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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岚,我以为我去弄这些补品,已经算是够关心老苏了,但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及你有心。”

  晓岚倒有些不安了:“吴姐,看你说的。”

  吴姐笑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办法,老苏的头发保住,我真是要感谢你一辈子。对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老苏说,X先生下月要回鹿州。”

  “真的?”晓岚也惊喜交加,连忙追问了一声。

  X先生原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随舅父远赴非洲,多年来企业扩张涉及各行业,在非洲数国政商两界都拥有极大势力。业内都知道,若是同x先生搭得上线,就等于半只脚踩入非洲各类“金矿”型产业了。X先生虽然颇有提携同乡的美名,只是如今他身价涨高,来去匆匆,他若是回国,自然有省部级的高官不远万里赶来为他接风,平常人难得知道消息,也不易寻到机会接近到他。

  晓岚听了吴姐的语气,心中一动:“吴姐,你有办法能让阿纶有机会见一下x先生吗?”

  吴姐沉默片刻,才道:“老苏有个表兄弟,同x先生是年少时的朋友,这次x先生回来,自然也是要同老友们团聚的。X先生那里有个项目,但是他表哥怕是没有实力接下来,所以想托老苏帮着找个合伙人……”

  晓岚已经明白了,连忙道:“谢谢吴姐,能否给我们一个机会?”

  吴姐想了想说:“我约了他太大明天去喝茶……”

  晓岚已经接口道,“我来请吧!”

  吴姐笑了:“好吧,就当我们遇上,你试试看你们是否谈得来,要是谈不来,我也没办法。其实老苏还真是蛮犹豫的,‘不作中,不作保’,他们这些做银行业的,个个胆子都小,实在不敢替人承担什么。”

  晓岚心领神会:“谢谢吴姐,我心里有数。”

  吴姐爽快地道:“那好,地点就定在我们自己的会所吧!”

  ABC俱乐部,已经改名半山会所,而这一次的会面,也将跟无数次会所中的那些聚会一样,在淡淡茶香中、在动人的音乐中、在SPA中……最后两位太太达成意向后,就分头打电话召自家丈夫来,由着男士们自行商议合同细节,完成一次次的合作。

  转眼就到了跟林绍祥约定的时间,晓岚先订了座,提早过去点了菜,才看到林绍祥风度翩翩地过来。

  他一坐下就拿了个移动硬盘推给晓岚:“这里面有些材料,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晓岚接了硬盘,看了看:“是什么?”

  林绍祥抿了一口红酒,很是轻松:“是关于一些政策,优惠条件,需要的文件。还有就是鞋类的一些改进技术,和研究机构的具体情况,另外还有一些国外连锁联营公司的管理模式……”

  他说得轻描淡写,晓岚却听得心惊,这小小的硬盘里头所含的信息却是万金不换,这轻轻一句里,不知道有林绍祥多少的心思。她想了想,还是问:“为什么要给我?”

  林绍祥笑了笑:“就当我帮老同学一把,不行吗?”

  晓岚微笑着推回:“这个情面也太大了。”

  林绍祥也微笑着再推回:“就当我欠你十年前一个道歉,一句解释。”

  晓岚想了想,干脆不在这个话题上绕圈子,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应一个企业邀请帮助他们做上市,现在他们不做了,你为什么又要留下来。”如果林绍祥这份留下来的心,用心做这份材料的心,是出于某种感情,那么此时的她,真是不胜负荷的。

  林绍祥淡淡一笑,或许他当初在接受鹿州大学的聘请时,他在做这份材料时,或者带着一点点其他的想法,但是在晓岚跟着张羽纶一起回来,一起投入张家的企业运营之后,他那一点点的想法,也早已经克制了。

  更何况,其实他更多的,还是有着他自己的计划:“我在华尔街这么多年,也研究了这么多年西方的经济方式。可是我发现,没人能够解决经济危机。唯一的收获就是,他们学会了转移危机。利用战争,利用大国强势,利用一切手段……从1985年的日本广场协议,到九十年代东南亚金融风暴,再到伊拉克战争。可是总有一天,一切被转移掉的危机会总爆发。所以我想抛弃那些理论,回到中国,来看看我能不能再做个新课题。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上海,可是没想到来到了鹿州,跟这些企业家接触后,我却有了新的发现。或者我可以做个新课题,我们可以不再想着逃避危机,而是在危机过后如何再生。而鹿州是最值得研究的地方,因为鹿州的草根企业家们,他们具有这种野草般强悍的再生能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晓岚不禁也感触起来,忽然觉得这句诗的确是太贴合鹿州人的生存能力了。这十年在鹿州,她是深深地感受着身边无数人展现这种能力,不管是白手起家的方菊英,还是仍然一穷二白在夕阳红亭烧粥的叶大妈等人,不管是吴姐这样的富太太还是九婆这样的老保姆,不管什么样性格的人,再柔弱处也都在天性中似乎带着这块地方上特有的坚韧。

  她看着林绍祥,忽然间有种冲动,想把那天自己接到他电话时正在想的事,去问他。这些疑问在她心里不止多少回自问,可是她却不能跟张羽纶说,也不能跟公婆说,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她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她自己有时侯也怀疑自己的无病呻吟:“绍祥,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有产阶级,可是从小到大,我们所受的教育,还是无产阶级太深的烙印。那天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正在滨江大道上,我看着夕阳红亭等着舍粥的人,看着路上那些失业的人,我忽然有一种很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你看,我这十年,忽然就挣了这些钱,可是它是怎么来的,我到现在还是一片迷雾。也许当初在挣钱的时候,什么也没顾得上想,但是现在,却觉得很荒谬。钱流进我们的口袋,也等于流出了他们的

  口袋。也许就是我们所操纵的一切,让他们失业,让他们穷困。可我们还在那里舍粥施茶,包括这种上电视的捐款,真是说不出的的假惺惺。财富的含义是什么,这些年来贫富分化越来越大,当你划入那一个被划下去的阶层时,个人的努力奋斗,到底还有什么用?而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我还能够做什么,我似乎失去了以前那种对投资的兴趣!”

  林绍祥想了想,拿出烟盒点上根烟深吸了一口,好一会儿才说:“晓岚,你想多了,贫富分化这种问题,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研究了几千年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世界上公平和效率本来就是不可兼得的。如果要绝对的公平,那这个社会就失去了发展的动力。如果一味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最后两极分化到了极端就会让这个社会崩溃。所以人类社会几千年就是这样周而复始。至于你说因此失去投资的动力,我倒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你知道国际投行和国际炒家从这次金融危机中卷走多少钱?”

  见晓岚摇了摇头,然后他在桌面上用红酒写了个数字,晓岚吃了一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绍祥说,“西方玩这一手已经几百年了。用一种他能解释得清但你却无法明白的手法,让你的钱莫名消失,让他的钱变大。这种金融手法最早来自犹太人,其实早在希特勒之前,欧洲各国就在排犹,因为早期的欧洲人傻归傻,但是有一点最简单的却能够看到,那些犹太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隔了几年以后,他发财了,你却莫名其妙欠了他一屁股的债,所以当地人就愤怒了,就开始排犹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学过的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吗,反映的其实就是当时一种社会现状——但是现在不同,犹太人在美国和在欧洲不同,因为后者欧洲是当地利益层极深厚的情况下,他们挑战不了。而美国同样是从一片空白开始,所以他们的经济体是跟着美国一起发展的,又伴随着美国的军事力量而推及全球,成为美国对世界的吸血机器,所以说,华尔街掌握着世界经济的命脉。而在中国,懂得投资懂得经济运行的人太少,你不去做,并不表示别人不会被抽血。所以我倒还是宁可鼓吹国内多一些成熟的金融投资者,至少我们面对着将来的金融环境,面对着国门打开后捅进的金融炒家时,不至于全面崩溃。将来国家需要你们这些真正在市场上游泳过的人,而不是我们这些坐而空谈的所谓经济学家,因为我们所学的一些,都是从西方贩过来的二手理论,而我们真正需要的,却是在国内实战过的自己的经济经验。”

  晓岚觉得有点晕,她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明白了:“所以你愿意留在鹿州。”

  “是,”林绍祥再度把硬盘推给晓岚,“我需要数字,我不只是在帮助你,我也希望通过你们来验证我自己的研究,包括你和你周围圈子里的人。我想看到你们是如何用你们的方式走出困境的,同样也希望能够验证我所学所知所准备的东西,我需要实证和数据。现在,你可以收下这些资料了吗?”

  晓岚收起了硬盘,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似乎困扰她很久的许多事都随着这一顿饭而解开了。她定神想了想笑道:“既然决定这几年在鹿州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毕竟我还是个地头蛇。”

  林绍祥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用,学校里把房子等都安顿好了,而且我女朋友也在帮我收拾呢!”他想了想,还是故意说出了“女朋友”这三个个字,而他也就在晓岚回国以后,才正式确定开始这段恋情。

  “你女朋友?”晓岚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笑问道,“长得漂亮吗,让我帮你看看!”

  林绍祥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给晓岚:“你看看,觉得如何?”

  晓岚仔细地看了看,赞道:“很年轻啊,你不说是你女朋友,我还当是九零后的呢!”照片上的女孩子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却有一种很青春的活力。

  林绍祥微笑:“她是九零后啊,是九零年生的。”

  晓岚一口红酒直接呛到了,失声指着林绍祥说:“你说什么?你找了个九零后的小姑娘。”她还以为林绍祥在开玩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兄,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啊,你是七十年代的,找个八零后的还差不多,找个九零后的,你当她爹都可以了!”

  林绍祥收起了笑容,脸上的神情很是正式:“晓岚,如你所说的,我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我喜欢照顾女人,喜欢掌控一切,也喜欢接受女人崇拜的眼光。可我也不喜欢那种软弱无知或者菟丝花蔓萝那样完全没有自我的女人……”

  晓岚取笑道:“老兄,醒醒吧,现代社会你怎么找得到一个既有自我有主见又对你崇拜有加的女人呢?”

  林绍祥指了指手机上的照片:“她是跟我学习的研究生,脑子很快想法很大胆,也很崇拜我。我在她面前,多上十几年的知识储备,我想我有足够的信心,她就是我需要的那种妻子。”

  晓岚看着这位老同学,摇摇头,尖锐地说:“那十几年后呢,她回成长,她也会获得知识,你多上十几年的知识储备,总有一天,不再会成为你的优势,到时候,只怕你就是一个被抛弃的糟老头子了!”

  林绍祥仰首大笑,不可否认,他的大笑中有一种成熟男人独特的魅力,果然是足够吸引小女孩的,只可惜江晓岚这样的熟女早已经免疫了。林绍祥不在意地笑道:“十几年后的事,谁知道呢?不要说十几年后,就算是几年甚至是几个月前,谁能够想到金融危机的爆发,那些上百年的大公司纷纷破产,那些巨贾富翁跳楼自杀?甚至人生能够有十几年的黄金年华,就已经足够。谁知道十几年后会怎么样,难道为了怕十几年后要失去,而连现在这十几年的幸福要放弃,那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吗?”

  晓岚看着林绍祥,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否认,这个人在这一点上很无耻,但是他的无耻倒是显得很坦荡。她相信他婚后也会是一个好丈夫,这一点从他几十年对母亲的孝敬照顾但又强势决断上能看得出来。当年她当他的女朋友时,他对她的关怀体贴,他的大男子主义,表现的是那种大丈夫式的把她庇在他的羽翼之下,成为他呵护的一分子。如果不是一个特别自我的女人,那么,也许嫁给他是一种傻乎乎的幸福吧。

  只是,不是她的。

  也许把张羽纶和林绍祥放在一起对比,晓岚才能够真正认定,她想要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服务员上了一盆本地特产的醉蟹,这本来是晓岚极喜欢的食物,此时闻着那海腥味,晓岚忽然却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俯身欲呕。

  林绍祥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住,一边叫服务员准备盐开水,一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晓岚瞟了他一眼,带着半认真半取笑的口气道:“我被你的无耻恶心到了。”

  林绍祥却脸色一变,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状态,想了想然后微笑道:“我看,真正让你犯恶心呕吐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是我吧,而是你们家的张先生。”

  晓岚从医院里出来,直接开车回家。

  一直到下车时,她的微笑仍然还挂在脸上,再度摸了摸手袋里的化验单,上面那一行专业的医学术语她几乎可以背出来“尿妊娠试验呈微弱阳性”。

  她步履轻松地推开门,却听得楼上极度热闹,不禁问过来开门的九婆:“九婆,是不是阿纶他们的会议开完了?”

  九婆乐得直点头:“是啊,是啊!刚才还叫了好几箱酒送上去,估计正在庆祝呢!”

  张羽纶联合了十几名同业的企业家,为了组成联合公司,已经在自家楼上的书房里闭门开了好几天的会议了。晓岚曾推门进去过,一股子的烟味弥漫外加面条油腥异味,每个人面前一台电脑,数台打印机不停吞吐着纸张,满地的废稿,从昨天开始,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经熬得通红了。

  这几天大家连楼都不下,连饭也没心思吃,顶多就是一人一碗面条,呼噜噜吃完,半分钟也不耽误开会商议的时间。方菊英和晓岚忙完公司里厂里的事,还忙着做后勤,既然为了方便不肯几菜几汤的,只好不停地送牛奶进去,然后在面条里塞鲍参翅肚等。

  虽然大家都有做联合公司是好事的想法,但是真正落到实处时,思想上的分歧太多,利益的分配众口难调。本次的组合,虽然是张羽纶等几个发起人费尽心思的安排,比如说A企业擅长市场推广但是产品质量老是不行,B企业产品质量虽然不错但是样式老化,C企业老板脑子最活但是实力最弱等,原计划是成立联合公司以后,来一个设计共享、市场共享、质量提高等,但是,本地企业家向来有“宁为鸡头,勿为牛尾”的习惯,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发号施令,再加上此后大家的利益捆在一起,什么事都得商量着来,不管怎么划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颇有“吃亏”之感,联合后的好处眼下没见着,自家所恃的优势却要拿出来给别人,此后就失去此份优势,便都不愿意,都想着法儿为自家企业多划些好处来。

  以前本地商界也曾经有过这些类似的合作,不过以前本地企业家几乎都是比较直爽甚至可以说是赌性,都可以在对一个项目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只凭着本能的直觉,觉得有钱可挣, 就忽啦啦地联合投资了。结果弄得不欢而散,好友反目的很多。所以近年来,大家对于这类的事情也谨慎了很多。

  但是这次牵头的张羽纶等几个人算是新生代了,所以考虑得比老一辈更加商业化一点,宁可在事前把所有可能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商量好了,免得事情做到一半就有人反悔退出,最后弄得没结果,这在以前是经常发生的事。

  因此这次联合公司谈判的进行,就尤其显得艰苦卓绝,几乎是一点点地掐出来。预先跟律师一起做出来的合同就厚厚一大本,然后大家几乎是在这一大本厚厚的合同中逐条地进行推翻重构,逐字地掐过来算过去,每个人都在现场连线自家企业的法律顾问。

  晓岚上午出门时,还觉得他们至少还得掐一两天,没想到此时回来,居然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也不禁感到惊喜。

  她快步走上顶楼,这几天长闭的书房门已经大开,就听得里头闹哄哄的,热闹无比。

  晓岚走到门边,向内看去,只见这几天争得面红耳赤的十几个人,此时满脸红光,畅笑欢声,勾肩搭背,各人都衣衫不整,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相互灌着,不知道是谁开始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

  刚开始也是各唱各的,唱着唱着,也不知道从谁开始唱那首“在路上”,然后大家就都停下了自己唱得乱七八糟的各种歌曲,跟着合唱起来:

  “那一天,

  我不得已上路。

  为不安分的心,

  为自尊的生存,

  为自我的证明。

  路上的辛酸已融进我的眼睛,

  心灵的困境已化作我的坚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侯起,它成了鹿州企业家们最喜欢的歌,到歌厅必点必唱,也许,是因为这里头写出了他们的心声吧。

  晓岚手握着有化验单的手袋,微笑着倚在书门的门边,看着一屋子纵声高歌的男人们,眼角也不禁有些潮湿,不知不觉中,她也在低声和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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