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番外:凌谦益

  凌谦益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怀里冰冷的瓦罐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凌谦益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层淡灰色的床罩,他淡淡道,“何事?”

  门外弟子隔着门答话道,“掌门,柳林派掌门送来了喜帖,定了四月初十成婚,邀您前去。”

  凌谦益双手抚上怀里的瓦罐,面上露出酸楚之色,过了许久,才强撑着平静的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是,掌门,弟子告退。”

  凌谦益侧躺在床上,又伸手摸了摸自己枕着的枕头,闭上眼,努力把自己的鼻子凑近枕头上,去嗅这枕头上“遗留的”味道。

  可这么多年了,这床上还会遗留下她什么味道呢?

  四月初十,成婚。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是不是在某一年的四月初十,他们早已成了婚?躺在这床上的也不再是他一个人?

  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拼命想要自己再睡一觉,在梦里能不能再见到她一面?他能不能再一次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会不会抱着瓦罐在树下等他?她会不会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她会不会在每日饭堂布菜之时,偷偷的在他的碗底藏个鸡蛋,多给他布许多肉?

  可无论现在的他怎样的挣扎,终究都是徒劳的,他越是强迫自己睡觉,脑子越是清醒。

  他索性从她的床上坐起身来,掀开她的被子,走到她常用的书桌,拿起他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用的笔,凭着记忆勾勒出她的模样。

  这里是她以前住的小屋,自从她去世后,这里变成了他的专属领地。

  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当时练字时用过的纸,凌谦益记得她总是很马虎,明明教了好多遍的字,下一次写写画画之时,却总是把笔画忘了,这里简写一笔,那儿少写一个偏旁,还不喜竖排字体,喜欢从左到右横着写字,好似自创了一种就她本人才懂的语系。

  画了一幅她写字的俏皮模样,凌谦益停下笔,上后山去了。

  那儿是埋葬她的地方。

  坟头开满了各色的花,墓碑上“妙妙”二字已快被他的指尖抚平。

  他依旧坐在墓碑前,背靠着墓碑,抚上了她的名字,喃喃道,“妙妙。”

  “妙妙,你知道吗?慕容小姐要成亲了,就定在四月初十。”

  慕容小姐便是那魔教公主,自从方施死后,袁蝶宁归隐,不问世事,将万山派掌门一位传给了他。魔教公主重整了魔教内部,“魔教”改名“柳林派”,一改以前的作风,变成了一个守卫万民安乐的正派,慕容小姐后来遇到了一个翩翩少年王安,两人一见钟情,便要结为夫妻。

  他苦笑道,“如果你还在,我觉得我肯定等不到这四月初十才娶你。”

  “昨天下了一场春雨,我用你常用的竹筐进山去捡了许多蘑菇,个头都很大,翠花婶子用它们来烧了一顿鸡肉,我给你带了一点儿,你尝一尝鲜。”

  “我今天早上喝的是骨头汤,是我自己炖的,明明是一样的材料,用的还是你炖汤时的炉子,装在了你送我汤时用的瓦罐里,但和你做出的味道却差的太远。”

  “我前几天下山去了一趟天赐酒楼,以前对你比较好的那个跑堂小哥成了掌柜,那个打过你的老板娘已经没在酒楼,去乡下养老了。我在那个牛棚里睡了一夜,真想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能回到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时辰,你还能喂我喝一口米汤。”

  “这一趟下山,我还知道了另一个我一直都不知道的内情。我去许州和慕容小姐商量两派合作之事,偶然得知了慕容小姐当年是在许州的一个路边救了、救了被你刺了一剑的我。可是我明明记得那天我下山后,寻了一个山洞,晕倒在了山洞里,既是晕倒了,又怎会出现在路边?慕容小姐告诉我,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过了,那个人,是你吧?你以为我伤了宋师兄,刺了我一剑,又舍不得我,为我疗伤……”

  “宋师兄的坟墓我又整修了一遍,你们在那边见到面了吗?你和你的家人们团聚了吗?我也好想来找你。奈何桥上,你要等等我,我把万山派的事情处理了,江湖稳定后,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我便会来找你。”

  ……

  有事没事来她的坟前,和她说说话,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和她讲讲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天气怎么样,有没有梦到她……

  她生前虽不会说话,给他的回应并不多,但总会眨巴着眼儿看着他,或在他的手心里写字,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滑过,让他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

  有时候,真想一把握住她的手叫她别写了,有时候,又希望她能就这样和他凑的这般近,近的能够闻到她的发香,一辈子都能在他的掌心写写画画。

  ……

  四月初十,凌谦益携带重礼,亲自下山奔赴柳林镇参加前魔教公主慕容小姐的喜宴。

  喜宴上高朋满座,新娘子和新郎官和美又甜蜜,他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却怎么也喝不醉。

  ……

  过了半年,到了五年一届万山派招募弟子的日子,他从万山派的天梯走到了当年拜师大会第一道题目,要求他们数树叶的那片林子,摸着他们数过的那棵树的树干,找到他们当年生过火的地方,生火烤了两个红薯,她一个,他一个。

  他收了许多新弟子,每日将自己除了思念她以外的时间都花在传授门派弟子们的武功上,振兴门派,守卫江湖的和平,这是师父和宋师兄当年共同的奋斗目标和遗志,他不能忘。

  ……

  又过了两年,慕容小姐和王公子生了一对龙凤胎。

  再过一年,周岁宴时,慕容小姐想请孩子们认他做义父,他摸着孩子的脸庞,又想到了她。如果他们也生了孩子,孩子该叫什么名字,有几个,长得像不像她?孩子应该是像她的吧?像她最好,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呆愣愣的犯着傻气,但又十分可爱。

  宴会结束后,慕容小姐说是后院里有个人在等他。

  月光下,他站在荷花池边,一眼便看到了小桥上一个灰衣女子的侧脸,和她那么像!

  是她吗?她回来找她了?抑或是她的转世?

  他的心砰砰砰快要跳出来了,一招凌云腿,踏着荷叶,飞到了小桥上。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刷的好似被一盆冷水浇透,这女子也就月光下乍一看像她,梳了和她一样的头发,穿着和她一样的衣裳,学了三成她的姿态。

  这女子一看便是个闺秀,学也学不像她,这女子是家养的芙蓉,漂亮却无趣,眼神呆滞。而她是山间的野花,灿烂而又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眼神十分灵动。

  哪是一件衣裳,一个发髻,乍一看相似的五官,再强迫自己假装不会说话就能一样的呢?

  他有些暗暗悔恨,自己怎会被月光迷了眼?第一眼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慕容小姐追他追到大门口,“凌兄,这是宋姑娘家远房的表妹,我看长得和宋姑娘有七、八成的像,你也该身边有个人了。”

  他淡淡道,“她不是她,而我只要她。”

  回程的路上,他特意再次绕道了天赐酒楼,跑堂小哥成了掌柜,邀请他进去坐坐,他不坐高堂不睡天字号房,又非得在牛棚呆了一夜。

  第二天,路过城门时,见到几个小乞丐在乞讨,领头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张脸黑的像是抹了炭,她黑黑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央求他施舍一点钱财给她,她的弟弟病了。他随着小姑娘一起到了一个破庙,见到了一个发着高烧的八、九孩子,找了郎中,治好了孩子,又将他们带到了万山派。

  此后,他又出钱在此地专建了一个义学堂,专门收养天下的孤儿。

  又过了五年,一个寒冬他上山陪着她墓碑说话时,在雪地里坐的太久,忽的生了一场大病。

  全天下的各大门派的掌门都来探望他,各种名贵药材如流水一般进了万山派的仓库,慕容小姐和她的夫君孩子甚至放下门派里的事务,去请遍全天下的名医。

  连隐居多年的袁蝶宁也回来看望他,这时的她也遇到了一个与她惺惺相惜相守之人。

  病床前,他向袁蝶宁交代了万山派的近况和弟子们哪个最出挑,哪个可担当大任……交代完万山派的遗事后,他微微一笑,嘱托袁师姐一定要将他和她葬在一起,把她用过的瓦罐,她睡过的枕头,她用过的笔,她练过的字,和他画的她全都作为随葬品一起葬进坟墓。

  病床前,万山派门下的弟子,他救过的孩子,他的义子忍不住哭作一团,慕容小姐和袁蝶宁也频频拭泪。

  床上的他,抱着瓦罐,走的并不痛苦,甚至是含着笑去世的,因为他知道他还会找到她,她也一定会等着他。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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