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婉兮3

  清荷曲水有一河,名为清水河;清水河上有一名桥,名为祈愿桥。初凝鬼尊许多年不曾来凝荷梅溪山。但若是来了,就必然到祈愿桥去丢一枚铜板,祈求她的既明身体平安。

  如今是白日,一头龇牙咧嘴的三鹿驮着两个身穿白衣的男女嚣张走来,祈愿桥上的男女老少吓得纷纷退避三舍。

  魔姬厉澜雪的恶名早在十年前就传遍了凝荷梅溪山,且近日听说她借尸还魂,又出来作恶。而她的坐骑正好是一头通体全黑的鹿,鹿角似刀,长得凶煞异常。

  行人都离开了,喜静的初凝鬼尊觉得心情好了些,拎着小梅花,轻轻往空中抛一个弧度,这弧度不偏不倚就这么落在厉澜雪的怀抱里。她眉眼弯了弯,同初凝鬼尊道了一句谢。

  初凝鬼尊倒是没把这么小的事情放在心上,眸光露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外:“你倒是有能耐,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把那些无聊的人吓走了。”

  当然,这些无聊的人其实也包括了初凝姑奶奶,可无人敢提醒她。

  黑鹿自认为是一头有能耐的鹿,抬了抬鹿头,觉得自己十分威风。眼梢还不望瞄到小梅花身上。可惜啊!它们相处十年,小梅花仍对它没有半分好感,鼻孔朝天吼了吼,对黑鹿十分不屑。

  初凝抛完一枚铜钱入水,笑了笑:“可惜,你的坐骑蠢了些。”

  蠢鹿:“……”

  自黑鹿踏上祈愿桥,这桥便像是他们家的,无人再敢踏进。初时,还会有无知的百姓偷偷站在祈愿桥两岸观察,黑鹿背脊上的小姑娘是否真的是魔姬厉澜雪。

  可让云长天寒冷的眼眸扫了几眼,他们纷纷歇下八卦的心,逃之夭夭。

  八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若是假的,他们探究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处;可若是真的,他们贸然盯着人家姑娘看,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但,还真的有不怕死的人走上祈愿桥,且往龇牙咧嘴的黑鹿走去。桥上几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那个姑娘身上,她身穿蓝衣,莲步款款,目光柔和,缓缓而流,如一副山水画卷走出的美丽仙子。

  她先是朝黑鹿上的两人盈盈一拜,眸光柔和,流淌着无尽感激之情。

  “南莲见过两位恩公。”

  再侧身朝初凝鬼尊行了个大礼:“见过前辈。”

  “南莲?”厉澜雪上唇贴着下唇,吐出这两个字儿,觉得这位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倒是云长天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南莲姑娘可还好?”

  南莲眉宇间是一派淡然,不像是世俗之人,她淡淡一笑:“多谢云二公子担心,十年前承蒙澜雪姑娘相救,免遭了恶霸的毒手,也趁此机会逃出家中火炕。后得云二公子相助,找到了栖身之地,南莲这些年过得十分好。”

  十年的光景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气质越发脱俗美丽。

  云长天颔首:“如此便好!”

  南莲朝他再次盈盈一拜,便把目光落在厉澜雪身上:“我家馆主想见见昔日的妹妹,不知澜雪姑娘可愿意移步,与我家馆主一叙。”

  “昔日的妹妹?”厉澜雪脑海里出现了那张如清荷般的如花容颜,扭头看向了云长天。他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回想起昔日的姐妹情谊,厉澜雪心中微动,可如何这里她不是老大,唯有扭头征求初凝鬼尊的意思。她的眼眸眨呀眨,如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小梅花有样学样,也跟着眨眼睛。

  一人一兽看着颇为可怜。

  初凝鬼尊双手环胸,不甚在意地道:“速去速回。”

  厉澜雪兴高采烈道:“多谢初凝鬼尊。”

  清荷曲水有一茶馆,名为佛陀莲,馆主乃是一名剃了发的姑子。她开茶馆,只接待女客人,且不□□份与来历;她上能知天文,下知晓地理,善于诗词歌赋,茶道刺绣插花。

  她眉清目秀,与人谈吐举止优雅,让人心生好感。

  她妙语连珠,话虽不多却字字真谛,让人豁然开朗。

  厉澜雪几人刚随南莲入佛陀莲,便闻道一股荷香,片片荷叶如遮天,朵朵荷花开满湖。湖泊环绕茶馆而建,每踏入一步,心里就多一份轻松。

  一姑子身穿白衣,双手合十立于茶馆旁,嘴里涌颂出厉澜雪压根听不懂的经文。她不懂经文,也不想懂,侧头看向姑子身前的坟墓,写的正是“厉澄海之墓”。

  几人靠近时,姑子转过身来,眉目委婉如满塘莲荷,抿嘴一笑似香荷摇摆。盘坐在她脚尖上一只长半透明翅膀的小雪兔一见到生人,两腿一蹬,便蹿入了茶馆中。

  “静河见过诸位。”厉觅波神情平静,并没有他乡遇故人的欢喜。

  “三姐姐。”厉澜雪却无法如她这般,心情无波,无悲无喜。她也不知此刻的心情如何,忽上忽下的,好像在飞天,又似乎在遁地。明明经历了许多事情,可她眼眶竟微微湿了些。

  厉觅波抬眸看了眼厉澄海的坟墓,淡淡地道:“大弟与我住在此地已有十年了,四妹妹也来祭拜一番吧!”

  南莲给厉澜雪送上三炷香,厉觅波道:“大弟虽然骄纵了些,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并不是二姐姐,而是四妹妹你。他一直说‘若是当初阻止了二姐姐就好了。’大弟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心愿,却希望阿月牵挂的四妹妹能好好地活着。”

  她看着与厉澜雪与几分相似的宛萤萤面容,笑了笑:“如今甚好。”

  厉澜雪拿着三炷香的手抖了抖。她虽然恨厉从寒,却从未想过牵连厉澄海。当日她寻到阿弟的尸体,头脑完全让浆糊糊住了。那时唯一的念头便是杀掉害死阿月的所有人。

  可那些人却不包括厉澄海。

  厉冰寒的狠虐历历在目,他从来不喜欢他们姐弟二人,养着他们也无非是为家族寻最大的利益。他们活着跟一条看门狗毫无区别,该被舍弃的时候,就会被一脚踢开。

  厉澜雪从来都是知道这些的。可她最无法忍受的是,在她阿弟死后,厉冰蓝居然丝毫不念父子亲情,她毁了厉从寒的容貌,他不在乎。却在乎自己联和苍黎杀他,灭他的威风。

  何等可笑的父亲。

  她要杀他,若是败了,被他剥皮抽筋也就算了。

  可他竟然还要剥她阿弟的皮。

  一个从小病弱的少年,一个被灌了毒药睡死过去的少年。他从未做过任何错事,从未伤害过任何人。身为父亲,厉冰蓝一点儿人性也无。所以厉澜雪也不需要什么人性了。

  竟然是老畜生生下的女儿,就做小畜生好了。

  她亲手剥下他的皮,亲手丢他到猎狮崖低。

  死也好,活也罢!从今往后,与她再无关系了。

  厉澜雪给厉澄海烧了三炷香,想起年幼那个越挫越勇的小胖子,曾经觉得他很烦,如何少了他在身旁叨叨,忽然有些寂寞。

  厉觅波说,猎狮庙庵被火烧了后,她就被厉冰蓝接回了忘川太冥。苍黎欲灭忘川太冥全族,厉冰蓝投靠半道鬼尊,可那位压根不怎么搭理他,派遣几百头狼袭击苍黎的灭雄狮大队,也不过是因为苍黎的手下随便杀狼,惹怒了那尊大佛。

  厉冰蓝本欲趁苍黎的灭雄狮大队受挫,欲一举歼灭,可惜他已是强弩之末,深知命已休矣。趁着苍黎还未进攻忘川太冥,他唤来厉澄海与其他护卫护送她离开,并让他们发毒誓,从此改名换姓一辈子都不许说自己姓厉。

  厉冰蓝的计划里没有厉夫人,可她自然是要跟着亲儿子一路离开。路途遥远,前后皆是追兵,厉夫人脾气暴躁,多日来的怒火频频发泄到厉觅波身上,起初的谩骂成了后来的辱打。

  厉澄海知晓两人的矛盾如何也是化不开的,便带着厉觅波偷偷溜走。

  当年忘川太冥的厉家人乃是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无数仙门纷纷涌出,欲杀灭他们。为了保护厉觅波,厉澄海身中了八剑,直至把她安置在这曾经荒废的茶馆中才肯倒下。

  这一倒便没有再起来。

  十年前的往事已如烟消云散,厉觅波请厉澜雪来,只是希望让埋入黄土的厉澄海安息。

  她提醒了他们一句“清水河有鬼道中人出没”便下了逐客令。她如今修的是菩提道,过往前尘通通与她无关,她再也不是忘川太冥的三姑娘了。

  走出佛陀莲,厉澜雪还有些恍惚。云长天握着她的手,眼里心里都是她。厉澜雪笑了笑:“幸好我还有你。”幸好我遇见了你。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若是一般人定是不愿意打扰他们,可惜初凝姑奶奶并非是一般人。她右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咳:“有什么情话晚上再说,若是现在说……”

  她扬了扬不算太大,却甚是有威力的拳头,哼了哼。

  俩小情人十指交握,十分默契地闭紧了嘴巴。

  ***

  几人才走开了一小会儿,祈愿桥便传来骚动,说是河中不知什么东西忽然破水而出,把祈愿桥给弄塌了。几人迅速赶回清水河,岸边两旁道路皆是湿漉漉的一大片,刚还好好的祈愿桥掉落了清水河中。

  河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水低下活动。厉澜雪蹙眉,她自认为脑子不笨,而且觉得诸葛紫山脑子再好,铁定没她脑子好使。

  谁知十年后她换了个身体,脑子实在装不过弯来,弄不懂诸葛紫山意欲何为。

  若说他不想交出她阿弟的魂魄,当初干脆不借招魂幡给他们就是了;可他不但借了,还让他们随意出没孤风安乐城,让他们随意翻查他的房间,就连他做的坏事儿也没有刻意遮掩。

  如今他们寻到线索,厉从寒就是被他藏起了,且他拿阿月的魂魄是为了保存厉从寒的尸体。

  他们的目的是要拿回阿月的魂魄,而诸葛紫山乃是要继续保存好厉从寒的尸体。

  可他们即使拿回了魂魄,尸体也不一定会腐烂,保持尸体的方式千千万万,为何偏偏用那一个法子。

  可诸葛紫山就是如此坚持。

  怪哉!

  无数谜团盘旋在厉澜雪的脑海,看着忽然从清水河冒出来的红衣妖女,厉澜雪更加弄不懂了。

  与她同行的初凝鬼尊年纪最大,身份最高。自然是头一个站出来,护住身后的小辈,怒道:“半道鬼尊的狗腿子怎么会在此?”

  红衣妖女一袭薄凉轻纱从水底钻出,连衣角都不曾湿半分。她打扮得极其妩媚耀眼,一双眸子瞳孔闪烁着异色的光彩,舔了舔唇,难以置信道:“令义,你竟然不认识我了?”

  她雪白的素手放在那张妖艳的脸皮上,轻轻一撕。脸皮下的五官倾国倾城,一双桃花眸勾魂摄魄,身上的红色轻纱也瞬间幻化为华贵的牡丹罗裙。她原地翩翩如蝶地转了一个圈儿,如一朵盛开的曼陀罗妖花。

  “多年不见,听说你仍是不知廉耻地缠着既明,实在是令人恶心得紧。”

  初凝鬼尊脸色变了变,十指指甲掐到手心,一颗鲜艳的红珠子顺着她指甲缓缓滴落在地上,绽开出一朵娇艳的血花。

  “咯咯咯咯咯咯。”红衣女妖笑着捏了个诀,脚踩在水中的大阵缓缓地浮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朵朵曼陀罗在大阵里盛开,绕着红衣盘旋。

  她觉得启动大阵的法力已完全恢复了过来,一张美艳的脸露出了惊喜之色。

  “淑、离。”初凝鬼尊浑身发抖。哪怕当年自己已亲手手刃仇敌,可至今仍难以消心头之恨。她张开一双臂膀,黑衣一扬乘风而起。

  厉澜雪一惊,一把抱住她的脚,拖着她不让她飞走,急道:“初凝姐姐,有话先弄清楚再说,这阵法瞧着诡异。”红衣敢挑衅鬼尊,定是有其后手,若是贸然行事,恐会有不测啊!

  初凝鬼尊让淑离那张美艳的脸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哪里有功夫听一个小辈说道。素手一样,一道冰刃欲打到厉澜雪手心。云长天捉住她的小手,两人往后退了几步,这才避开。

  初凝鬼尊不管不顾冲上了大阵,一阵恶心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鬼尊素手一抬,一阵冰霜之力扫过大阵。她的本意乃是冻住那些娇艳的花朵,却不曾想那诡异的曼陀罗竟吸收了她的冰霜之力且丝毫无损,反而越开越鲜艳。

  那朵朵红艳之花上流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让初凝鬼尊皱了皱眉头。

  这阵法中的红色竟是人血。

  “淑离。”初凝鬼尊一见这个女人的脸就很不得生生地用手活撕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她死了还是没死,眼前的女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双目涌出熊熊怒火,素手一招,初凝剑便执于右手中。

  “初凝剑到了,既明也快来了吧!” 淑离那张美艳的脸露出恨意:“前尘往事,今日就做个了断吧!”

  “你给我住嘴!你没资格喊既明的名字。”初凝剑刺向淑离的喉咙,欲一剑割破:“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初凝剑光一挥,朵朵盛开的曼陀罗伸长了花苞替淑离挡了一劫。花苞染上了冰霜,却很快被诡异的曼陀罗吸收。

  初凝鬼尊蹙眉,脚尖点地欲跃到高空。

  淑离娇笑道:“令义,你剑也挥了,该我了。”她雪白的小臂轻轻一抬,眉峰的狠虐一闪而逝。朵朵盛开的曼陀罗缠上初凝鬼尊的脚腕,再以极快的速度缠上她的身体。

  冰霜之力于曼陀罗毫无用处,初凝鬼尊被制服于大阵中。

  站在清水河边的厉澜雪瞪大了眼睛:“这这这……”她拽住云长天的白袖子,却把眸光投向黑鹿。

  黑鹿:“……”

  它真想问一句:长得黑就得去送死吗?

  连初凝鬼尊都打不过,它一头三鬼去凑什么热闹。

  厉澜雪读懂了它的眼眸,崇拜的眸光盯着黑鹿颇为魁梧的身体:“你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吗?”伸出一只大拇指:“你要相信你的实力。”

  黑鹿:“……”

  它瞟了一眼云长天:“你怎么不让他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厉澜雪挽住他的胳膊:“同样是人,怎么能自相残杀呢?”

  黑鹿:“……”

  幸好它跟了现任主人,前任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云长天揉了揉厉澜雪的脑袋,时刻关注清水河大阵的情况,道了句:“稍安勿躁。”红衣女妖虽道行不浅,却只是半步鬼尊。而初凝鬼尊成名多年,绝非是那种鲁莽之人。

  但阵法上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淑离用曼陀罗蔓藤制伏了初凝鬼尊,她已半步鬼尊之力力挫老牌鬼尊,这是莫大的荣耀。心情极好地朝初凝鬼尊走去,一把揪住她头发哈哈大笑:“令义啊令义,你也有今日啊!”

  初凝鬼尊吃痛,咬牙瞪着她。容颜如镶满了冰霜,冷得让人发抖。

  如今她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淑离见她越是生气,心情越是美妙。眼尖发现半空一头大鹰飞来,兴奋道:“既明,待我杀了令义,我俩便双宿双栖。”

  她的话没等大鹰上的摘星道人回神,便接到初凝鬼尊的死亡凝视。

  摘星大人大义凛然道:“你到底是谁?”

  淑离撩了撩自己的发梢,让自己倾国倾城的脸完全暴露在摘星道人眼前,撒娇道:“既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如此我可就要伤心死了。”

  她揪着初凝鬼尊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脑袋也揪下来。其实她是如此打算的,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劲儿,初凝鬼尊的脑袋依然是不动。

  淑离心里发憷,盯着鬼尊的脸,背脊一寒。

  初凝鬼尊看也不看这女人,瞪着摘星道人怒吼:“你还不快救我。”

  “哦哦哦!”摘星道人一挥手,便把淑离一掌打下清水河。

  没了施法术控制大阵的人,初凝鬼尊把曼陀罗冻成冰渣子。眸光仍是不瞬地盯着摘星道人:“如此怜惜美人,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诓骗了我几十年,可是认错。”

  一般的女人若是不讲理,摘星道人压根不搭理她。可婉兮不讲理,摘星道人的脑袋瓜就疼了,他甚至能看见几根白发从他头顶随风飘下。

  随意往清水河打了一掌,河水“轰隆隆”溅到两岸。摘星道人再次证明自己没有怜香惜玉,十分高冷地挺了挺背脊,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哼了哼,便驱大鹰跑路。

  初凝自然不愿意放过她,她扬臂挥去,怒道:“既明,若是个大丈夫,便随我去铜雀山一战。”

  听闻“铜雀山”三字,摘星道人溜得更加快了。

第100章 婉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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