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天晚上,顾锦年一直悄悄跟在陆拾的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他一路到他家楼下。

  他看着他上楼,他甚至听见了陆拾家门锁响动的声音。他听见门轻轻阖上了,但是陆拾房间的灯却一直没有亮起来。

  顾锦年就坐在车里,看着陆拾家的窗户,一直望到快要凌晨,一个电话接了进来。

  是家乡的朋友,喝高了点想找他聊两句。

  无非是问候与叙旧,顾锦年本还心不在焉地寒暄着,忽然想起什么。

  “你跟X中的同学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怎么了?想搞同学会啊!你现在是真的发达了!”

  “不是,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顾锦年捏电话的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帮我找一个叫张远的人,咱们一届的。他好像是在9班。我想要他的电话,拜托你一定帮我查一查。”

  “张远?”电话那头回忆道:“好像有印象,就是那个长挺招女孩喜欢,篮球打的还特别炫的小白脸?以前总和那个陆什么的在一块儿,两人跟个连体婴似的。”

  顾锦年不喜欢这比喻,陆拾和张远才不像。他们虽然走得近,但也不是形影不离。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人,怎么会像连体婴。

  他的陆拾,独一无二。

  “不是,你找他做什么?”

  “有些事,想问问他。”

  “什么事?”电话那边的人笑了:“您还能有事求家这边的老同学啊。”

  顾锦年无心玩笑:“是很重要的事,拜托你,一定帮我找到。”

  他挂了电话,又望着陆拾那扇今夜似乎不打算亮起的窗许久,终于发动车走了。

  他的那位老同学办事到底算靠谱,三天后终于给他发来了张远的手机号。

  这三日,顾锦年几乎是度日如年。他觉得陆拾也不会好过,但是陆拾一直也没再联系他。

  如果顾锦年的设想不差,陆拾又怎么会去联系他?

  他说的那些话,他如今想来,当真句句反噬在他自己身上。

  劝人都是很容易的,但是做到真的很难。能不能做到,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他拨通了张远的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他听见了张远爽朗的声音。

  “您好,哪位?”

  “你好,张远。我是顾锦年。”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须臾,轻声道:“有事?”

  “嗯,有事想问你。”顾锦年不知要如何开口,但他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张远,那天在郊外,你说陆拾有喜欢的人,男人还是女人?”

  “跟你有关吗?”电话那头的张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声呛了一句:“这是他的私事,他既然没告诉你,那我也不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顾锦年顿了顿,语气放缓,又重申了一遍:“张远,我是在郑重地请求你解答。”

  “那又怎样?”张远从不吃顾锦年这套,他又不是陆拾,他没理由惯着他:“你请求很值钱吗?”

  “张远,你是他朋友对吧?”顾锦年几乎是在恳求:“你也不想看他痛苦。为了他,求你告诉我实话。”

  电话那边张远的声音贴着话筒,恨恨地道了句:“顾锦年,你到底想干嘛?”

  “陆拾心里头的人,是不是我?”这可能是顾锦年迄今为止最干脆的一次。

  “顾锦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羞耻……”

  “求你告诉我,张远,我想对他好。”顾锦年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轻微发颤:“如果那个人是我,我会对他很好,我会很爱他。”

  电话那边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终于,顾锦年听见张远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对他说:“顾锦年,如果我知道你玩他,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张远就挂了电话。

  顾锦年听着电话中挂断忙音,心中悲喜交加。他像是身处水深火热,经历了一场至苦与极乐。

  陆拾心里的那个人依然是他。

  他的爱,未免太过沉默执着了。

  顾锦年不敢去回想他与陆拾重逢后的点点滴滴,他不能去细想,他怕如果他就着这个答案再去仔细揣摩他们相处的分分秒秒,他就会再也没勇气出现在陆拾的面前了。

  他自己到底都对陆拾做了什么?

  初初重逢,他就把人家硬把人拐回家。他让他穿自己的衣服,捉弄般地给他系围裙,让他伺候自己,然后又舔着脸跟人家回家。

  陆拾爱而不能,他心中又是何等煎熬。

  顾锦年不禁顺着想下去,那十年前呢?

  十年前,他又对他做过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陆拾的时候,感觉会那么妙了。

  其实原因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陆拾一直都爱他。

  他把最好的自己,都给了他。

  而他除了贪婪享受这份好,还放任他擅自主张,把自己爱到那种地步。

  顾锦年想起陆拾那句话,他说,你知道自己混蛋就好了。

  那可能就是他的心里话。

  顾锦年不知道,陆拾这几日过的并不比他要好。

  开始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让自己如同行尸走肉去按部就班。他又想寄情于工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他想要让自己的身体彻底倦怠,能他累得不能思考的时候,他就跟所里请求休个年假。

  可是休年假他又去哪呢?

  回家乡吗?那里全是他的少年回忆。

  在家睡觉?这座城里又有顾锦年。

  他甚至想到了辞职,他又想销声匿迹叫顾锦年找不到他。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

  他还是要生活,就算顾锦年不爱他,这十年中,他也从未有一刻放弃过自己。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的身体实在是要被他自己搞垮了。

  接连几日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又吃不进东西,每天只是不停地喝水。就连那些女孩子们因为心疼而他放在他手边的小零食,他也是一个都没有碰。

  他什么也不想吃,他怕吃了自己就会充满力气,然后将这些力气全部化作绝望。

  所以,他终于病倒了。

  那次疼痛来的猝不及防,几乎是持续了整整一夜,前所未有的漫长。

  开始,他还跟自己说挺挺会过去的,可是那个痛苦的夜晚就是那样冗长得没有边际,即便是他这样隐忍的人都疼得开始绝望的呻吟。

  可他又没有力气哭喊,只得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嵌入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被褥中去。

  这次疼痛反复的厉害,有几次稍稍减退后,又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要长。

  最后,他终于被身体打败意志,昏死在自己的家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少年的顾锦年,穿着干净的校服走在他前面。

  他想上去跟他打招呼,但是又羞于启齿,只敢悻悻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迷茫地望着他。

  “你总跟着我干嘛?”

  “……”

  ——“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夜你打电话过来,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爱我?”

  再睁眼时,他只觉得头顶的白炽灯着实刺眼。他带着氧气罩,被上了呼吸机。他想要动一动,腹部剧烈的疼痛将他彻底贯穿了。

  “陆老师!不能动!”身旁传来黄橙橙的声音:“你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过去,千万不能动。”

  陆拾想说话,但是他觉得他现在是真的连呼吸都会痛。

  “急性胆囊炎,还好送来的早。”黄橙橙心领神会,忙告诉他:“你在家里晕倒了,我们联系不上您,就去您家里找,房东帮我们开的门。”

  原来不是胃,而是胆囊啊……

  位置实在太过靠近,都在上腹腔。症状极为相似,没有经验的人还真的会以为是胃病。

  “医生说,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胆结石。”黄橙橙又轻声嘱咐道:“陆老师,出院以后,您一定要认真吃饭啊。不能再饥一顿饱一顿的了。”

  陆拾点点头,眯了眯眼睛。

  他想说谢谢,但是疼痛让他连口气都提不起来。

  “我先出去清一下手续,您再睡会儿。”

  说罢,黄橙橙起身离去。

  陆拾自然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因为不认真吃饭就病成这样。

  可此刻,他的心终于宁静了。

  彻底的宁静。

  他暗自决定,等病好了,他必须要认真吃饭,重新生活。

  黄橙橙走出门去,便看见等在病房门外的顾锦年。

  她跟陆拾隐瞒了一些事情,她没有告诉他,那天他们联系不上他,却又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便只能给他那个老同学顾锦年打电话。

  顾锦年几乎是放下手中所有的事,一路飞奔到了陆拾家。

  是他找到了房东,请求他,让他开开陆拾家的房门,才发现了人事不知的陆拾。

  黄橙橙一直在场。

  她看着顾锦年将陆拾抱出了他的房间,一路抱到他车上送去医院。

  陆拾昏迷着,吊水消除炎症后却还是没有醒来。医生建议及时手术,但患者失去意识,无法在手书同意书上签字。

  黄橙橙他们几个小孩子哪里能做主,最后还是顾锦年签的字。

  医院本来不认可的,毕竟现在医疗纠纷实在是太频繁了。顾锦年废了半天口舌,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疏通关系,终于软磨硬泡才终于说动了主治医师。

  黄橙橙看见了那份手书同意书,她也看见顾锦年在上面写了什么。

  黄橙橙一直都记得顾锦年那一整日慌张的神色,那个人不再是运筹帷幄成功人士,也不再镇定自若霸道总裁。他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那副模样,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为过。

  黄橙橙还记得陆拾被从手术室刚推出来的那个晚上,顾锦年就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她本想进去看一看她的陆老师,可刚要推门进去,就在门外看到了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顾锦年坐在那里,他捧着陆拾苍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亲吻。那样小心翼翼,就像擦拭一枚他无比珍惜的宝石。

  最后,他站起身来,在陆拾的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那个吻,很是仓促,却不掺杂任何欲/望,只有爱重。

  黄橙橙看着顾锦年,她有些恨眼前这个男人。

  不是恨他跟她抢她亲爱的陆老师,而是恨他根本不懂得珍惜那样美好的人,反倒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他醒了,不过,你别进去。”黄橙橙淡淡道:“他很虚弱。”

  “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顾锦年问道。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进去。”

  她用眼神告诉顾锦年:你根本配不上他。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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