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圣旨下达不过半日,尚不容盛府上下外出打探,一队羽林军便将平翼侯府团团围住,除菜蔬饮水外,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消息传出去,四个出嫁的姑娘心急如焚,或是托夫婿公爹打听,或是使银子求见,皆碰了壁。

  墨兰身处英国公府,盛紘为英国公求情才致问罪,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齐成远与盛紘多年交好,又有郡主在,心知总不至于连坐,便由郡主和齐衡一个劲儿地安慰明兰。如兰的太公公卢阁老大智若愚,看出些门道,可惜儿子胆小平庸,每常如兰去恳求他打听消息都冷着。如兰脾气焦躁,哪受得了这般,累得卢显辛苦周旋。

  最难过的要数华兰。她公公忠勤伯爷虽是个看得清楚的,袁文绍也护着媳妇,奈何她那婆婆和妯娌一贯看她不顺眼,这回得了时机,恨不得当下将挂靠休出府去。还是袁文绍又哭又跪,忠勤伯拿着去了的老伯夫人临终前留下的休书吓住了忠勤伯夫人,又喝命大儿子管住媳妇,才稍稍收敛。

  然世间捧高踩低最是寻常,尽管如此,那起子刁懒奴才还是落井下石,对华兰百般刁难。华兰一一忍下,着人记好了,只管看护儿女,日夜祷告。

  与此同时,京城也不大太平,近几日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领着人查了好几日,愣是摸不准头脑。

  又挨了几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羯奴左谷蠡王之子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得太长,多数将领自满不防,大军被风驰电掣般的羯奴铁骑截成三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是说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路大军。反倒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皇后与郑骁将军夫人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薄老将军的夫人也据说“忧心致病”,在京郊的庄子静养。

  武官各个请奏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文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顿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吵杂中。

  最是人间四月天,奈何今年雨水颇多,天气不算和暖,是而乾安宫御书房里放了薄纱幔子阻隔凉意。一重又一重的纱帷拖地,便是御前最得用的内侍也瞧不出内里是何等景象。

  室内点了几盏灯火,纵使纱幔隔光,在晌午也足可明眼。一角的暖炕上,一对君臣相对而坐,皇帝撸起袖子绑在肩头,一手执了白玉棋子支颌沉吟,眉头紧皱。他对面的人一袭素雅儒服,端的两袖清风,正是盛紘。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若叫他们知道一着不慎被扣押在东厂被阉人们折磨的盛紘,其实过得比上朝时还清闲,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闲来无事还有皇上亲自陪着下棋解闷儿,估计都要撂挑子不干了。

  盛紘委实不太会下棋。在家里,女婿们都知趣地让着他。在宫里,皇上为了不让受尽委屈的臣子太过自闭,甚至故意输了好几盘。

  “臣听说贵妃娘娘派了几拨人,分别威烈伯府,威北侯府,英国公府,还有几家新贵将军府上。可惜不能见闻,也不知闹了怎样的笑话?”盛紘噙着悠然的笑意问皇帝。

  皇帝听见贵妃两个字就皱眉,道:“威北侯夫人身子不好,头脑可清楚伶俐,她又与皇后走得近,三言两语就套出来他们的疏漏,打发走了。威烈伯夫人更是不好惹的,占着道理不饶人,将为首的留住‘喝茶’,剩下的都打出去了。”

  想想张桂芬女士的战斗力,盛紘只恨没有摄像头能看一看。

  “一家看出端倪,互相串联消息,其余的便都不会理会了。”盛紘道,“英国公夫人又是受过申辰之乱所害,想必不会再上当。倒是那些新贵将军的夫人,她们从蜀边来,不懂宫里的规矩,怕是……”

  “……说是钟将军段将军的夫人都随天使进宫了,好在两家老夫人和儿女先前都被安顿去了庄子上踏春,没什么变故。”皇帝哀哀叹道,“就是这两位夫人,怕要受些苦楚。”

  “朝臣眷属为军国大事,莫说稍有委屈,便是舍生取义,又算得什么。”盛紘落下一子,“宫中尽在陛下掌握之中,两位夫人必定无虞。”

  正在说着,外头忽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陛下,容贵妃娘娘的侍女替娘娘来送点心。皇上可要用一用?”

  皇帝听闻,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盛紘心中冷笑,看着皇帝不说话,拱了拱手,起身躲去帘子后头。皇帝这才道:“叫她进来吧。”

  转瞬,一个年轻的小宫女垂首进来,手中端着个红木托盘,放着一碗热气袅袅的糖蒸酥酪。皇帝见了,笑眯眯道:“朕记得一贯是个穿碧衣的宫女送来,今日怎么换了你?”

  那宫女面色一变,手中的托盘微微颤抖,随即笑道:“皇上说的是碧芝姐姐,她今日照料三皇子殿下,娘娘便使奴婢来了。”

  皇帝暗地里掐指一算,今日恰是每月一次准许容贵妃接回三皇子的日子,难怪,当真是好日子!

  他接过酥酪,用小瓷勺搅了搅,强忍着痛恨笑道:“正好朕有些饥饿,难得你家娘娘记挂着朕,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容贵妃,今夜朕去看她。”

  那小宫女犹豫地看了一眼皇帝,她记得主子的吩咐,必须看皇帝喝下酥酪不可。可皇帝拿着酥酪,似是嫌烫的模样,只吩咐她下去,便不敢多做停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快到殿门口时,小宫女回头打探。透过纱幔,隐约可以见到皇帝举起瓷勺喝了一口酥酪,小宫女隐隐放心,忙不迭地走了。

  盛紘看着小宫女走远了,才从帘子后走出来。看着皇帝手里空无一物的瓷勺,和一旁纹丝未动的酥酪,打从心底里感叹皇帝演技之高超。

  看着手里的银针霎时变得乌黑,皇帝的脸色直接绿了。

  “陛下,这酥酪或许能帮咱们一个大忙。”盛紘稽首道,“据盯着的宫女说,今日没有圣德太后的人出入贵妃娘娘寝宫。想来是那头儿出了主意,但为避嫌疑,太后宫里不敢着人探问内情。”

  “你这是何意?”皇帝挑眉。

  “今日他们图谋不轨,自取灭亡。然来日即便昭示天下,也不好处置圣德太后,以防皇上背上不孝的罪名。可圣德太后在宫中一日,终成隐患。”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

  盛紘拜了一拜,“皇上仁孝,不尚口腹之欲,虽爱吃糖蒸酥酪,然思及圣德太后缠绵病榻,倍加惭愧,遂命人奉予太后享用。”

  一柱香后,皇帝贴身太监德全率了六个懂拳脚功夫的太监前往圣德太后宫中。又半个时辰后,皇帝欲召见朝臣议事,忽得一个倒栽葱从台阶上摔下来,就此晕迷不醒。内侍连忙报知圣安太后和皇后两处,不料这两位六神无主,只知啼哭,宫中乱作一团,连保密消息都做不到。

  早已准备好的圣德太后手下在对手的故意“放水”下迅速投入到逼宫大业中。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包围了皇帝病倒的御书房,后又里应外合,通知宫外睿王府。于是五城兵马司作乱,“叛乱”的郑骏将军领诏卫攻入皇宫。

  京城顿时乱作一团。

  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的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远处的火焰耀眼的惊心动魄。盛紘站在御书房最里间的藏书室,静静望向远方,半边脸没入昏暗暧昧的暮色,半边脸被冲天火光映的闪烁晦涩。

  外头的哭声此起彼伏,盛紘一边听,一边想着还是收回先前说皇帝演技好的话。

  躺在床上听母亲妻子哭自己的确不好受,也就是圣安太后和皇后只顾着哭没留意,盛紘这个在帘子后躲着偷看的人,都时不时地发觉皇上嘴角抽搐一下。

  后来外头来报,说五城兵马司副总指挥使滕安国叛变,那可是皇帝在蜀边时的老人了,资历比沈国舅还老,虽说没什么本事吧,可好歹用了许多年有感情了。盛紘分明看见皇帝被子的手攥得死紧,强忍住了没捶床大骂。

  “皇上吩咐过,卧病期间,还需盛大人做主。”一个暗卫打扮的人从密道进入藏书室,弓手问道:“圣德太后宫中的消息刚出来,就被控制住了。只是奴才看着,太后似乎气息……”

  “不必理会,秘不发丧,待皇上醒来即可。”盛紘打断他的话,“皇上有旨,擒贼先擒王,先命郑大将军擒住睿王母子,入宫勤王救驾。”

  “是,盛大人。”

  因为早有准备,总指挥使窦大人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并未有性命之忧。而一入皇宫,郑骏将军就立刻抓了睿王母子送到皇上面前。那些个围住御书房的圣德太后手下,一部分投降,一部分死于郑大将军的诏卫,还有一部分狗急跳墙之徒,想趁机劫杀皇帝、圣安太后和皇后,被盛紘带领暗卫杀了个干净。

  盛紘不习惯留活口,反正这些人也不需要审问,早晚是要死的。

  一场祸患,从开始到消弭,其实不到四天时间,其中三天还是在清剿余党。此次袁文绍请假在家并未牵连进去,除了郑老将军和老夫人大喜大悲后双双故去,倒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反正论功行赏时,郑大将军高居首位。

  顾廷烨的主要功劳是羯奴大战得胜回家的路上,顺便去山里剿了个匪,把滕安国放进来的反贼人马全歼了。

  至于大战羯奴的功劳,倒不必说,从薄老将军到沈国舅到英国公到顾廷烨,个个都落不下,论功行赏,不一一赘述。

  此次盛紘退居幕后,没什么明面上的功劳,但过后皇帝却没忘了他,一道旨意为他正名之余,还准他入内阁参知政事——不满五十便能入内阁的,三朝以内盛紘还是头一个。

  对于盛紘而言,他前段时间的清闲终于有了后报——朝堂清算圣德太后党羽,这个辛苦差事当之无愧落在了他身上。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还来不及问清情况,便先听王氏扑上来狠狠哭了一场。那头老太太闲言絮语,说原本圣德太后也派人来传了盛老太太与王氏,只不过先头皇上派来名为监管实为保护的羽林军可不是好惹的。来人不许进,来贼就打杀。

  盛老太太没说的是,因为王氏太聒噪,严重影响府内人心,她命人给王氏熬了碗安神汤,强迫她睡到第二天天亮。

  哭到最后,王氏累了,这才抽抽噎噎地告诉盛紘,华兰出事了。

  原来盛紘潜伏宫中期间,外头只当皇帝真厌弃了她,华兰那婆婆和妯娌没日没夜地作兴,一忽儿要休了华兰,一忽儿要把几个哥儿和姐儿报到自己院子里教养。后来虽被老伯爷吓住了,却没真正放弃,只是等待时机。

  后来京城变乱,袁文绍领着一帮兄弟出去平乱,老伯爷一时不察,叫她们偷偷摸去了华兰的院子,不由分说就打砸东西,叫婆子将华兰主仆几个扭送出府。因事发突然,待小丫鬟通报老伯爷过来,华兰已叫那些婆子推倒在地,身下都是血。

  众人这才知道华兰又有喜了,叫大夫来瞧,大人是没事儿,可一个多月的孩子已保不住了。

  盛紘听完王氏述说,面色已是赛锅底黑了。他拦下了要去忠勤伯府找个说法的王氏,沉吟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多半是闹得两边都没脸。姑爷再疼华兰,也不可能叫亲娘给华兰的孩子赔命。”

  盛老太太听这话头不对,忙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盛紘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冷笑出来。他自从成为盛紘,还算没遇到什么七灾八难,他都快觉得自己无懈可击,下一步可以考虑谋朝篡位玩儿玩儿了。

  结果,突然来了这么一桩。

  一切本可以避免。他不是不知道袁家待华兰如何,可隐约的自负又让他觉得,袁家老夫人不过是个夫人,不过是几日而已,有忠勤伯压着,有袁文绍护着,她也不能拿华兰怎么样。

  可偏偏,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诚然,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盛紘,盛家子孙,除了森哥儿,他的感情都不深。

  他不是心疼华兰的孩子。他只是觉得,既然有了这一世,那么他和盛家上下,他的子子孙孙,都要平安和乐、妥妥贴贴地过一辈子,才是对他的能力最好的证明。所以他千方百计将明兰嫁给了齐衡,所以他挣来了侯位,掌握了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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