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关注根本

  往前推几小时,纪嘉明的笔电屏幕上,周鹏正激情洋溢发表观点。

  “……人心浮躁,就知道攀比、无休止追求金钱、刺激、快感!全世界那么多地方的人饿死,我们呢?还在一车一车地浪费粮食……别人不管,他们过得下去,我不能不管啊!我的心思就是在更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她是知道的;何况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要跟我一块儿过吗?看我顺眼的时候觉得我伟大,现在又嫌我把家里东西都往外搬?怕自个儿那部分婚后财产缩水,她就急着要离婚,我……”

  画面中,牧蓓蓓的声音再次出现:“诶,打断一下!周先生,我知道您的生活被搞得很凄惨……”

  周鹏一顿,目光如刀:“我刚说的,您听见了吗?”

  牧蓓蓓:“你说你穷,得了病,工作失败,老婆也跟人跑了,都是‘白花事故’、是戴巧珊的错。她该好好赔偿你,但……”

  周鹏眉头一皱:“戴巧珊?哪个戴巧珊?”

  牧蓓蓓呆了:“啊?”她顿了顿,“‘白花’的戴巧珊啊!”

  周鹏盯着她,拿拇指摁着太阳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不久,他眼睛渐渐聚亮:“是不是……‘小巧儿’?‘白花’……‘白球鞋和花裙子’?哦对,她是姓‘戴’,那时候大伙儿不这么叫——怎么了?”

  牧蓓蓓:“你忘了?”她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你居然把她给忘了?!”

  周鹏一副戒备升高的警惕样:“您问得奇怪!我认识她那会儿,她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因为一个什么剧组要拍戏,我跟她有几段单独的戏份。总共接触不到仨月,除了对戏,都没什么交流。这都多少年了,干嘛忽然提这个?”

  牧蓓蓓:“可她不是想要杀你吗?拿开水浇,完了拿了把刀,要捅你——这也能忘?”

  周鹏前面还在皱眉,听到这儿都笑出来:“什么刀!她是接了杯水过来,兜头往我身上倒……”

  说到这儿,他表情收紧,像是想起一段痛苦的回忆。牧蓓蓓立刻追问:“烫伤了,很疼吧?”

  周鹏沉重点点头:“是很难受,因为她那时候的眼神很崩溃,像一头受伤的小野兽……”

  他目光回到牧蓓蓓脸上,神思却像还在远处,说:“也确实吓了一跳——因为她当时在戏里,没出来,一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样子。后来我想起来,那天跟我那时候的女朋友逛街,分开的时候,我看到她在附近出现过。”

  牧蓓蓓摇摇头,加重同情的语气,重问了一遍:“你确定没有拿刀?那烫伤哪儿了?”

  周鹏:“没烫伤。她接的是冰水。”

  牧蓓蓓:“啊???不……不可能!!”

  周鹏觉得可笑,指指自己的脸:“您瞧像烫过的样子吗?她当时在气头上,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错把冰水当开水了——也因为这样,她的情绪感染了我,我也下意识以为那杯是开水……导致我当时反应过激,其他人也误会了,一时间场面很夸张……”

  牧蓓蓓瞪着他,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说:“那也就是说,她的动机,还是想要烫你、杀你,只不过运气……不,不是运气好,而是像你说的,她神志不清、疯了,所以……”

  “诶!我说,”周鹏脸色彻底变了,“您究竟是不高兴我没事儿、还是不高兴她没事儿啊?您今儿不是来采访我作为‘国际志愿者的苦与乐’的吗?我好不容易回趟国,您这问的都是什么呀?”

  牧蓓蓓听到“国际志愿者的苦与乐”,有点急着要纠正,但她很快停下,转了转眼睛,笑笑,说:“是是!我就是想先确认一下,‘白花’事故究竟有没有影响你去当支持者——是不是她造成了你的精神伤害,才让你这么想要去同情别人?”

  如果说之前周鹏的脸色是薄忿,这时,则彻底成了愤怒和鄙夷。

  他冷笑道:“‘志愿者’!什么‘支持者’……既然您咬着不放,我就告诉您——不是!一小姑娘流着泪泼来一杯水,不但没阴影,还让我挺心疼!她也没疯!就是敏感点儿!而且那个被您称作‘白花事故’的事儿,我们当时就解决了。跟我比起来,她难过得多!”

  牧蓓蓓藏着不耐烦的神色,见缝插针:“那你后来没有继续混演艺圈,是因为被这一吓,吓的吧?”

  周鹏:“我不混演艺圈是因为我志不在……得,我还是甭跟您废话了!您呐,就不是冲我志愿者的事儿来的——”他站起身,对牧蓓蓓做了“请你滚”的手势,说,“不送!”

  牧蓓蓓:“别呀!正事儿还没问呢!你老婆为什么要离婚,是不是因为‘白花’,让你那什么亲、亲密关系,出了问……”

  周鹏声音蓦然放大:“神经病!”他冲镜头逼近,“北京雾霾都这么严重了,我说你们脑子里怎么还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就这么喜欢看人家破人亡、喜欢别人受伤别人疯?那你去加入志愿者好不好?绝对满足你的需求!不!你们还是别来!你们就是一窝苍蝇,飞到哪,哪儿就污七八糟……出去出去!滚!”

  画面在周鹏的轰赶下剧烈摇晃,很快,那扇铺满灰的单元门就在镜头里冲他们“嘭”地关上。

  屏幕黑了。

  呼延晴和纪嘉明沉默了几秒,再同时倒吸一口气,相视无奈一笑。

  纪嘉明:“也不是完全不能用。这人说话的语气,很有些得病的迹象,激动,车轱辘;表情也不大正常。”他顿了顿,“也许还真有心理疾病,甚至也真有可能是‘白花’的后遗症。找心理医生介入,也许就能知道。”

  呼延晴:“你说他疯?”她懒懒笑笑,“如果他疯,那我们刚才就是被一个疯子上了一堂?”

  纪嘉明沉吟了一阵,说:“那您怎么看?这件事,我们是不是,跑得太偏?”

  呼延晴看着他,没言语。

  纪嘉明干脆道:“我觉着,牧蓓蓓这丫头身上有股子邪气。咱们都不知不觉习惯了她的逻辑,做事都不是您以往的风格了——您的初衷不是想要段正业回心转意吗?现在这局面……”

  呼延晴:“那就跟她算了。”

  纪嘉明如获大赦一般,一把抄起手机。氛围出现几秒的沉静。

  呼延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甘愿。她

  冲纪嘉明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觉得接下来我就没空再管这方面,今后都围着你转了,是吗?”

  纪嘉明顿了顿,没声响。

  呼延晴:“你想看我输?”

  纪嘉明:“……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呼延晴:“接下来‘醉九州’姓什么?”

  纪嘉明:“交割完毕改姓‘呼延’,”他略略抬起眼睛,“跟您姓。”

  呼延晴笑笑:“说点高兴的。”

  纪嘉明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您没有束缚了。以前是有实无名;今后,实至名归。只要‘醉九州’集团的运转正常,您就是最大的Boss!‘醉九州’目前业务遍布大片养殖场、种植园、原材料加工基地、机械产业、酒厂、房地产、互联网和多家航空公司。这些领域及它们的连带产业,基本上覆盖了段正业所有已有的和可能的金主。您一句话,他得从这行出去。但他不会出去,因为这一行是他们家的家传。他小有成就,他在意的人也在圈子里。所以,他会来求您。”

  呼延晴从听他第一句时,就在逐渐舒展笑容。听到中间,笑意最深;听到最后,笑容有点苦了,但最后她还是笑着,并长舒出一口气。

  她重复了一遍:“‘他在意的人’。”

  纪嘉明找补道:“您也是他在意的人。”

  呼延晴咯咯笑起来:“阿忠,写言情不适合你。我要的,不多,也不杂:是我的狗,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脚边。至于他在意什么……我没兴趣。所以,你又说错了——过来领罚!”

  纪嘉明眼神闪烁,露出克制的神情,低声道:“今儿要去一趟市政厅,过后还要去他那儿。快到点儿了。”

  呼延晴看看表,脸色立刻回归正经。她站起身:“晚点儿也好!走吧!”

  这时,在北京初降的夜色里,牧蓓蓓尚不清楚自己已经被金主“除名”,段正业也同样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深陷十面埋伏。

  他正快马加鞭地赴一个私人局。胡雪松攒的。

  还是在“醉京城”的内宾包,包厢里已落座三个小老头,他都认识,也因此相当意外。

  到的时候,胡雪松正在跟那两位低声说:“……突然把挑子撩给一个外人,说‘大隐隐于市’。完了呢自个儿拿了一亿瑞郎放在银行里,过上了细水长流的日子,说是‘修行’……您说气不气人!”

  段正业过去打拱:“海爷!黎老板!胡老板!您几位爷安!”

  章瀚海和黎老板都很给面子,站起身乐呵呵招呼“段导”、“优秀的段导”,胡雪松笑归笑,嘴上却没放过:“你管我叫什么?才翻一篇儿,就不认啦?”

  段正业笑:“得——爸!您吉祥!”现场气氛暧昧一静,段正业没多做停顿,四面看看,“梁秘书呢?”

  胡雪松眼神像煮沸了的水,冒着热气,从沙发上起身过来:“来了,抽冷子说忘记个什么文件,回车里拿!”

  他说着,非常自然帮段正业脱下外套,递给一边的服务员。这一举动让在场人都看在眼里,段正业倒没回过神来,着急问他最在意的问题:“这么说,没事?”

  胡雪松挥挥手,感慨笑笑:“没事。他也是昨儿下午放的。虚惊一场!有人进去了,想拉人下水,就污蔑我!坏蛋!哼!幸亏警察叔叔效率高!”

  段正业一头雾水,但看场合不适合长聊,点点头说:“没事儿就好。那您刚聊什么呢,大隐隐于市的?”

  胡雪松表情丰富,往下指指,再四面指指:“‘醉京城’的大老板,‘醉九州’的董事长,撂挑子了。自家的帝国说不要就不要——你知道接班人是谁吗?”

  段正业:“瞧您说的,我哪能知道?”

  胡雪松眼睛聚光灯似的亮:“你的老熟人,呼延!”

  段正业一怔。

  胡雪松拿手背碰碰他的肩:“去洗手!大伙儿都等着你倒茶呢!你一晚辈,懂不懂规矩!”

  段正业赶紧应声,穿过里间餐厅,去后头的盥洗室了。他刚一走,外间几个老爷子表情霎时生动。

  章瀚海:“叫您‘爸’?您跟他说啦?”

  黎老板则望着段正业消失的方向,说:“我怎么看,都觉着跟您不像啊!”

  胡雪松回章瀚海:“没呢还,”又转头去回黎老板,“那是您没见着我年轻的时候!”

  说话间,有人敲门。梁秘书拿了只牛皮纸袋进来,弯下腰递给他:“前一阵儿被人各种找事儿,耽误了;今儿刚拿到。要打开给您过目吗?”

  纸袋封面写着“DNA检测报告”,众人一看就明白了。

  黎老板指指自己的脸,笑说:“毛儿还是我拔的!”

  人人脸上都在笑,就像笑脸能给鉴定结果加持似的。约他们来,说“如果是喜结,就做见证人”的胡雪松,却在手指碰到纸袋的刹那,顿住。他眼神定向梁秘书:“你看过?”

  梁秘书:“不敢!”

  胡雪松伸个指头往里间指:“那你去堵他!带远点儿!”

  梁秘书一溜小跑去了,听到他几乎就是在里间撞见了段正业,外间的三人松了口气。然而,胡雪松盯着手里的纸袋,还是半晌没动。

  这似乎比他在生意场上做决策要困难得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胡雪松长吸一口气,拿过茶几上的陶瓷果皮缸,抬眼对注视着他的老哥俩笑说:“还是不看了!他那声儿‘爸’,是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叫的!”

  黎老板震惊:“您是指,前几天您从局子里出来那会儿?”

  胡雪松抿嘴笑着点点头。

  章瀚海了解段正业,但也禁不住眼睛一亮,接下来眼圈儿跟着一红,勉强说:“好!现在这个社会,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胡雪松:“所以啊,有没有血缘已经不重要了!但这个见证人,二位还是要帮忙做,今晚我就让律师把遗嘱改好!哈哈!我先把这个给处理喽!”

  说话间,他拿打火机把纸袋点燃,看着它和里面的亲子鉴定结果被火焰吞噬,落进果皮缸,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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