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先弃后取

  你潇洒落子于棋盘,笃定地对我说,先弃后取,胜败已定。我在心里回答,取而弃之,该当如何?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不敢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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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居黄河之北,南临翼州,西对并州,北接草原。契丹八部尊耶律部为王,经营幽州城多年,比不得天朝京城恢弘大气,却也繁华热闹。

  驿站内没有南地的小桥流水,高大的树木与宽敞的院落呈现出北地豪迈的一面。

  已经入了伏,成排的杨树翻着手掌似的绿叶儿也解不了酷热。明晃晃的太阳,声嘶力竭的知了,室外的地面泼桶水转眼就被烤干了。

  笑菲躺在凉榻上,眼睛瞟着手里的书卷,情不自禁地想起杜昕言不要脸的亲吻。

  玉茗第二天担忧地嘀咕道醉酒伤身,说她经不住再瘦下去了。笑菲似笑非笑地应下。

  杜昕言的耍赖没有惹恼她,在她心里,只一个劲儿地回想着落在唇上的温暖和自然泄露出的疯狂。

  他要她嫁吗?他不是害怕她跑了两国会交兵吗?

  笑菲轻抿着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心底深处有个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她不敢去相信罢了。

  “嫣然,你会在哪儿呢?”她喃喃念叨着。

  笑菲从来没有怀疑过嫣然的忠心,可嫣然和迈虎会在哪儿呢?她想起杜昕言神秘的传音,嫣然讳莫如深的行径,笑菲又轻轻地笑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要么是嫣然和迈虎落在杜昕言手中,他要绝了她逃走的念头,要么就是杜昕言有所安排了。

  手指轻轻按上嘴唇,笑菲犹豫着,她可以相信他吗?

  书卷啪地落在地上。玉茗眼疾手快地拾起,埋怨地说:“小姐醉了一夜,手软得连书都拿不稳了。大病才好没几日,和侯爷赌什么酒啊?!”

  她抬头柔柔地看着玉茗说:“我错了不行吗?这会儿难受得很,想睡天又热,北地偏僻艰苦,驿馆内无水,替我执扇吧。”

  玉茗放下书,拿了团扇笑道:“小姐安心睡,我扇累了还有玉华她们。”

  笑菲嗯了声,侧过身阖眼养神。她想出去走走,奈何卫子浩嘱士兵把院子守得严实,推说大婚在即,不能出什么乱子,不放她出去。

  她闭上眼睛,杜昕言的脸再一次出现。笑菲对自己说,如果真的婚礼前逃不了,她就再也不能去想他了。

  团扇扬起的风轻轻拂过,屋子里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笑菲神思恍惚,不多时竟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疯癫的父亲。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那双手挽起她滑落的发丝,手指从她脸颊上拂过,惊得她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把你惊醒了?”

  笑菲喘着气,瞪大了眼睛,突看到耶律从飞坐在矮凳上,手里正拿着团扇。玉茗和玉华蹲跪在一侧,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她匆匆移过目光,猛然发现为什么她会害怕耶律从飞。他给她的感觉和父亲给她的感觉如此相似。

  见她惊魂未定,耶律从飞抱歉地说道:“怕你着凉,反而惊着你了。”

  笑菲这才瞧见身上搭着幅丝缎。她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殿下怎不叫人通传一声?于礼不合。”

  “呵呵,既然你来了幽州,又快成为我的妻子,不必太过讲究汉人那些规矩。”耶律从飞终于看到笑菲的面容。她不是惊艳的美女,羸弱的面容惹人生怜。若不是和她交过手,单看相貌,他绝对想不到眼前的沈笑菲会是心机深沉、善于谋略的女人。

  笑菲轻轻咬着唇,声音放得更细柔,“虽说我快嫁给你了,可婚礼未举行之前殿下如此,妾身担心杜侯爷与卫大人不喜,传了出去,有失天朝颜面。殿下还请忍耐几日,等成亲之后……”

  她的脸渐渐浮起一层红晕,娇羞莫名。耶律从飞看得一呆,暗叹她的风姿无人能及。终于得见真容,耶律从飞心里充满了喜悦。他微笑道:“笑菲不必担心,原本杜侯爷与卫大人陪着从飞前来,见你睡着,他们便在外间等候。”

  他知道,还让耶律从飞大摇大摆地进来?还让他坐在她的榻前?!他还坐在外间?!笑菲低着头掩饰住眼里的失望,轻声说:“还请殿下外室奉茶,容笑菲稍整仪容。”

  耶律从飞应了声,微笑着站起身出了卧房。

  笑菲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渐渐地就冷了。她懒洋洋地下了凉榻,梳洗整齐后扶着玉茗的手慢吞吞地出了卧房。

  外间杜昕言、卫子浩和耶律从飞正喝茶谈笑,见她出来,杜昕言直率站起身来笑道:“听说沈小姐昨夜醉倒不适,本侯着实过意不去,不知现在好些了吗?”

  笑菲心里暗骂杜昕言不要脸,往玉茗身上一靠,细声细气地答道:“多谢侯爷的醒酒汤。我饮得太多,头晕得很,意气之争果然要不得的。”

  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玉茗身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耶律从飞赶紧起身,自然地伸手扶她坐下。笑菲借势半倚,回眸嗔了他一眼。

  白痴也能看出来笑菲对耶律从飞的情意。杜昕言的眼睛才眯了眯,就看到笑菲眼里闪过的得意。他心中长叹,指着桌上刚沏的茶笑道:“殿下特为沈小姐带来的好茶。酒醒后易渴,用点儿茶水会好受些。”

  耶律从飞亲执茶壶为笑菲斟茶。他满脸歉意地低语道:“怪我鲁莽吵醒你了。”

  “不妨事,能见殿下,笑菲心里高兴。”她斯斯文文地接过茶,瞟了眼卫子浩和杜昕言,什么话也不说,低着头摆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若不是一路上被她戏耍得头冒青烟,卫子浩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贤淑端庄的人是沈笑菲。他轻轻地撞了撞杜昕言,眉眼间写满从此倒霉的人是耶律从飞的字样。

  杜昕言看在眼里,突笑道:“咱俩杵在这里,沈小姐看殿下的眼神是春风,看咱俩的眼神都变飞刀了。虽说成亲前沈小姐不方便与殿下携手出游,咱们也不能让殿下和沈小姐苦挨相思!子浩,咱们走吧!”

  意思是只要不出驿站,在这里约会他可以不管。

  笑菲的脑袋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她想装害羞,自然要装足十分。此时她端庄地坐着,嗅着茶香心里充满了疑惑。

  “婚礼定在七日后,侯爷莫忘了与从飞痛饮之约!”耶律从飞大笑着对他们拱了拱手,并不挽留。

  “早盼着那一天了!殿下宽坐!”杜昕言干净利落地起身,和卫子浩扬长而去。

  他们一走,耶律从飞不容置疑地对玉茗说道:“下去吧,我有话要和沈小姐说。”

  玉茗被他的眼神一逼,见笑菲并无表示,只得行了礼退下。

  廊下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知了,卯足了劲儿地嘶吼。外间堂上只留笑菲与耶律从飞二人,她不用抬头便知道那道雪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菲垂眸,望定面前的那杯茶,手指围着茶盏轻画着圈,没有喝。

  “专程去找来的,不想尝尝?”耶律从飞温柔地说道。

  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笑菲慢条斯理地说:“嗅茶香便知这是我最爱喝的庐山云雾茶。一天之中殿下从不知道笑菲冒充四公主的真相到了解笑菲的嗜好,殿下身边定有识得笑菲之人。让我猜猜故人是谁?”

  她抬起头看到耶律从飞深邃眼瞳中的光芒,轻轻笑道:“定北王没死,来了契丹对吗?”

  “呵呵,笑菲再一次叫从飞叹服!”耶律从飞拊掌大乐,眼中浮起赞赏之意。眸光一冷,他缓缓开口道,“笑菲爱喝云雾茶的确是定北王告诉我的,只是,你如何得知他没有死?”

  笑菲揭开茶盖,呷了口茶道:“难道定北王没有告诉过殿下吗?他有求于殿下,殿下想知道的事情,高睿定知无不言。”

  耶律从飞又一次笑了,“我昨日得知笑菲身份后便问过他了。来之前定北王一直卖关子,他不肯告诉我当日放我出京城的人不是他的四皇妹,我借此找碴儿差点真饮下那坛酒。事后定北王道,你假冒四公主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若表现得一点儿不吃惊,必让杜侯爷心生防备。笑菲不用担心,只要你是我的王妃,定北王一定会为你解了蛊毒。”

  笑菲从耶律从飞的眼睛里看到了与父亲相同的目光,炽热如兽,凌利似刀。这种目光激得她的心猛然收紧,脑中飞快地消化着耶律从飞带来的消息。

  高睿欲借契丹出兵夺位,契丹也想借机分割天朝国土,两人一拍即合。这样的情况下,耶律从飞对她的欲望就是分化两人的突破口。她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挑拨道:“如果殿下真想去了我身上的蛊毒,就不要对笑菲太好!”

  她相信耶律从飞是聪明人,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当日高睿为了牵制她、利用她下了蛊,如果看到耶律从飞对她动情,他又岂肯替她解蛊。高睿一定会留着她要挟耶律从飞。

  她居然是在替他着想!耶律从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握住笑菲的手,轻声说:“不用担心,只需你做一件事,婚礼之后定北王便替你解蛊。”

  笑菲猛地抽回手,拂袖而起,“原来笑菲不过是有个好脑袋,殿下还能用用罢了。定北王当日下蛊就是为了控制我。殿下与笑菲今日才得见一面,不必露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有什么嘱咐,笑菲照做便是。”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耶律从飞,眼神不屑至极。

  耶律从飞在心里加重了对笑菲的欣赏,他毫不掩饰地将爱慕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高傲的脸上。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缓缓地说:“定北王虽兵败,在天朝仍有支持者。擒了杜昕言和卫子浩,在和议期迅速出兵,天朝必无防备。”

  笑菲轻轻笑了,拿起瓷瓶若无其事地问道:“昨晚喝酒输了,找杜侯爷重新比拼正合我意。不过,他是高手,混在酒中吃不出异常来吧?”

  “无色无味。”

  笑菲将瓷瓶纳入袖中后说道:“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混了药的酒笑菲也会喝下去的,殿下莫要给笑菲穿肠毒药就好。答应殿下做这事,是因为笑菲胆小怕死。我会找个人来试试。”

  耶律从飞皱了皱眉,站起身低声道:“你不相信我?”

  笑菲眉一挑,讥讽地说道:“信与不信又如何?笑菲的命捏在你手中,你若要我信,我自然只能信!殿下请回,三日之内,定不负所托。”

  “慢!”耶律从飞拦住她,沉吟片刻后道,“使团进了幽州城,命就捏在我手中了。任杜昕言和卫子浩武功再高,也难以在千军万马中逃脱。实话告诉你,十二个时辰后,我会下令围住驿馆。你只有十二个时辰。告诉我,你的心是否真的嫁到了契丹。”

  笑菲闻言大笑起来,“王子殿下既已打算围困天朝使团,又何苦要给我一天时间?直接动手岂不更好?让我猜猜你的心思吧!昨日你带来的十八骑身上穿的都是新缝制的衣裳。驿馆内食物菜蔬丰盛。不!甚至称得上是奢侈。实则虚之,杜昕言和卫子浩都是多心之人。看到这些反而会认为你是在故布疑阵、虚张声势,继而认为契丹其实无力兴兵。你本来可以直接下令围了使团,但是你没有十足把握。你忌惮的人不是杜昕言而是卫子浩,你算不准有多少昙月护卫隐在暗中。你担心万一走漏风声让天朝有了防备。从京城一路行来,笑菲所为殿下心如明镜。要我在酒中下毒,成则可以擒获杜昕言与卫子浩,不成也是我沈笑菲意气用事。为了未来王妃,耶律王子为美人怒围了使团也无可厚非。这样一来,困住使团想偷偷出兵的目的就达到了。”

  耶律从飞后退了半步,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笑菲。他的目光由惊诧变得炽热,最后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我耶律从飞想要的女人!”

  “你错了!”笑菲断然喝止,冷冷地看着耶律从飞道,“我手无缚鸡之力,父亲疯癫而亡,天朝已无容身之地,不得已屈于皇权远嫁契丹。如果有机会,我会选择离开。如果没有中蛊,我绝不会答应你做这件事。王子殿下不是笑菲所希冀的男人!”

  这一刻笑菲心中突生悲哀。她对耶律从飞玩欲擒故纵的招数娴熟自然,为什么对杜昕言她却做不到?

  她在心里长叹,又一个疯子。父亲是偏执,耶律从飞是冷酷。笑菲相信耶律从飞的话,她同样也相信,如果背叛,耶律从飞会毫不客气地砍掉她的脑袋。所以她能对父亲绝情绝义,能对耶律从飞心硬似铁。只是,那个在渠芙江畔青衫飘动的男子,她想得到的爱与温暖,为何离她那么远?

  耶律从飞长叹一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定北王要对你下蛊了。笑菲,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最聪明的女子。其实你也只说对了一半,从飞对你虽有利用,未必没有真情。”

  笑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接耶律从飞的话。她懒洋洋地说道:“我进了幽州城无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加上笑菲怕死,这药我一定会下在杜昕言和卫子浩的酒里,也一定会让他们发现,恨不得宰了我的。到时候耶律王子为救红颜,顺理成章围了驿馆便是。失陪!”

  肌肤白皙如被太阳一晒即化的冰人儿似的,脚步未见丝毫凌乱迟疑。耶律从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是否做错了?他轻声说道;“你也错了。笑菲,我对你未见面已钟情。你再聪明善谋,我再运筹帷幄,也算计不到自己的心。与他饮了一夜酒,你希冀的男人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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