,迟盛霖后续的康复治疗是个大支出,家里多出一个孩子又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便索性从学院辞职开了一家地质仪器公司,起早摸黑干了几年,生意就做起来了。

  这个家庭经历过磨难,但总体来说,迟则安觉得他们一家日子过得很好。

  直到遇见古明,他才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挫折。那段时间他萎靡不振,对登山提不起兴趣,但又始终压抑不住对灵魂深处对山的向往。

  迟盛霖对他说:“你如果不知道该干啥,不如趁着休息去参加一个民间救援队。”

  迟则安就是在这么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加入了暖峰。

  于阳是个很好的老师,教他开导他,让他从古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于阳看见人生中第二个困境。

  他更没有想到,于阳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然还会希望暖峰能够继续下去。

  “老于,”迟则安淡淡地开口,“你让我考虑一下,成吗?”

  于阳点头:“成。”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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