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48

  但最后他一句也没有问出来,他没有立场。

  对于一个你喜欢的人,你总会有太多疑问,但并不是每一个你都有资格得到答案。你只能卑微的希望她好。

  他们在临近大门的操场前分开两头。

  叶姝抱着手里的盒子走向停在门口的红旗,林又夕哑着嗓子喊她:“你现在住在哪里,你的手绢等我洗好了送去给你。”

  叶姝回头对他笑着摇摇头:“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又夕望着她没有声音的步子越走越远,然后俯身坐进车子,留下路边暗淡的一片光。他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从车窗里对他招了招手,终于离开。

  林又夕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读卡佛最后的《哑巴》。

  他可以省略所有的一切,却留下一个既定的开头与结局,他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好似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每一遍都是轻描淡写,每一遍都刻骨。

  时间久远,林又夕的记忆已经不太深刻,比如叶姝的笑脸,比如那天红旗的尾气打在他脸上的感觉,满目疮痍,肆意蔓延,就像课上老师的唾沫,他父亲饭后神清气爽的一个屁,或是学校大礼堂里校领导源源不断的政治话语。

  他永远没有喜欢它们的理由,但他无法站在它的面前趾高气扬,大声指责。

  他是社会垃圾的儿子,他怎么可以拥有完美的爱情。

  再一次见面,是叶姝母亲的葬礼。

  林又夕终于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他去到她的家里。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坐在轮椅上,腿上摆了好些小孩玩的橡胶玩具,瞧见他的模样笑得格外开心,对着他喊:“小丘来看我们家姝姝了啊。”

  林又夕站在原地,不知该回答她我不是小丘,还是问她小丘跟叶姝是个什么关系。

  叶姝显然也没有听见他内心的疑惑,走过去蹲在老太太身边,把她身上掉下来的薄毯收齐整理好,摸着她的手说:“对,他就是过来看看,等下就要走的,工作忙”。

  老太太听了叶姝的话使劲点点头,念叨着工作重要,又跟他招了招手。

  林又夕于是走过去像叶姝一样蹲下。

  老太太看着他,咧嘴一笑,门牙空着,说话还有点漏风:“小丘这孩儿看着越来越俊了”。

  这话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会觉得舒服。

  林又夕于是也不再纠结于小丘的问题,转而陪老太太轻声说起话来。

  老太太心满意足,最后打了个呵欠,终于被叶姝推回了屋里。

  叶姝从房间里出来,笑着答谢:“谢谢你,我奶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林又夕没说话,他只是问她:“你以后会为了你家老太太留在国内吗,我知道,你太优秀了。”

  叶姝低下身子,收拾老太太掉下的玩具,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是她唯一的孙女呀。”

  “叶姝。”

  林又夕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喊到。

  叶姝于是抬头看他,怀里还抱着老太太的那些个橡胶玩具,目光平静而远:“怎么了。”

  “你没必要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我也在,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叶姝看着他笑,没装糊涂:“你才多大。”

  “我今年高一,再过两年就可以高中毕业,毕了业找到工作就可以养你,养老太太。”

  叶姝不说话,就还是笑。

  林又夕其实有些害怕她的笑。

  因为他不知道,她这些笑脸背后的意义。

  她会笑着跟你温柔地问好,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她并不是讨厌或是看不见你的存在,而是你在她心里其实无足轻重。

  林又夕于是只能说:“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叶姝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温柔而感激:“可你现在连真正的社会都没有见到,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笃定的话呢。”

  她或许是想要劝解林又夕的,后来又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理由,林又夕低着脑袋一直没有吭声,过了一阵,她兴许也觉得自己一个人说的没了意思,沉默下来。

  林又夕于是又抬头看她,沉声说到:“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可是叶姝没有等他,她上了她那富有小侄子的床,她的笑容开始变得娇媚,她有了无数带着香气的方巾,她没有再回答。

  林又夕曾经做过许多有关于长大的梦,大多君国天下,美人花前,酣畅快烈。

  只是当他真正走到那一天,真正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时,他很难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在这里,你别怕。

  他有一个监狱里的父亲,有一个无名无姓的母亲,他手足无措,茫然四顾,缺乏掷地有声的底气,像一个因吸取了海水而不断膨胀的棉球,装模作样地挺起并不宽厚的胸膛,倔强却虚弱。

  老太太前些年已经去世了。

  她临走前记不得旁人的模样,时常以为自己是一颗土豆,只喜欢歪着脑袋说“那个小丘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叶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稍稍上扬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明媚的时光里,看着窗外,一副怀念而幸福的模样。

  林又夕握着手机的这头,听她安静地说,没有搭话的意思。

  他们总有联络,可他逃避与她的见面,他有些下意识地抵抗时间的改变,就像他并没有变成游戏人间的坏男人,就像叶姝也没有成为他想象中鸡一般的坏女人。

  此时躺在地上,林又夕头中仍有着挥散不去酒意。

  他眼中的世界是带着叠影的,沈黎的声音像是从天灵盖上飘过去,听不大清。

  他心中茫然,深呼了两口气,终于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口问那头的女人:“庄玉姝,你过的好吗。”

  叶姝那头放着电视,她有许多年没有听见自己这个最初的名字,沉默一晌,笑着回答:“我挺好的。又夕,你要幸福啊。”

  “诶。”

  林又夕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哭了。

  沈黎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林又夕肩膀微微抖动的模样,小声嘟着嘴巴,神情十分严肃地发问:“为什么林老师哭了?他是不是被打伤了。”

  陆行州蹲在原地,拦下他的步子,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回答:“不要过去,让林老师一个人静一静吧,他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沈黎于是只能点头停了下来,他的怜悯心与生俱来,在这样的时候,他一向很听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偷偷看向身边的陆行州,试图观察他身上有无伤痕。

  身边的小姑娘显得兴奋极了,她凑到陆行州的面前,抓住陆行州的胳膊,声音清脆:“叔叔你好厉害,谢谢你,我妈妈在这里面上班,等下她就出来,她说要谢谢你,我还要让她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沈黎原本在偷偷观察陆行州的衣服,此时听见这样的话,不禁小脸绷紧,五官皱成一团,挡在陆行州的面前,沉声开口:“这是我爸爸,你不要拉着他!”

  小姑娘没有想到原本很是温柔的小哥哥突然变了模样,眼睛望向他身后的陆行州,小脸低着,显得可怜兮兮。

  沈黎于是越发忧郁起来,他是男孩子,向来知道女生眼泪的威力,索性转身捂住陆行州的眼睛,粗声喊到:“你不许看她,也不许看她的妈妈,电视里都说了,英雄救美之后,姑娘总是要以身相许的!啧,女人真麻烦。”

  陆行州还没有从沈黎那一句“爸爸”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此时感觉到沈黎附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心里又忍不住一动,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孩子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沉声回答:“我不看她,也不看她的妈妈。我只看小黎和小黎自己的妈妈。”

  沈黎听见陆行州的话,胖胖的脸蛋不禁红了起来。

  他感受到陆行州温暖的怀抱,那是不同于母亲,更为宽厚,也更为硬朗的一个怀抱。

  他身上没有妈妈沐浴乳和草药的香,靠在自己头上说话,却像是将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保护起来。

  他咬着嘴唇,这个动作遗传自他的母亲,伸出手,小心翼翼,勾住陆行州的脖子,试图做出十分愤怒的表情:“那你,你不许反悔,做不到就是小猪。”

  陆行州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沈黎的肩膀,低声做出承诺:“好,我做不到,就是小猪。”

  说完,他又抬起头来,喉结上下滚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缓慢地请求:“小黎,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喊我一声爸爸。”

  沈黎原本情急之下喊出的称呼此时要让他特意说出来,难免有些紧张。

  可他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林又夕,突然又觉得这些大人其实也是可怜的,思考一阵之后,终于靠在陆行州耳边,悄悄地喊了一声“爸爸”,像是不愿让任何旁人听见这一声喊。

  陆行州全身绷得很紧,整个人僵在原地,抱住沈黎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往里收紧。

  沈黎轻哼一声,忍不住小声叫唤:“爸爸,我喘不过气啦。”

  陆行州面露愧疚,忽然松开了手,轻声道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沈黎第一次看见陆行州这样手足无措的表情,一时觉得有趣极了,不禁笑着喊到:“爸爸。”

  “嗯。”

  “爸爸。”

  “嗯。”

  “爸爸爸爸。”

  “嗯,我在。”

  “爸爸你眼睛为什么红了?”

  陆行州摇头回答:“爸爸没有眼红,爸爸只是和林老师一样,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林老师为什么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呀?”

  “因为他弄丢了一个人,她回不来了。”

  “那爸爸为什么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因为爸爸弄丢的人回来了,他们再也不走了。”

  说完,他抬起头来,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抓住沈黎胖嘟嘟的小手,看着他问:“对不起小黎,爸爸迟到了这么多年,你不要讨厌爸爸好吗。”

  沈黎脸上红彤彤的,呼出的气也变得白而细腻,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唔,讨厌也没有什么用呀,谁让你是我的爸爸。”

  陆行州于是终于笑了出来。

  沈黎原本还想说几句孩子气的话,可等他看见陆行州的脸,不禁有些惊讶地问到:“爸爸,你为什么哭了呀?”

  “爸爸没有哭。”

  “说谎,你明明就是哭了。妈妈说过,说慌不是好孩子。”

  “那就原谅爸爸吧。就这一次,原谅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林又夕是和张爱玲一个办公室的那个体育老师,给老陆出过不少馊主意的,他是我个人最喜欢的角色,别问为啥,没原因。

  反正我写的是小说,现实生活里就没有主角,进了社会,大家都是悲催的配角。哈哈。

第40章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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