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转世

　　后来我生了个女娃娃，讨得了地府所有人的欢喜，每天都不用我逗她，自有牛鬼蛇神来照顾她，我好像得了人间所说的产后抑郁症，常常陪着她发呆，心中忧思。阎王看着我抱着女儿走神，把我喊回现实里，接过她：“你准备给她取什么名字？”

　　“我遇见他的那天问问他。”

　　“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强？”

　　“他应该要知道的不是吗？”

　　阎王哄着我女儿说道：“三日之后，他应该就会过奈何桥。”

　　“他入轮回要喝孟婆汤，那我在这一千年为何都不曾见过他？”我忽然想起。

　　阎王有些讪讪道：“我们怕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轮回都避着你的。”

　　我忐忑的想，是抱着女儿去见他告诉他这个消息，还是单独去，他是会开心吗？还是经历了这么多世，我在他的生命长河里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过客？

　　三日后。奈何桥头，他走来，我正在热心地帮孟婆煮孟婆汤，他身后还排着小队，我拿着碗，激动地落了泪，给他盛上一碗，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他从容，面容平和，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激动落泪，抱头痛哭，或者其他的情绪，只有一种淡然的从容感。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生了个女娃娃，等着他取名。

　　“记得。”然后一饮而尽。走入轮回。

　　孟婆拿回她的碗道：“你毁了我一碗汤。”

　　“我哪有，不就是咸了点吗。”我擦擦眼泪：“反正你的汤本来就不好喝。”

　　“你走走走。”

　　我又被孟婆赶走。

　　后来我一世一世的寻他，开始的时候就看着他的人生，从不插手，为他的开心而开心，为他的难过而难过。如果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我就离开，不强迫自己看下去。每一世他结束这一生我都会冒充孟婆给他喝孟婆汤，很多时候，我都盼望着他看我不会是那样的从容，可是他没有，所以我先给我家娃取了小名，叫念念。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以为我能做到只是看着不插手，后来却还是插手了。

　　这一世，他是个赶考的书生，因缘际遇他在赶考的途中救了士大夫家的千金，他似乎总碰上救权贵人家的千金，然后千金小姐就爱上他，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人恨上了。那位士大夫本就有往来密切的朋友，两家也相看过，门当户对。后来出了这事，虽然那位小姐很含蓄的表达她的心意，却还是被那位爱慕她的公子所知晓。在他进殿试的之前欲灌气迷魂汤，将其扔入青楼，引得圣上大怒，而处罚他。还好我出手了，他最后成了辅国宰相，名留青史。

　　这一世，他出生在猎户家，但他却不忍杀生，长大后没学会求生技能，家人便为他找了块田地，每日自给自足，勉强糊口，年过二十依然娶不到老婆。虽然我很心疼，内心却依然有些小邪恶的快乐。后来他入山中寻野山菇时，遇见了一妖艳的女鬼，虽然我相信他不是好色之人，只是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媳妇，难免会动心，事实是他问：“姑娘，深山凉，姑娘还是多穿些，受凉不好。”

　　“那公子可否解裘衣为小女御寒。”风情万种，个中老手。

　　“我也冷。”说完便离开了。

　　我护着他离开，那女鬼笑说：“难怪阴气重。”是的，我来自地府，阴气甚重，皆是远观他，很少靠近。我又救了他一命，只是他不知。他最后参了佛，成为一代大师。这可不是我想的，我希望他每一世都快乐。

　　后来她来地府我实在没忍住，问了他为何最后会出家，他答我：“因为那夜我信了世上有女鬼。”

　　“这和你出家有什么联系。”

　　“我想见那个护我离开的东西。”

　　“你才是东西呢！不是，你知道了？”

　　“恩，太明显了。”

　　念念后来常常问我有时候去哪里了，幸亏这地府都是些牛鬼蛇神，不像人间需要父亲母亲和孩子，因此她从没问起过她父亲是谁。几百年都过去了，念念依然是个胖乎乎的大肉盾，一点儿也没长个，个头像个五岁的娃娃，好歹口齿清晰。

　　听说死了个说书先生，阎王过来要带念念去听故事，我问阎王：“念念为啥还没长大？神仙都长得很慢的吗？”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有这么大才当的阎王。我们这也没有生过孩子的。但是我从从那时候到现在都过了几万年了，我变化其实也没有特别大，所以孩子还要个几千年才能长大把！念念，我们走，去听故事咯！”

　　念念一听有故事就要阎王抱她去听，这孩子比我受欢迎多了，大概是这地府怨气太多，悲伤太多，像她这样纯粹的开心让人心情愉悦吧！我趁着她去听书的时候又去瞅了瞅孩子他爹。

　　这一世，他终是投了个富贵人家，皇帝的孩子，只是不受宠，有个信佛的老嬷嬷带着，教他无为，信佛，现在所受的苦难都是佛的赐予，小小年纪还未懂得是非便被这般冥顽的教化。我看了许多日，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总算僻静，故而也没人想起要欺负他们，却不想一个月后因太子无故薨，皇后膝下无子，只有三位公主，可能会教养其他的皇子。只因这一个猜测流出，人人都怕那无母亲的无用皇子会成为皇后的盾牌，故而在一切还未定下来之时，都开始了各自的小动作。他那瘦小孱弱的身体在风雨中飘零。我还是没忍住出手护着他，并带他看看这人心的险恶，给他留下了兵书、家国策论之类的书籍，让他自己摸索。我实在看不懂那些书，不然就亲自教导他。后来他被皇后养在身边，一步一步迈向权力的中心。皇后又有了身孕，但念其年幼，无争夺的实力，故而还是助他登上帝位。在位十年未有宫妃，大臣忧心，数次谏言，均被驳回。某日早朝忽然宣布禅位其弟，便功成身退，云游四方。

　　他入地府后，我带着念念在熬汤，孟婆可喜欢念念了，念念看着我不停地伴着很好奇：“阿娘，你为什么一直在转它？”

　　“这样汤味更浓郁，更好喝啊！”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一个爱问为什么的人，所以没问过孟婆，念念却对一切都很好奇，什么都想问。我没注意的时候，念念趴在小板凳上，头朝锅里伸，他一把抱住念念，将他抱下来，吓得鬼差以为他要作乱都不敢动。

　　念念也不知从哪里学的，估计是阎王给她搜罗的小话本上学的，亲了他一口说：“你长得真好看，比我阿娘还好看。”这小屁孩，真会拍马屁。

　　他抱着念念没动，只是看着我。

　　我略微尴尬的说：“以前人间怀的孕，没想到在地府才生下来，还没取名字，你给取一个可好？”

　　他愣着没有说话，倒是念念挣扎着要下来：“阿娘、阿娘你为什么哭了，阿娘不哭，不哭。”

　　他放下念念，接过孟婆汤，喝前说了句：“清念，‘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就叫清念吧！”没有了刚开抱着念念时的激动，从容的喝下孟婆汤。

　　“作孽啊！作孽啊！”孟婆小声的嘀咕被我听到。我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