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八点宠

  十三年前,屡试不第的陆明远终于携妻眷子女从京返乡,但却并没有直接回到陆河村,而是直接在信阳城里寻了一处小宅子住了下来。

  迫于生计,陆明远当过账房先生,当过书信代笔,后来辗转之下遇上了林修儒。后者欣赏其学识过人,下帖相邀。彼时的天渊书院虽尚未有如今的声名,但亦是方圆千里之内莘莘学子向往的学府高堂,林修儒身为院长,纡尊亲自邀请,不可不谓是顶顶独有的殊荣一份,陆明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起初,陆明远只是天渊书院的小小教书先生,兢兢业业干了三年,以旁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升到了副院长的位置上,而陆家也从夹弄里的小宅子搬到了如今的陆家庄。

  陆明远日益受到器重,在书院里也备受吹捧。他本汲汲科考却多年不得志,曾经尝过不少冷眼,一朝扬眉吐气了,长久以来被压在心底的那点儿野心也跟着慢慢地发芽生长起来。他慢慢地不再满足于只当个书院的行事副院长,反而惦记上林修儒的位子。

  然而,林修儒身为书院院长,为人谦和,行事更是持稳,在书院上下颇得人心。陆明远到底立根不深,想将人赶下来又谈何容易?

  知道林修儒对发妻情深义重,将之视若己命,陆明远便阴狠地想到把手伸向林修儒的后院,撺掇着彼时亦是心怀鬼胎的小宋氏对产子后一直缠绵病榻的林夫人动了手。依着陆明远的算计,是想着林修儒受不住打击会松懈了书院事宜。可是到最后,他的一盘算计终究还是落了空。

  小宋氏无情,林夫人却做不到对亲姊妹赶尽杀绝。油尽灯枯之际,她选择了将一切隐瞒了下来。除了她与小宋氏,以及始作俑者陆明远,再没有人知道,那日日送进主母屋里的补药竟都掺了催命的药。

  林修儒痛失爱妻,虽然心如刀绞,几欲追随林夫人而去,可顾念膝下三个子女却少不得强自振作。而小宋氏因着林夫人故去前对她说的话,更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林修儒对陆明远多加提防。

  莫要养虎反被虎咬。

  至于孟氏知道这件事完全是机缘巧合,盖因那日陆明远吃多了水酒,醉得稀里糊涂时失言吐露出来。

  孟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孟桢,而孟桢并不打算瞒着林婉宜。

  林婉宜呆呆地听完,心头万千思绪缠做一团乱麻。

  她原不知,陈年旧事中还有这样的公案在里头。

  怪不得当初哥哥会对小宋氏那般……

  肩上忽而一重,林婉宜侧首对上孟桢含着担忧的眸光,轻轻地抿了抿唇,半晌方轻声道:“我原来也是个糊涂的。”

  不管小宋氏这么些年如何厚待林卓,也始终无法弥补她从前酿下的错事。如果没有小宋氏,或许如今他们一家正当天伦和乐。

  看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身子,孟桢心上一痛,轻轻地把人揽进怀里,安抚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恶都有报。我想,岳母如果在世,也不想看你伤心。”他叹了口气,道,“现在小宋氏被送去苦修,那地方没人接济,指不定过得是什么日子。倒是,陆明远一事得先岳父他说一声,不管好歹有个提防也是好事。”

  说着,扶住林婉宜的肩膀,他弯下腰,和她目光相对,声音沉稳地道:“日后,总有我陪着你,有我一日,断不会教人再欺负你和林卓。旁人欠下你们姐弟兄妹的,我帮你讨回来。”

  林婉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别,别做糊涂事。”她知道,孟桢为了她,为了替她母亲讨回公道,真的对小宋氏做出些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她现在落到那步田地,对她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惩罚。”世界上真正令人难受的从来不是不曾拥有些什么,而是拥有了又再度失去。

  小宋氏费尽心思与算计,昧着良心得到的所有,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到而今,镜破水乱,一切都化为乌有。对于小宋氏来说,失去拥有的一切,还要日日顾虑着留在林府的女儿,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活。

  过了两日,孟桢带着林婉宜回了趟林家,将孟氏说的话尽数告诉了林修儒。

  当初林珵回来,所说的往事里并没有提及陆明远的公案。这会子骤然得知,自己当年招了个白眼狼回书院不提,甚至还间接害死了发妻。林修儒大怒大悲,竟是险些厥过去。

  “我原不知,竟是我识人不清,反累得你母亲丢了性命,是我对不住她啊。”林修儒红着眼,悲从中来,更是懊悔不已,“如果当年我能多留些心眼,也不至于给了旁人可趁之机,是我的错,我的错。”

  林婉宜看着不忍,欲上前却被孟桢握住了手腕。

  孟桢冲她摇了摇头。

  林修儒对宋氏用情至深,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也未曾淡去多少。十多年思念本就无可寄托,而今却得知,爱妻之死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他心里自当煎熬万分。只是,这又能怪谁呢?

  小宋氏不该心生妄念,陆明远不该贪得无厌,宋氏不该养虎为患……可林修儒更是不该,不该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该心念不坚,给了旁人离间的机会。

  闻讯从书院赶回来的林卓也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蒙在这个家表面的那层和乐面纱到底还是被揭开了去,露出最刺人心的痛苦与矛盾来。

  那边林修儒早失了平日的风度与儒雅,一身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挣扎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祠堂的方向奔去。

  孟桢和林婉宜不放心地跟了过去,而林卓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见站在廊下红着眼睛的林秋宁,翕了翕唇,却没有开口说话。

  林秋宁静静地看着自家二哥,心头涌上一阵黯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好似隔了一重山,硬生生地把亲密阻断,彼此渐行渐远?

  是从她的娘亲被送到山庙清修开始?

  林秋宁明白,她不能怨恨谁,归根到底,是她娘亏欠了姐姐与兄长。

  她步下台阶,慢慢地走到林卓跟前,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去拉他的衣袖,被他躲开后,眸光微暗,低声道:“二哥,对不起。”

  小姑娘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哭腔。

  林卓负在身后的手一僵,垂眸看向她,想起从前的日子来,半晌才开口道,“宁儿,这些都与你无关。”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林秋宁身上来。更何况,他是小宋氏亲手养大的,即便隔了弑母大仇,他也没有立场去做什么。更不用提,他和林秋宁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又何曾掺了假?

  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林秋宁的脑袋,林卓扯了扯唇,“别管刚才听到了什么,那些都跟你没关系。你是我林卓的妹妹,是我林家的二姑娘,这永远都不会变。”

  林秋宁闻言,欣喜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林卓,见他眼底的确没有任何怨怼后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一瞬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斟酌着开口道,“那我娘……是不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人会去山庙找她麻烦。”

  林秋宁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听出了兄长的言外之意,山庙日子清苦,林家日后不再接济小宋氏,那就是生死有命。

  ——

  林修儒得知旧事以后,在祠堂里抱着宋氏的牌位静静地坐了三天三夜,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多岁。

  后来,他离开祠堂,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失仪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他命人停了前些日子一直送往山庙的补给,又着人去调查陆明远。未到半个月,陆明远这些年里借着天渊书院的旗号在外头干的一些见不得人买卖便被尽数挖了出来,更兼着林秋宁劝动了小宋氏,十多年前陆明远撺掇她害死宋氏的证据也被交了出来。

  林修儒没有顾念半分情面,直接将人告到了知府案前。陆明远不妨旧事泄露,还几次三番推脱,却不料一件件铁证都拍到了他的脸上,就连他曾跟前任知府齐克有所勾结的信函也被呈到了知府面前。

  知府大堂里,明镜高悬的牌匾高高地悬在堂中,两班衙役肃立在侧。陆明远从未料想到,自己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竟就这样阴沟里翻了船。他想不明白,那些呈堂证供,分明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匿在暗处,就连孟氏都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找了出来?

  陆明远浑身似是泄去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新任知府拍案判决。

  罪不至死,圈禁终身。

  在被衙役拖起的一刹,陆明远在堂前围观的人群里看到抹熟悉的身影。他一惊,睁大了眼睛去看,却又寻不到半分踪迹。

  陆明远下牢第三日,孟氏去牢里看了他。

  “贱婆娘,你还有脸来见我?”在牢里这些日子,陆明远日思夜想,觉得有可能出卖自己的只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自己闹和离的孟氏。

  孟氏也不恼,默默地将饭菜摆好,才抬起头看向面容扭曲的陆明远,淡淡地道:“你撺掇小宋氏去害人的事情的确是我抖出去的。可是害你到今天这地步的真的是我吗?”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孟氏笑了声,“跟犯官齐克勾结,打着书院的旗号在外头敲诈钱财,买卖试题,诸此种种你行事隐蔽,可曾告诉过我半分?如果不是被查出来,我竟也不知自家院子里竟还藏着那么个隐秘的去处。陆明远,我跟你贫贱夫妻,从前你不得志,我何曾抱怨过半分,哪怕,哪怕你后来变了心思,我不也为你操持宅院?若非你将我的脸面践踏在地,我至于回娘家去吗?”

  “你一向精于算计,到头来却看不明白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的?”

  陆明远双手颤抖,指着孟氏却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月娘呢?”

  “走了,你上堂那一天就走了。”

  这一刻,陆明远才知道,那一天他并没有看花眼。

  他蓦然想起当初齐家父子俩的事情来,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来。

  林修儒糊涂半生,却生了个极聪明的儿子。

  同样的伎俩使了两回,仍教他落了陷阱。

  在孟氏离开大牢前,陆明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放妻书?”比起休书,放妻书算是给足了女方尊敬与颜面。陆明远此举,倒教孟氏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情分早就磨尽,她原以为陆明远给她的该是一纸休书。

  陆明远道:“李家儿郎是个好的,我不能毁了苓儿。”

  他半生无子,膝下只有陆雪苓一个嫡女,即便跟孟氏之间有再多的龃龉,但一片爱女之心却从不掺假。

  孟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好放妻书,转身走出牢房,背对着陆明远,道了一句,“多谢。”

  一别两宽,各自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算计纠葛不想多写,到此为止。

  接下来就是回归甜甜的日常啦~

第60章 八点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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