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歌24

  “他说他爱你,他说他爱你……”青稞哭喊得累了,抱着膝盖低声喃喃。我很想骂一句,他爱我我不爱他关我屁事,可此情此景实在不是说这话的气氛。我叹口气,说,我去找他来当面说清楚。转身去找护士小姐拜托她照顾好青稞,然后出门拦了辆车,接通纪元宏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冲他吼,你他妈在哪里?

  赶到纪元宏所在的台球厅时,他正悠闲地叼着一根烟在撞球,我冲过去,夺掉他手中的球杆丢到地上,一把拽着他往外走,惹得身后口哨声一片。

  “青稞怀孕了。”我低吼。

  “我知道。”平静淡定的语气。

  “你他妈到底对青稞胡扯了些什么,她把自己搞得不生不死的,跟我去医院!”我拽他,却被他狠狠地摔掉,“不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人渣!”

  他脸色立变,扬起手欲回扇过来,我仰着头,不躲不避,“你打呀,你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做什么!”他扬在空中的手僵住,片刻,忽地神经质般笑了,“随便你怎么说,哦,对了,转告青稞,让她赶紧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不想几年后忽然冒出个野孩子抱住我大腿叫爸爸。”

  说完,转身又朝台球厅走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青稞说,你爱的人是我,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气极反而心平下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他的背僵了僵,良久,才缓缓转身,望着我的神色变得异常冷漠而阴骘,吐出的话一字一句仿佛带了强烈的恨意,可我实在不明白那强烈的恨意从何而来。

  他说,她唯一的错,就是不该与你做朋友。

  我浑身一个战栗,僵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原来,到底还是因为我。

  05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刚跨进大门,我拜托照顾青稞的护士小姐慌乱地朝门口跑来,我拉住她问怎么回事?她喘着起说,不好了,青稞不见了。

  我发疯般地朝门外跑,她那么虚弱,情绪又那么激动,医院外车水马龙,万一……我不敢再想下去,一边跑一边拨电话给亚晨与苏灿,请他们赶紧过来一起找。

  夜渐深,街上霓虹闪烁,车声人声鼎沸一片,将我焦虑的心搅得更加焦急,我穿梭在医院附近的大街小巷,心里不停呐喊祈求,青稞,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苏灿、亚晨、蔚蓝很快赶到,我们在十字路口碰了下头,又很快分头去找。

  汗水打湿了头发,衬衣黏成一片,脚上的球鞋将脚磨出了泡,我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不知疲倦地在一个又一个小巷子里穿梭,路灯昏暗,没有行人,也顾不得害怕了。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发现一个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的身影,是青稞没错。跑近,还未开口喊她,却被昏黄路灯下那一滩刺目的血迹吓得脚步一个踉跄,蹲下,发觉她脸上神色异常痛苦,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打在她咬紧的嘴唇边,她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摁住小腹,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嘴里微弱的发出。

  “青稞……”我抱住她,她试图推开我,却已经没了力气。

  我一边流泪一边给亚晨打电话。

  将她背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孩子已失。

  我蹲在手术室外,抱紧身体痛哭失声,嘴里反复喃喃:“是我害了她,都是我……我就是个衰人,我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我谁倒霉……”抬手,一个接一个地扇自己耳光,苏灿冲过来搂紧我,跟着掉眼泪,“西曼,别这样,别这样。谁也不想这样的……”

  我瘫倒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眼泪能够洗刷我的罪过,让青稞不受到半点伤害,那么就让眼泪淹死我吧。

  青稞住院期间,拒绝见任何人。

  我蹲在她病房门口一天一夜,她始终都不肯让我进去。最后是妈妈和纪睿将险些晕倒的我抱回了家。

  妈妈说,我问过同事了,那晚她跑出去后,在巷子里应该是被摩托车撞倒才导致流产的。她身体在慢慢恢复,只是情绪波动太大。我拜托了护士好好照顾她,你别太担心。等过几天她稳定下来,你再去看她。

  可没过两天,她趁护士不留意,偷偷地出了院,下落不明。我去过她租的房子,可她已搬走,在清理房间的房东见了我骂骂咧咧地说,死丫头,还欠着我一个月房租呢竟然半夜给我落跑!

  我也去过谜底酒吧,可领班说,她没来过。很多我所知她打过工的地方我一一找去,可都没有。

  是呀,她诚心想逃开,又怎么会让我找到呢?

  城市这么大,茫茫人海要如何去找一个不想被你找到的人。蹲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缓缓地蹲下身,想着与青稞的点滴回忆,眼泪轰然滑落。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刚进门,妈妈便迎上来指着客厅里两个大箱子说,西曼,你的快递。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大。

  我犹豫地拆开箱子,抽出里面的防碎泡沫,一幅幅熟悉的油画映入眼帘,是江离第二次个展上所有的作品。我心一个咯噔,急切去找寻某样东西,果然,在第二个箱子的最底层,静静地放着一张卡片,我伸手,缓缓地,缓缓地打开,只短短一行字——

  西曼,对不起,忘了我。

  我一屁股跌坐在那堆油画中,反复地看着纸上清清冷冷的几个字,嘴角一点点荡漾开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笑到浑身颤抖,眼泪四溅。

  好一个对不起,忘了我。

  妈妈惊慌失措地凑过来看我手上的纸,然后静默地蹲下身,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轻轻拍我的背。

  “妈妈,我心好累,真的好累……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啊……”我蜷进她怀里,深深汲取怀抱里令我安心的温暖,那种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外面摔倒受了伤,回家找妈妈哭诉,她也是这般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我的背,说,不痛了不痛了。

  身上的伤痛很容易结痂,可心里那些细细密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要花多少时间,经多久沧桑岁月,才能够一点点抚平呢?

  06

  就当我以为永远失去青稞的消息时,却忽然接到纪元宏的电话,彼时我与母亲正在收拾出国要带的一些东西。纪元宏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盛西曼,你赶紧过来将青稞这个疯女人带走吧,在我这大吵大闹着要跳楼呢!

  我不疑有他,赶紧拦了辆出租车便朝他说的地方而去。此时夜幕刚刚降临,马路上异常堵塞,我一边拨青稞的电话,可回答我的依旧是冰冷机械提示关机的女声,一边心焦地催促司机快一点,惹得他臭骂我说神经病呀没见现在堵着呢。我索性拉开车门跳下去,往街边小巷口一辆摩托车奔过去。

  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纪元宏住的地方时,却连青稞的影子都没看见,他正闲闲地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见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他冲我勾起嘴角笑了下。一把将我拽进房间,而后将门重重地关上。

  到这个时候,我依旧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厉声问他,青稞呢?

  他拍拍手,啧啧,真是姐妹情深呐!说着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倾身朝我靠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青稞知道你主动送上门来勾引我,你说,她会不会更恨你一点呢?”刺鼻的酒气喷薄在我鼻端,令我胃里刹那翻江倒海,危险的信息此刻终于窜入我脑海里,颤抖着后退,心里害怕得要命,却依旧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冷冷警告说:“你别乱来!”可退抵墙壁再无退路,他双臂撑在墙上箍住我身体,任我怎样挣扎都逃不开他的钳制,他的头慢慢往下倾,我抬脚狠狠踩下去,趁他吃痛往门边跑,身体却被别他再次拽回来,重重摔向沙发上,头撞上木头茶几,一阵昏眩过后感觉有液体缓缓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望着他靠近的身体,边后退边大骂:“王八蛋人渣畜牲,如果你爸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未落音,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的神色在顷刻间变得特别可怖,双目充斥着令人战栗的仇恨光芒,身体重重地朝我压过来,汗水味混淆着他身上的酒气,令我作呕,我颤抖着身体,手指死死地攥紧沙发套,心里的绝望一波漫过一波,眼泪大颗大颗滑进头发……

  忽然,一声尖锐的闷响,门“嘭”地被砸开,透过泪眼朦胧,逆光中,我看见青稞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铁锤。

  趁纪元宏晃神的瞬间,我一把推开他,试图从沙发上起身,双腿的颤抖令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耳光响在我头顶,快准狠,而后听到青稞冰寒刺骨的声音:“第一个耳光,为西曼;第二个耳光,祭奠我曾经的爱情;第三个耳光,为失去的那个孩子。”然后她俯身,将我从地上抱起,走向对面那栋楼。

  当我看见她房间里那架正对着纪元宏房间的望远镜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忽然而及时的出现了。

  她放了热水让我去洗澡,又找出她的衣服给我换。哗啦啦的水流中,我依旧止不住地颤抖,滚烫的水漫过皮肤,却冲刷不了深深的恐惧。

  “我打电话给江离,却是那言接的,他马上就过来。”青稞说,眼睛却没有看我。

  我靠在床上,疲惫地点点头。很多话想说,却半点力气也没有。

  那言很快赶了过来,看到我地上被我换下的撕烂了的衣服,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稞说,别问了,你带她走吧。

  我双腿止不住颤抖,无法好好走路,那言只得将我抱起,下楼。青稞跟在他身侧,在我上车的前一秒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很轻,语调里是浓浓的哀伤,绿色眼影在明明灭灭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冷凌厉的光芒,如同她的话。

  她说,盛西曼,自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再不相干。

  转身,离去。

  我早知她爱恨激烈,却没料她决绝至此,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将头埋进那言的胸膛,眼泪再次淌下来,无可遏止。

  我说,别送我回家,随便哪儿都行,只要不回家……

  这幅模样的我,回家一定会让妈妈担心的。面对她的追问,我难保不会将事情据实相告。

  那言点点头,发动引擎,将车朝他家的方向开去。

  我做了一场又一场混乱的噩梦,梦中无数个人影纷沓而至,却又匆匆离去。任凭我怎样苦苦挽留,都只肯留一个决绝的背影给我,挥挥手,不再见。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从梦中吵醒的,恍惚地睁开眼,陌生的环境令我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看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那言家里。

  门铃依旧不知疲倦地叫嚣,我起身,拉开门的刹那,睡意全无,门外竟然是苏灿!

  “苏姐姐……”我讷讷地开口。

  她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睁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片刻,她转身,仓皇而逃。

  我揉了揉太阳穴,该死,又产生了误会!赶紧追了过去,可她跑得好快,当我赶到电梯口时,正好载着她下去了,我转道往楼梯去,不要命地跑,下到一楼,苏灿已穿越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我顾不得已是红灯,一边喊她一边往对面冲,在大片刺目的喇叭声与急刹车声中,我有惊无险地冲到对面,苏灿已折身朝我跑来,扶住气喘吁吁的我劈头大吼:“你不要命了吗!”

  “苏姐姐,你听我解释……”我大口喘气,生怕她再走开,语气急切:“我与那言真的没什么,昨晚发生了一点事故,我在他家借宿了一晚而已,他回父母家了,真的。”

  苏灿叹口气,轻轻拥抱住我,说:“对不起西曼,我没有生你的气,真的,只是心里难过,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的爱。你明白那种绝望感吗……”她声音低下去。

  我点头,缓缓地抱紧她。

  “不要跟他说我来过。”

  “嗯。”

  “我走了,再见。”她摸了摸我的脸,然后转身。

  我没想到,她那句再见是在同我告别。

  第二天,亚晨打来电话说,苏灿离开了,目的地不详。书吧留给他处理。

  亚晨轻轻说,或许这样也好,留在这座城市看着一个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人,只会徒增心伤与痛苦,不如去到更广袤的天地,活得洒脱而恣意一点。

  我握着话筒静默了好久好久,心里被挖的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初夏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直直灌进那个硕大的黑洞,那么那么冷。

  我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场又一场别离中,被带走,流浪到了远方。

  07

  蔚蓝又搬回了纪睿家里,她将我拉进房间劈头盖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纪元宏那人渣在哪儿!我慌忙捂住她嘴巴,示意她小点声。放开手,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青稞离开前找过我。”她轻轻说。

  “她去了哪儿?”

  “不知道。”蔚蓝摇摇头,“只说离开这座城市。”

  我沉默了片刻,一脸凝重地说,忘了这件事吧,以后不要再提起。虽然我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有办法忘记那地狱般恐惧的一幕幕,可为了纪睿,为了妈妈,我宁愿当做从来未曾发生过。

  蔚蓝握紧拳头气得咬牙切齿:“那种人渣你怎么可以姑息,只会长他的胆,还会有下次,再下次的……光想想,都可怕得要死!”

  “算了吧,这个月底我们就离开了,以后难得有机会见到。”起身的瞬间,我没有看到蔚蓝眼中迸发出的浓烈恨意,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即将到来的悲剧便不会发生。

  而这一切的引子,只因为我晚上接二连三的噩梦,每次都是蔚蓝拍着我的脸将我从梦魇中唤醒,她说,我在梦中不停地哭喊着别过来别过来,然后将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一点点往床边缘移动。

  她沉着脸厉声说,你让我忘记那件事,可你心里压根就没有忘记!那已成了你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当我再次从梦魇中惊醒时,发觉自己摔在了床下,蔚蓝并不在床上。我一惊,睡意全无,急忙地去敲隔壁纪睿的房间,大声说,快去找纪元宏。

  纪睿睡眼朦胧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说没时间解释了,得赶紧找到纪元宏与蔚蓝。

  我们开着车先去了纪元宏住的地方,敲了好久的门,没人应。后来是隔壁的人跑出来抱怨说,别敲了,他今晚上夜班!

  我们又朝他上班的酒吧赶去。

  可还是迟了,一切都迟了。

  霓虹闪烁的酒吧门口,围满了人,人声,警笛声,救护车的呜咽声,将我的心一点点一点点撕碎,坠入深渊。

  白色担架上的纪元宏浑身淌血,已经没了气息,纪睿踉跄地跑过去,目光刚碰到担架上的人,他双腿一阵颤抖,跪倒在地上。

  被拷上手铐的蔚蓝被两名警察押着,一步步,一步步朝我走来,闪烁的灯光打在她异常平静的脸上,没有战栗,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平静的绝望,那种神色好熟悉,熟悉得令我害怕,对,曾在她妈妈脸上见过。

  她与我擦肩而过的片刻,轻飘飘的话随风窜入我耳朵里,发出阵阵回音。

  “西曼,我终于将欠你的,还了。”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抱着头,发出如鬼魅般的厉声尖叫。

  然后,便被一阵钝重的昏眩袭击,再也没了意识……

  08

  纪元宏的葬礼在一个星期之后举行。

  纪睿抱着纪元宏的照片站在殡仪馆门口对来凭吊的人深深鞠躬,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二十岁,沉重的打击令他的头发一夜全白。

  我穿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一鞠一躬间微晃的身体,心里如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噬般。

第12章 离歌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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