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怕你哭

  自那天后,阮软过来这边公寓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蒋池州尘封多年的心防轰然洞开,他默许的态度,任由阮软一点一点进入他的世界。

  有别于往常暧昧的调情,他敛起刻意做出的情深款款,步出自我保护的暗处,光影交错中,他每分眉目都深刻真实。

  偶尔几次,撞见他笑,分明还是那副俊朗姿容,嘴角弧度半分未改,可眼底笑意星星点点,无端惹人乱了心跳。

  比赛日期随着感情升温悄然逼近,阮软不免多了几分急迫。

  这些天来,她为了准备比赛事宜,鲜少关注手机,有时候过了许久才回蒋池州消息。

  他交代了几句,又问需不需要过来接她回家。

  搭地铁从棋院回去,不过几站站点的距离,让蒋池州送,反倒徒增麻烦。

  阮软向来不喜欢麻烦旁人,可看到蒋池州询问的消息,鬼使神差地,她竟应了下来。

  这晚回家,路经小区前观景花园,蒋池州寻了处停车位,车子熄火缓缓停下。

  冬日悄然逼近,路灯花/径里,已然没有多少人。

  见面的时间太短,在家门口亲密又不合规矩。

  索性停在半路,借由散步,将独处的时间再拉长一些。

  他们就沿着小道慢慢走,蒋池州握着她的手,藏在自己口袋里,拇指抵着她手背。

  阮软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安静听着蒋池州讲最近声色里发生的趣事。

  从前门绕花园走一圈,回到停车处,约莫需要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蒋池州腿长,将就她的步速,慢悠悠地走着,路旁两边花朵败落许多,只剩下些顽强的品种还盛开着。

  阮软搔了搔他手心,昂首同他商量:“我们买鱼的时候,也挑一些花吧?种在阳台那边,找一些花盆,或者泡沫箱。”

  蒋池州被她搔得心尖发痒,反手握紧,调笑道:“你种得活吗?”

  阮软皱了下鼻头,有几分不悦蕴藏其中,她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可以的,我观察过了,那个地方晒得到阳光的,你有空就多浇浇水。”

  “行行行,都依你,想养什么想种什么,都你决定。”蒋池州看着她闪着碎光的瞳孔,语气抑制不住地显露出几分宠溺。

  她平时很少提要求,可偶尔这样目含期待地提上一次,蒋池州便恨不得连命都给她。

  离了花圃再往前走,能看见湖水那端的仿古建筑,檐边四周均挂着灯笼,正随风轻晃。

  蒋池州下意识料想小姑娘喜欢,提议道:“过去看看?”

  桥是座木桥,不知是管理人员疏忽,还是其他原因,桥上的灯萤火似亮着微微的光,照不清底下的路,显得黝黑一片。

  阮软顿住脚步,畏怯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小的:“算了吧,不想过去。”

  几不可闻的仨字紧接其后:“我怕黑。”

  蒋池州感觉到她往自个儿身边靠了靠,唇一勾,忍不住取笑:“你怎么连黑都怕呀?”

  兴许是阮软心理作用,总觉得蒋池州这句话说得格外刺耳,好似把她当成了小孩儿,居然会怕黑。

  她鼓着腮帮子,低声咕哝了句:“对啊,我就是怕黑,不像你,什么都不怕。”

  微光中,她唇瓣微嘟,语调绵软,说到最后,还带着点嚣张。

  蒋池州听得好笑:“谁说我什么都不怕的?”

  阮软睨他一眼,反问道:“你怕什么?”

  蒋池州眸子静悄悄看着她,在心里回答:怕你哭。

  他移开视线,清咳一声,欲盖弥彰般岔开话题:“你为什么怕黑?”

  阮软彻底转过身,杵在蒋池州面前,自下而上打量他脸上神色,片刻后说道:“你话题转得太生硬了。”

  她当真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从前的她别说这种话了,就连反驳都不敢,蒋池州满心甜蜜地忧愁着,老实承认:“我怕你哭。”

  他游戏人间时,比这还肉麻的情话多如牛毛,如今说完这句话,他却眸光微闪,仿佛害了羞,城墙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

  阮软脸红了红,言语出现一瞬间的卡滞。

  片刻后,她埋着脑袋:“哦。”

  蒋池州那丁点害臊尽数消退,他哑然失笑道:“就一个哦?”

  阮软抬眸看他,一开始只偷偷打量,到后来,更是明目张胆,直勾勾盯着蒋池州,一眨不眨。

  他长得真是好看,单是五官便比别人精致了许多,上天还格外宠爱,赋予他一双多情带笑的桃花眼,略弯眼眸便足以摄人心魂。

  相比初见,熟稔又陌生。

  一想到这样的蒋池州只有自己能看到,阮软的胸口像放了烟花,不受控地欢欣鼓舞起来。

  阮软受了蛊惑一般,脱口问道:“为什么怕我哭?”

  蒋池州眸底笑意微敛,他瞳仁黑亮深邃,远处灯火辉映下,愈显深沉。

  喉结滚动,他低声叹道:“你一哭啊,我就只想吻你。”

  阮软最受不住他这般,听得脊背一酥,狼狈败逃。

  *

  周日早,阮软收拾好行李,打算随同大部队过去邻市。

  蒋池州本想全程陪同,只是恰好前一天声色出了点事,必须蒋池州亲自处理,他脱不开身,才得以让阮软暂时脱离他视线。

  这次比赛是国际赛事,棋院也有不少人报名参加,统一由负责人安排好旅游大巴,再一同行动。

  集合地点定来棋院门口,阮软拉着行李箱,寻了座偏中间的位置坐下。

  不知道蒋池州这个时间点是否还在忙碌,阮软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上车了。

  她低头打字,忽闻前方有女生娇俏喊了声:“江师兄,过来这边坐吧。”

  阮软抬头,不期然撞进江璟望过来的眼睛。

  江璟朝女生礼貌性笑了一下,随后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他弯身一个座椅一个座椅地往前走,目的性太明显,周遭有人开始偏移视线到阮软身上。

  阮软念及安安生日那天听到的“我哥哥也喜欢你”,如今再见江璟,总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她好不容易被蒋池州宠出的那点骄纵,纠结间躲了个没影,遇事下意识逃避的本能重新冒头。

  阮软慌忙垂下眼睫,找出耳机和眼罩戴上,一副不欲旁人打扰的模样。

  江璟瞧见她动作,怔愣片刻,走都走到眼前了,他只能在阮软身边坐下,余光瞥见她朝外歪了歪脑袋,半张脸贴靠在车窗上。

  江璟眸光倏然暗淡,他扯了下唇角,笑容寥寥几分自嘲。

  隐藏多年的心事,到底让她知道了。

  江璟仰靠椅背,目光无处着落,随意投放在车顶,大巴引擎声响了十几秒,很快载着他们一行人启程。

  路程颠簸,江璟几度望见阮软额头磕到窗户,薄唇翕动,想劝她换个姿势。

  话到喉头却艰涩地卡住,他索性偏开脸不再看,脑里忽然回忆起那天阮软走后安安问他:

  “哥哥,你为什么不和姐姐说你喜欢她呢?”

  是啊,从小学到高中,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坦诚自己的心意,他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下课吵闹的课堂,在放学后日暮的校道,在每一次他凝望她的眼眸。

  爱意涌至唇瓣,又被他理智地压回。

  唯一一次失态,是偶然间听说她喜欢上了她的竹马哥哥,无力过,难受过,醉酒过,最后他选择了默默守候。

  他原以为有朝一日她回头,一眼能看见他从未远走的身影。

  可他错估了岁月的无情,流年无声得撕心裂肺,稍有迟疑,他守在心口的女孩便幻化成蝶翩然飞走。

  那句话,他没有说错,他爱阮软的真心分毫未改,他们之间只是错过了。

  *

  阮软一开始只是为了避免与江璟对视,没想到最后竟迷迷糊糊真睡了过去。

  到达邻市,天色已暗了下来,云层间隐约蕴藏着场暴风雨。

  好在她行李少,提着行李箱进了酒店,手指在太阳穴揉捏着,睡了一路,她脑袋还晕沉着,忽而手上一轻,江璟接过她的行李箱,黑沉沉的眼眸压着情绪:“同桌,待会儿和我下一局棋吧?”

  她躲了江璟一路,此时见他心情郁郁,难免心生愧疚,一时言辞闪烁。

  江璟呼吸仿佛堵在咽喉,他几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就下一局,不耽误你休息。”

  他姿态放得极低,阮软再无拒绝的理由。

  自阮软学下棋以来,两人不知对局多少次,本该和气融洽的一场厮杀,未多时却已杀气毕露。

  棋盘上,属于阮软的五颗棋子被白棋团团困住,黑子局势紧张。

  她咬唇思量半晌,捏起枚黑棋,于白棋断点处落下打吃,手尚未彻底收回,江璟便注意到己方的薄弱处,迅速拿白棋粘上。

  一人打吃,一人粘上,交合数回,战况难分。

  忽然,阮软目光一定,两枚白棋之间空出一格,她瞅准机会,迅速拿黑棋填上,形成双打吃局面。

  两处告急,江璟只能选择一口长气,逃出两子。

  阮软指尖黑棋落下,提走打吃时围住的一枚白子,成功将被困住的五枚黑棋救出。

  不过几次交锋,棋盘上局势颠倒,江璟指腹缓缓摩挲着白棋,实在忍不住,弯了弯眼眸。

  与小家碧玉的面容不符,阮软的棋风大胆又勇猛,她喜欢利用弃子,结合扑、打、枷等手段,一步步紧气,直到对方气少而亡。

  江璟对她的喜好再熟悉不过,往常几次刻意输她,都是死在滚打包收上。

  他这局棋下得极慢,像是要借由这段时间细细回味与她的过往,他奢求不多,只想离她这样近的时光再留久一点。

  阮软猜到江璟已经瞧出她在避嫌,想必安安也和他交代过自己说了些什么,两人此时心里都明白对方已知晓,每步棋都走得异常不是滋味。

  “到这里好了。”江璟下完手上那枚白棋,出声止住了阮软的动作。

  他站起身,悠长地叹了口气,眼角挑了起来:“没办法,我同桌就是厉害,和你下这会儿功夫,我都出一身汗了,得留点余力明天发挥。”

  江璟定定看了阮软几秒,忽然伸手,在她发顶温柔地揉了揉:“明天加油,我走了。”

  这样的举止搁在如今谈得上逾越了,江璟难得冲动一回,他又朝她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棋盘上,黑子白子相傍分布,白困黑,黑困白。

  他落完最后一子,双方外气相等。

  是局双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第29章 怕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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