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雪

  距离江倚槐进组,已过了半个月。江倚槐长日锁在组里,专注地拍戏。虽然拍摄地离家不远,江倚槐还是选择了与剧组一道住酒店。

  不过每日下戏之后,江倚槐除了休息和为第二天的拍摄做准备,还热衷于一项事业——和陆月浓视频电话。碍于这项活动要求比较高,得在两人都有空时才能达成,所以江倚槐一般挑晚一点的时候打过来,成功率极高。虽不会定时定点,但陆月浓总觉得,江倚槐喜欢掐他的饭点。

  大概是看他有没有认真吃饭吧。倒像是个养小孩的家长,但陆月浓并不对这样的盯梢反感,反而很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共进晚餐”。

  因为其余的时间,他们便无交集了。江倚槐栽进戏里就是心无旁骛,而陆月浓近日在学校也忙,两个人倒没有陷入茶饭不思的热恋状态,反倒更像是直接进入了爱情长跑的平淡模式,跳过了“确认恋人关系”这一环节。但转念一想,也的确是爱情长跑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俩人不在一条跑道上。

  一日,陆月浓开完例行会议,回到办公室闲下来,见到孙兼风镶在镜框里、摆在桌面上的那张票根时,忽而想起那天看过的电影里,江倚槐说:“我想带你离开。”

  或许从多年前,到如今,江倚槐都在用自己的力所能及,或愚钝的,或深情的,要带他离开那片混沌。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回头看时,会发觉除却弥合的旧痕,还有异样的动容与庆幸。

  庆幸自己能遇到江倚槐,而动容,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是这个人用许多年的光阴告诉他:未来实则有光,一片明朗。

  下班后,陆月浓坐上地铁,出站时,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脸上,实质而轻忽,抬头细看,竟发觉下雪了。

  今日是周五,陆月浓没有直接坐地铁回家,而是选择去一趟卖场,买近日短缺的日用品。

  陆月浓单手推着小推车,穿梭在各大货架间,而另一只手,正举着手机,手机连着耳机,屏幕上显示正在视频通话,对象必然是江倚槐。他以这样的姿态在商场里走走停停,行为稍显诡异,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只因今天的戏结束后,江倚槐掐指一算,未来两天没他的戏份,便和娄畅打了招呼,偶尔忙里偷闲地回去一个晚上,因而在江大厨大展身手之前,得麻烦陆教授顺便再买点菜。

  陆月浓虽是举着手机了,但途径货架时,也不管江倚槐吃不吃,先买了他最喜欢的奶糖,并且买了不少。

  陆月浓单方面关了摄像头,以防江倚槐的脸被旁人看见,因而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耳机里作响:“咳,多吃糖不太好。”

  听罢,陆月浓“嗯”了一声,横竖是不会再把糖放回去的,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走向别处。他记得冰箱里饮品喝完了,略添一些。饼干之类的也没有了,和江倚槐交换意见。

  “奶油!”

  “草莓吃吗?”

  “要不各一条吧。”

  陆月浓走了一段,江倚槐的手机屏幕上变成了一片动也不动的地砖,他疑惑地问:“怎么不走了,还把摄像头对着地上。”

  “看保质期,”陆月浓把一条苏打饼干翻过来,问,“你平时不看吗?”

  江倚槐有点不好意思:“平时是小王小杜买。”

  陆月浓把饼干放进购物车,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给我发工资么,江老板。”

  “可以啊,”江倚槐大大方方地答应着,突然又扬起声调,“别往那去!”

  陆月浓一看,前方正是方便面的架子。虽然江倚槐勒令他不准踏入那块区域,但他挨近一旁的货架,准备拿一瓶酱油,厨房里的那瓶快见底了。他伸出手去,立刻引来江倚槐的喝止:“等等,别拿辣酱油!”

  江倚槐就好像个操控小人的掌机玩家,但游戏里的小人非常不听话地乱跑,弄得他时不时炸起来。陆月浓笑了笑,虽然看不见江倚槐的脸,但已能想象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他把手转向另一瓶:“我知道,吓你的。”

  不过,江倚槐吃亏就吃亏在隔着屏幕,不能亲自逛商场,只得吃了这个瘪,转头认真地替陆月浓回忆:“家里纸巾还有吗?我走的时候好像已经不多了,要不要补两提。”

  陆月浓便去拎了两提,之后江倚槐又继续发出指挥,进军时蔬生鲜区,几个回合下来,购物车填得有些满,陆月浓有些担忧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觉得把它们搬运回家是一件富有挑战性的事。他这样想着,往收银台走,走着走着,又记起了什么,说:“鱼粮是不是也见底了?”

  江倚槐几乎天天在视频里看陆月浓和鱼一起吃饭,所以对鱼粮罐还是有那么点印象的,经此一提,回忆道:“好像是的,储备一点吧。”

  “你怎么这个就想不起了,”陆月浓推着很重的购物车又往里走,“是不是想饿死我们的……鱼。”

  陆月浓素来是植物杀手,宠物没碰过,也没那个闲心,年少时唯能养活的,大概也就安安静静的金鱼。那天,从玉城回来的路上,他途径花鸟市场,一时心动地买了两条鱼。两条鱼身形一般细瘦,颜色一金一白,江倚槐当晚投喂时,不知怎的灵光乍现,为它们取名为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但这名字过于时髦,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陆月浓绝不想叫出口。

  不过哪有那么多万不得已的时候,平日里,陆月浓便叫它们“小金”“小银”,江倚槐在一次在视频里表示这是不是和“小江”一道流水线上下来的,很有争宠的意味,陆月浓不明白这人平时挺正常也挺担当,幼稚起来怎么还能和鱼较劲,但又怕江倚槐就地取醋,回来把它们做成糖醋鱼,只能很违心地哄他,叫他“槐槐”。

  江倚槐平白无故遭了怼,只能说:“那我回去给它们忏悔。”心里又偷偷说:烧红烧鱼给它们看。

  解决了鱼粮,陆月浓终于完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采购,说了声“回家路上小心”,江倚槐说“你也是”,于是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的时候,外面已经铺了一层雪,许多建筑像落了霜糖,晶莹透亮。

  陆月浓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呼出白色的雾气,把脸埋进奶茶色的围巾里,踩着薄薄的雪往地铁站走。

  地铁站里,不少人掸着身上的雪,说:“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平城虽位于北方,但这些年雪造访的次数委实不多,大雪更是稀见。不过,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不久就能积起厚厚的雪层。

  陆月浓走到站台,等地铁到来。期间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到地上,让手轻松一些,他头一次有些后悔没开江倚槐的车去上班。虽然江倚槐进组前把车钥匙留给了他,这辆车也的确经济实惠又低调,但陆月浓还是更喜欢地铁和步行。

  正揉着手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是江倚槐来的讯息。

  【小江】下雪了。

  【望月】嗯。

  【小江】你怎么不激动 。

  【望月】进商场之前就看见了。

  【小江】好吧。

  【小江】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我说我们要一起看雪。

  陆月浓当然记得,那个雪后初晴的年末,他们曾有过一个更像是信口说出的许诺,说要一起看雪。

  没想到的是,江倚槐还能记得,就像他也记得一样。

  【望月】你猜。

  【小江】每回你这么说,都是记得的。

  【小江】今年说不定有机会了。

  地铁来了,陆月浓提起东西走进去,一个“嗯”字转着圈圈,因信号阻隔发不出了,他便收起手机,不在意这个迟到的回复会在何时发出。

  陆月浓不仅记得那个雪天,还记得更多的东西。他们分开在07年的夏末,但梦想中那样遥不可及的一场雪,竟作弄人似的,在08年的最初如约而至。

  那日,陆月浓坐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里,静静地看纯白降落人间,耳边时学生们讨论会不会提前放假的愉快声音。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来到平城,无声无息地和江倚槐待在一座城市里,却再没遇到过那样大的雪。

  但回忆一转,他又想到,他是遇过大雪的,不在平城,也不在国内。

  留学时,有一年冬天,陆月浓在吕教授的邀请下,飞抵美国去寻他的妻儿跨年,他飞得早几天,不好意思提前去,刚好读本科时结识的经院学弟潘楷向他发出邀请,陆月浓便坐着车,前往了康涅狄格州。

  彼时,校园里的雪如同干碎的白色尘埃,飞卷在空中,潘楷刚请他吃完贵得令人发指的麻辣烫,两人各自拎了一罐啤酒,在凛冽如刀刃的风里前行,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两串脚印,有种别样的爽快。

  潘楷的室友是个黑人,这晚恰好不在,参加他姐姐的单身派对去了,因而潘楷便把陆月浓带回宿舍。一路上潘楷冒着吃雪的风险,跟他叨校园趣事,比如他前些天遇到传教士时,婉拒说只想安心考试,传教士姐姐就心领神会地牵着他的手,诚挚地说:那我们来一起为你的好成绩向上帝祈祷吧。再比如说同来留学的某某某向认识了一天的女孩提出约炮,被人果断拉黑还挂上了朋友圈,“大红大紫”了一回,当然,是气的。潘楷是个人精,各方消息通达,而陆月浓不曾留意自己身边是否也有这样的奇闻异事,只能安安静静地听。

  那晚,积雪深得能把半条腿陷进去,陆月浓坐在宿舍窗口,刷到一条江倚槐正在参加某个活动的微博,照片里,江倚槐笑得很灿烂,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凡间。陆月浓大约是喝得有一点点醉,笑着摸了摸那张屏幕里的脸,而后抬起眸子,看窗外狂风吹开大雪,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

  陆月浓从地铁里走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但天际那头,不知为何能渗出暮色。

  薄红色的日光碎在远处的雪地上,像牛奶味的绵绵冰,浇了一层适当稀释过的低糖草莓酱。

  陆月浓因这个联想,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的确是想吃草莓冰,但天气太冷了,只好作罢,便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紧了紧围巾,在风雪里走。

  回到家时,江倚槐也已到了,但大约是回来不久,院里的脚印还没被新雪填上。陆月浓顺着踩过去,看见江倚槐给他掩着门。

  陆月浓推门而入,暖气蒸上来,便不觉得冷了,他一圈圈把围巾从脖子上绕下来,挂好,走进去。

  江倚槐听见动静,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接过陆月浓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退回来给他呵气,把红掉的手暖回正常。

  被吹得有点发痒,陆月浓笑着说:“好了,热起来了。你去忙吧,我喂鱼。”

  “又喂鱼。”江倚槐摊摊手,“好吧,你喂。我去和锅碗瓢盆打交道。”

  未久,厨房里传来水声和钝而快的刀声。

  鱼兄鱼弟饿了一天,嗷嗷待哺,在水中上蹿下跳,陆月浓撒了两次粮,喂好鱼,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后,拿手机刷天气预报。

  可惜的是,陆月浓发现这场雪虽大,却只下到明天早上。到时马路上用了融雪剂,再一沐日光,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没了。

  他忽然便觉得可惜,轻轻道:“雪明天就停了。”

  “也够了,”江倚槐恰好在这时出来拿塑料袋里的酱油,听到了,说,“你就当这场雪是给我回来接风洗尘嘛。”

  陆月浓没脾气地抱不平:“全浇我身上了,给你接风洗尘么?”

  江倚槐胡言乱语地溜进厨房:“我的就是你的,客气什么!”

  没等陆月浓说什么,他又接道:“等会吃完饭我们就去看雪,不怕明天没了。”

  这雪来得太巧,让人愿意去相信是一种“补偿”。厨房里的声音又接连不断地传来,陆月浓微微笑着,透过窗去看庭院中的雪。雪被灯火一照,显出暖色来,落得不那么冷寂了。

  陆月浓的瞳中映出纷纷而落的雪,他不再管这雪能下多久,又会在何时化尽,只是静静地想——或许思念如雪,会堆积,会融化,但江倚槐是他的太阳。

第46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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