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怨
对面空位上这时忽然多了一个盛满菜的餐盘，萧悦抬头一看，愣住了。
对方可以算是熟人了，但是萧悦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周曼曼。
周曼曼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大概是她的朋友，眼神复杂地打量萧悦。
“这不是人文学院的大帅哥，萧悦吗？”周曼曼大惊小怪地高喊了一声。
周曼曼其实长得不难看，但在萧悦看来只觉得面目可憎，她对她实在没有交流的欲望，只能低头吃饭。
当初如果不是她，萧悦大概不会认识迟阳，也不会有后来做的那些蠢事。更不会有现在满腹的纠结。
“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周曼曼说话的声音不小，餐厅的餐桌本来就离得近。周围几桌人都留意到了这边的状况，兴致勃勃地望过来，打算拿这场现场直播的撕逼下饭。
周曼曼有了看客更加来劲，对着那几个打量的学生高声道，“大家都最好都看清楚点，这人是女的，专门装成男生欺骗别人的感情！我就是受害者！”
萧悦目瞪口呆地抬头，头一次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爱给自己找一批观众。一张嘴就能信口开河，指鹿为马。
之前周曼曼突然莫名其妙跑过来跟自己表白的时候也同样声势浩大地带了一大帮子同学助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萧悦嗓音很低，尽量压抑自己的怒意。
“呵，你就问问有多少人没被你这副样子欺骗？”
萧悦说不出话。
可周曼曼当初领着一群人把萧悦堵在四教楼下之前，萧悦根本都不认识她，又何谈欺骗。
不错，周曼曼就是陆川见证的那次强吻事件的另一位主角。
萧悦当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周曼曼忽然冲过来抱住她，萧悦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女孩子强吻。
莫名被堵住去路，自以为是的告白已然令她困扰，被偷袭更是令她动怒，所以萧悦之后回应的有些不留情面。
她当时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事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自己让她当众难堪的做法有些不妥，但这一丝丝儿的愧疚很快就被她抹杀了。
因为几天后周曼曼恼羞成怒，找了几个小混混把她堵在校外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迟阳，她甚至不知道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
“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你，上次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我找你算账！”萧悦想起那晚不堪的遭遇，怒意重新涌了上来。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周曼曼毫无征兆地哭出来，她那些泪珠子召之即来，一颗颗滚落脸庞，“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我给你写了多少封情书？送了你多少礼物，等我表白的时候你居然当众羞辱我，让我颜面尽失，沦为全班的笑柄，你是人吗！”
表白被拒之后，周曼曼匿名写了狰狞的血书和揉碎的玫瑰花一起寄给她，那就是她所谓的情书和礼物了。而且这些事发生的顺序跟她的描述是不是有点出入？
周曼曼哭的梨花带雨，说得情真意切，简直连萧悦自己都要信了。她这种颠倒是非的才华令她自愧弗如。
“再怎么样，你欺骗了曼曼的感情总是真的吧，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周曼曼身边的同学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缺斤少两亦或添油加醋的故事，义愤填膺地帮着腔。
“不是吧，看不出来啊，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有些人仗着有点姿色，就是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一旁的路人纷纷被感染，指指点点起来。
萧悦头疼欲裂，深吸了一口气，“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人家都哭成那样了也不安慰两句。”
“你欺骗人家感情还这么咄咄逼人不太好吧。”
萧悦狠狠瞪着那声音来源的方向，满心满肺的愤怒和憋屈无处释放。
“你的笔。”
贸然插入的这个话音，淡淡的。音调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几根修长硬朗的手指稳稳捏着一根签字笔落在萧悦的视线里。
大家热闹看得正欢，对着凭空冒出来一个人都有些意外和吃惊。
萧悦顺着那几根手指往上看，迟阳那张没有表情的英俊面容就像他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出现的猝不及防。
“我带回去了。”他旁若无人地解释。
视线的焦点很快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哲学系的冰山美人。”有人小小声地跟同伴科普，藏不住话音里的小兴奋。
“这组合颜值略高啊。”看客眼里这撕逼的剧情简直高潮迭起。
迟阳手中那支笔，萧悦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救她的那天晚上，萧悦在跟那群小混混拉扯的过程中丢失的那支。但那不过是超市里普普通通两元一根的签字笔，她事后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失踪，更没想到居然是在迟阳这里，而他居然还保留着。
萧悦从惊愕里醒转过来，接过笔，低声说了句“谢谢。”
迟阳转向周曼曼，淡淡地问了一句，“那天晚上，打人的是你？”
周曼曼看见迟阳的瞬间，就止住了哭泣，脸色发白地睁大了眼睛，吓的立刻否认，“不，不是我。”
“什么打人？他又是谁啊？”周曼曼的同学显然不了解内幕。
“他胡说八道的，我从来没见过他。”周曼曼快速擦掉眼泪，将他们两人惊恐地看了一眼。
她端起自己的餐盘立刻走了。她同学也只好一头雾水地也跟着撤退。
这场闹剧突兀地落了幕。
周围的观众们眼看着一场好戏少了位主角，自然有些扫兴，但是这边两个人颜值一个赛一个的高，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足以引人注目，所以很快就又戏谑地小声猜测交流起来。
萧悦心里又烦又乱，很想让他们闭嘴。
迟阳原本似乎打算离开，停顿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介意吗？”
“啊？”萧悦才发现迟阳另一只手端着餐盘，示意她对面的刚刚空下来的位置。
“……不介意。”
迟阳落了座，拿起筷子，邻桌的几个人还好奇地打量着，他淡淡看了回去。对方在他那种强大的冰山气场下立刻收回视线，埋头苦吃，那些窃窃私语也瞬间销声匿迹。
迟阳坐下真的就是认真地吃饭。
萧悦刚才灌了一肚子气，本来就失了胃口，现在情况不同了，心仪的人就在对面，小鹿乱撞地，更加食不下咽，一颗一颗咽着米粒，不知不觉间脸上又充了血。
萧悦拿着筷子，盯着自己的餐盘，脑子胀胀的，浆糊一样。
签字笔就攥在她左手手心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其实之前她在教室里被学姐们包围的时候，迟阳就看见她了，那时候他似乎没有打算还笔。所以，现在他这是刻意过来帮她解围的？
想到这里，萧悦忍不住抬头又看一眼迟阳。没料到这一眼正对上迟阳深黑的眼睛，萧悦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她扔下筷子快速的捂住嘴咳嗽以免喷饭的惨剧，却没留意到筷子落下去，正好戳中那道麻婆豆腐，油花飞溅，眼睁睁地在迟阳雪白的衣袖上留下数个小点。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袖口那几滴油星上。
萧悦咳得满脸通红。
“抱歉！”她勉强将咳嗽压下去，她总不能让迟阳当场把衣服脱下来拿回去洗吧，还未必能洗掉。“我赔给你一件新的。”
“不用了。”
接下来的时间，萧悦心神俱伤地扒着饭，再也没敢抬头。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木色的地板上。萧悦在阴影里躺在床上看着手里那根廉价的签字笔。
那天晚上，她出校门不久忽然被几个人拽到外面那条黑乎乎的小巷子里。
为首的那个人三十来岁，手臂上还露着纹身，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黑社会。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个喽啰就上前将萧悦逼到墙角。
“怎么处理啊！”那个老大丢掉烟头用脚碾碎，几乎是有些跃跃欲试地问旁边的周曼曼。
“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她到底男的女的？要不我们，仔细地~确认一下？”旁边有个喽啰盯着萧悦的脸猥琐地提议。
那目光粘在身上有如毒蛇般粘腻，萧悦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有些颤抖。
“老子也好奇半天了！”
那老大上来就要动手扯衣服，被萧悦一巴掌推开了。
“我跟你说过的，也从没想过骗你。”萧悦惊惶地冲一直站在那里的周曼曼辩解，这个几天之前声称喜欢她的女孩子一直充满恶意地冷眼看着。
“废什么话！”那老大嗤了一声，“按住。”
萧悦挣扎了几下，手上的笔记本掉到地上，混乱中被踩了几脚。然而全是徒劳，很快她就被那几个喽啰贴墙按住双手。
“放开我！”萧悦声音几乎有些嘶哑，惊恐地看着周曼曼，寄希望于她最后的良心发现。
周曼曼皱眉有些茫然，并没预料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但终究也没有开口阻止。
老大轻浮的笑容在萧悦眼中慢慢放大，几只粗粝的手指先在她脸上使劲捏了一把。
“靠，皮肤真tm好！呵！”
随着衬衣的扣子被扯开，萧悦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你们都滚开！”
这一声因为真正的恐惧而显得弱不禁风。
“呼”地一声。
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正中施暴者脑袋上又弹开，那老大猛捂住头“嗷”地痛叫了一声。
“cnm，谁扔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同时回头去看。
巷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背着光，看不清样子，手里也拿着本书。
“报警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冷静平稳，声音不大，但清晰入耳。吐出的字句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在萧悦耳中却犹如天籁。
几个混混一看对方就一个人，登时笑了起来。
小个子最先开口，“你tm谁啊！敢管老子们的闲事！”
“报警了。”
“呵呵，那警察叔叔有没有说啥时候来呀？”
“警察叔叔们来之前，我们先收拾你这傻蛋够够的！”
周曼曼终于开始有些害怕了，犹疑地问道，“要不先算了，万一被警察抓到，报给学校，很麻烦的。”
“起开。”老大推了她一把，冲黑影秀了把手臂上的肌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滚！”
那人不说话了，但也不动。
“操！”老大几步跨过去，冲他脸上一拳就挥了过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近在咫尺的一拳居然没有打中，对方左手还拿着书，只轻轻松松单手一抓，众人没看清他怎么动作，下一瞬间老大就踉跄几步往前摔了个狗吃屎。
“你找死！”
老大暴躁地跳起来冲上去想揪住那人的肩膀，又是落空。他使出全力一拳挥出去，这次对方微一侧身，让过他的拳头，动作利落地曲起手臂，肘部在他胸前顶了一下。
老大被这看似轻松的一个肘击顶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仰天重重砸到地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他还想站起来，竟然晕头黑脑，挣了几下也没爬起来。
这一场打斗，前前后后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基本可以称得上是，秒杀！
所有人都被镇住，没人想到这随随便便的一个路人，居然是个打架高手？
“你们，都tm……咳咳，是死的啊？”
那几个小弟回神连忙将倒在地上的老大扶起来，却没人再敢上前挑衅。
巷口那人始终站在那里，衬着无边夜色，不说话也不动，却令人无端端心生畏惧。
一旁观战的周曼曼此时真的慌了，焦急地道：“别打了，我们赶紧走吧！警察真来了怎么办？”
那老大色厉内荏地重重哼一声，终于还是撤了。
萧悦靠着墙，心脏还砰砰地跳着，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帮人快速在巷口消失，之后那男生才朝她走过来。逆着灯光，只是剪影也看的出他身姿挺拔。
高大的身影走到近前，巷口的路灯才一点一点将他隐在暗处的面目打出菱角分明的光影。
萧悦呼吸一滞，她此前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对别人的样貌产生这样类似惊艳的体验。
那人神情镇定得有些冷淡，丝毫不受刚才一番打斗的影响。目光从萧悦脸上微微往下一移，似乎有些意外，快速又回到她脸上，始终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些闪烁，开口就带了一丝疑惑，“你是女生？”
萧悦顺着他的眼神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衣凌乱不堪，脸立刻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整理。
男生躬身将地上散落的笔记本和签字笔拾起来拍了拍灰尘，待他起身时，萧悦已经重新系好了扣子，脸上的热度和心跳却始终下不去，只得低着头掩饰。
“往哪边走？”
这是要送她回去？
萧悦发现自己嗓子忽然像被黏住了一样，莫名其妙地紧张着，发不出声音，只得伸手指了指右边。
“走吧。”
几个混混的面目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迟阳慢慢走到她跟前时，那种摄人心魄的惊艳，大概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这支笔，就是那时候被无意中带走的吧。
这么廉价的一支笔，他原本应该没打算再特意还给她了。
学校里，传言都说他是“万年冰山”，可是没几个人知道，那张冷淡面孔下其实藏着一副热心肠吧。
他一直都是如此。即使后来她做了那样的蠢事，他也依然会因为打抱不平而过来替她解围。
鼻子有些酸软。
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到眼眶里。
是她把一切搞砸了。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么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她拒绝过很多人，被拒绝的人也都像她现在感受到的这样难过吗？
周曼曼说被她欺骗了，她并没有说错。
她做了错误的决定，伤害过不该伤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