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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来准备在后面加个“吧”,却又收住。有时候语气词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哦?”李姿明的嗓子喝了酒之后有点哑,声音在谢玮玮听来非常性感。此刻其实她一偏头,再往前靠一点点,就能碰到李姿明的耳朵。而李姿明此刻转过来头了,她们对视着。

  她凑上去亲了李姿明的脸颊一下。然后迅速地撤回去了。

  黑暗中李姿明在笑着。舞台上歌手换了一首歌,“你望着我用一只散漫的眼角/刚脱落的口红/仰着脸笑”。她对谢玮玮有所期待,甚至有点过高的期待,但谁知道谢玮玮只是满足了她原始期待的70%,但因为这种乖巧克制,反倒超出预期。

  “跑什么?”于是她靠上去,轻轻捏着谢玮玮的下巴,“嗯?”她不着急,只是两人过近的靠着,近得仿佛她能听见谢玮玮的心跳,近得呼吸打在彼此脸上闻得到谢玮玮的酒里薄荷的香气。她好享受这种美好的折磨,她看见谢玮玮简直要失焦的眼睛里闪烁着一只被她自己牵住的热情小狗,即将扑过来。

  她随着歌词想到一句“你就不想弄花我的口红吗”,但又觉得太过轻佻,失了主动。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吻了上去。

  谢玮玮想,酒真是好东西啊,然后不再能思考。

  走出酒吧的时候,晚上十一点,李姿明戳着她的脸,“这么红的?”谢玮玮也不好说不全是刚才被亲的,或者说亲完之后靠在一起听歌听得,或者喝酒喝的,现在十一点,寝室关门,她要假定李姿明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说?管他怎么说反正回不去了她要怎么办?说了难道顺势和李姿明回去?回哪儿去?回她家?合适吗?回家去要干什么?会发生什么?

  可不是脸红。

  李姿明当然清楚。“你寝室还有室友在吗?”“没,就我。”“那好。”“啊?”“这样就不会有人在乎你也不归宿,对吧?”

  她当然把谢玮玮带回家了,什么都没发生,让她的小可爱睡客房,只是多一个晚安吻。

  谢玮玮感觉自己在做梦,直到第二天,五号,李姿明送她会学校的时候,对她说记得注意保密——“不是为了我,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你,还有你们院长”——她方有点梦醒了的实际感。这好像也是一种承认,她感到倍加愉快。

  “以后,我还是不要这样坐你的车了吧?”快到学校的时候她主动说,接着“要保密”的话头,李姿明看了她一眼,笑了,“为什么呀?”“保密呀。以后…以后要是再坐你的车,对院长会不会也不太好。”李姿明点头,“说的也是,那,”“就像以前那样呗,我自己去找你,你不用接我。”

  这么想着,两人的下一次约会,发生在节后上课的晚上。谢玮玮下课的时候和她讨论完了自己作为一个助教应该干的事情——国庆假期李姿明倒是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完了,助教要做的只是美化PPT,布置阅读材料——晚上纯粹是约会,纯粹是约会。两个人在河岸散步,继续天南海北地聊天。李姿明问她怎么来的,她说我骑车来的。她随意一答,没想到李姿明问,“哦?什么单车?”“公路车。”“能载人吗?”

  河岸边是另一所大学,谢玮玮愣是载着李姿明在校园里游荡了一圈。秋天满地落叶,夕阳总是被拉长,时间虚弱又缓慢。回到学校的时候,室友问她又去哪儿了,她只说出去浪了。“和谁啊?”室友磨着指甲,正是八婆说八卦的专属姿势,“你不认识。不是咱们学校的。”室友看看她,上下打量得谢玮玮都有点毛,“啧啧。”“啧啧什么你就啧啧!”“恋爱的酸臭,熏着我了。”

  剩下两位室友立刻加入八卦群体。

  “说说吧。”

  “说什么我说。”

  “哎呀,看你这样子,我们都知道了,说吧。”

  “你就知道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国庆之后你就不正常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哪儿就不一样了,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她知道她在躲,她躲得掉。

  “少来,对方辩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讨论的是你是不是和什么人好了的事情。”

  她白眼一翻,她是校辩论队的金牌教练,这位室友是队长。“我,”但她又找不到词。

  “哟?”这下更糟糕了。

  幸亏队长放她一马去洗澡,话题不了了之。熄灯之后,队长八卦之心不死,微信上继续追问她。她纠结了一阵,还是告诉了好友。

  “呀!”“你这是什么反应?”

  那头,队长先发了一个很贱的活像老鸨的表情,然后说:

  “老娘就说都大三了,都没人动你这块宝,总不能大学毫无情史就这样过,谁知道你憋了个大招啊!厉害了。”

  她不知道回什么好,一时尴尬,发了个扶额的表情。接着,如同解开广口瓶盖子,粉红色泡泡冒了出来,她又发了个花痴的表情。“全学院男生的女神啊!你就这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啧啧啧啧啧!”她还是报以脸红,队长继续追问,一直聊到夜里一点半,巨细靡遗。队长末了问,“欸,你俩准备怎么办啊?说实在的,我都没闹明白她是接受你还是没接受你。”

  “所以,你就这样晾着人家?”城市的另一边,李姿明正和朋友也是事业伙伴在酒吧里聊到此事,“这可不像你。”“不像我?”“这种事像是,我这种人才会做的。”“怎么?你想表达你更保守吗?”“差不多吧,换成我的确也不会这么快就下嘴,我会至少等到期末。你说你怎么就忍不住亲了人家呢?”

  “好看呀。”她婆娑着杯壁,“奕楚,这就是爱情吧?攫取你的理智,让你被感性控制。”“快别,我丧失理智的时候做的决定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什么好决定。你在我眼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那种,正常来说,那天晚上你才不会让人家小姑娘自己睡。你就不失眠?”李姿明笑着打朋友,“你都当妈了,怎么这么不正经。”“那不是她不在这儿嘛,无需正经。”“是。”两人各饮一口酒,“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呢?”“打算?就这样吧。走走看。”“要不要长久发展什么的也不想?”“不着急想。得看看。”“我可提醒你,人家小姑娘说不定想哦。”“我知道,”她抬头看着朋友,微笑,“我觉得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哎哟哟哟哟!啥时候带来给瞧瞧啊……”

  林奕楚当然不知道李姿明的自信何来。在国庆假期里,李姿明固然是在和谢玮玮约会,努力占据对方的全副身心,也没放过谢玮玮的智力。她最近的确在自己的事业上遇到一些问题,能到的解决之道都觉得不太好。对此,她认为是思路受限。于是她主动转换思路,拿去问置身事外未受感染的谢玮玮,还真得到了很多不错的想法。谢玮玮的很多想法并不空泛,而且的确可以执行,比一般象牙塔里的居民实际的多,末了还会补上一句“这样做也完全合法”,不忘专业知识。

  可爱透了。

  日影飞去,一周上一次课,见一次面,天天微信个没完。偶尔电话。电话一般是李姿明打,因为谢玮玮摸不准她是不是在应酬,所以不敢主动打。而李姿明经常在一天疲劳工作回家之后给她打电话,就想听她说说话。仅此而已。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对于情感的要求已经返璞归真。林奕楚提醒她,人家花花世界没看够的,你能压得住?她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谢玮玮的身影和声音,她觉得她可以,她一点都不介意陪她去感受大千世界,何况她自己也没感受够;谢玮玮不是一个充满伪装的人,她甚至是个简单得可以一眼看穿的人。她坚持的,她信奉的,她认可的,她追求的,都很明确直接。势必有的人觉得她难以理解,那并非因为她的复杂,而是那些人的鄙陋。

  我只想成为更好的人,拥有开阔丰盈的内心世界,尽量对别人好、对社会有益,钱财名利都是次要和身外,她记得谢玮玮这么说。

  在你的最年轻最崭新最好的时候,让我占有你。我曾想,在我最好的时候得到我的人,为何不珍惜?固然当时的遭遇也成就了我,但想想还是惋惜。而现在我想占有你,我想陪伴你,这“占有”既意味着你完全属于我,也意味着我完全属于你,互不从属,互相融合。我将用我的一切来爱你,来为你铺平道路,来让你更好,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那个自己。

  得到一个宝藏,占有它,等于献身于它。

  快要期末时,天气转凉,阴雨绵绵数日。李姿明感冒在家,谢玮玮自告奋勇来照顾她。买菜做饭,监督她穿暖,少熬夜,然后她办公的时候写期末论文,准备考试。“让我看看你们小组写的什么。”“不给,你咋能这样啊!”谢玮玮嘴上抱怨,人是没动,因为李姿明靠在她背后,手搂在她脖子上,这样的亲密她怎么舍得放弃。直到现在她们做的也只是点到为止的亲吻,从来不曾进一步,好像李姿明还在坚守某种等待过期的底线。

  结果林奕楚过来有事找李姿明,进门自然撞见了谢玮玮。“这可是巧了!想见还见不着,我呀,还真得感谢你发烧!”自然是指着李姿明说了。

  是夜两人说公事说到晚饭时分还没完,只好派谢玮玮去接林奕楚的女儿。“陈放呢?”李姿明问,“出差去了。”“我这么去没问题吗?”谢玮玮问,“没问题,而且你这样子娜娜一看就喜欢,你给她留个好印象,以后就可以巴结她干妈了。”林奕楚一边说,一边把谢玮玮往外推,“啊?”谢玮玮一脸不明白的样子,“去吧去吧,我们叫外卖等着你们啊!”

  她不明就里地接到了一个一看就知道长大必然很漂亮的小学生卢娜娜,又和卢娜娜母女二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卢娜娜问李姿明,姿明阿姨,这个漂亮姐姐是你什么人啊?谢玮玮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李姿明倒是很自然地说:“年轻的朋友,漂亮的朋友。”

  她忽然想到了莫泊桑和《漂亮朋友》,顿时有些不自在。

  送那母女二人下楼顺便倒垃圾散步的路上,平时一向话多的谢玮玮分外沉默。李姿明心细如发,握紧她的手,凑过去问她。

  “怎么了?”

  “…没什么。”

  “吃饭的时候看你不太开心。”

  “最近期末了嘛,事情有点多。”

  李姿明还想再找话头,谢玮玮却开口问她以前的情史。她大大方方一股脑全部告诉谢玮玮,虽然称不上巨细靡遗,但要点详尽,清楚了当——“总之啊,我以前尽是被人家辜负。问这个干什么,嗯?”

  “没什么…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我总觉得对你不太了解。所以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李姿明笑了,在初冬夜晚的昏黄路灯下笑得很温柔,就像她第一次牵谢玮玮的手时那样。

  “我比你领先的唯一优势,就是早生这么些年,而已。这也是劣势,你明白吗?”

  谢玮玮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还有的是时间,你比那个时候的我优秀多了。倒是我,不但岁数一把了,还没你聪明,我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呢。你会吗?”

  略带一点棕色头发的大脑袋在路灯底下一通摇晃。傻乐,不知道说话了。

  她笑着说谢玮玮傻,说完却又补充,“最好一直这样傻。”哪知道谢玮玮突然搂着她的腰把她整个得抱怀里,深深吻她。再不想是在酒吧的那一次,只敢悄悄碰一碰。而她还是笑,即便嘴上来不及笑只能享受了,心里还是笑的。

  过了一会儿,谢玮玮慌里慌张地放开她,“…走吧,呆着不动你得着凉了。”‘

  回到家,李姿明做的第一件事是轻咬谢玮玮小巧可爱的耳朵,凉凉的,简直像冰淇淋。

  期末考试之后,谢玮玮没着急回家,因为李姿明给她找了个实习。这次托关系的说法十分明确,她给陈放打电话,给我女朋友,有位置吗?

  STAND BY ME (1)

  陈放接到李姿明的电话的时候,当然说好。不是因为对方是只高自己一级的学姐,而是因为她是林奕楚的合伙人。别人指望她做什么,总需要找各种理由、借口、行各种好处,唯有一个招数,屡试不爽,那就是找林奕楚。陈放对林奕楚从来言听计从,她会给林奕楚建议,林奕楚有时候也管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奉行的观点是,希望林奕楚认真考虑她的意见、同时认真考虑林奕楚的意见。

  挂断李姿明电话,陈放给谢玮玮安排了个助理的位子,由她手下最优秀的律师带着。又叫来自己的秘书,让她按照正常情况处理往下任何来找自己的人。秘书领命而去,驾轻就熟,因为每周这个时候都是陈放去接卢娜娜。作为李姿明的首席财务官的林奕楚今天当然是在开例行会议。

  走进电梯,灰色毛呢大衣口袋中手机震动——有趣的是,陈放对于手机震动的敏感也是看人来,别人不一定能随时接收到,但林奕楚的一定能。她甚至会有一种心灵感应,预感到林奕楚要给她发消息了。拿出来一看,果然,林奕楚说,接到娜娜之后顺路也来接我吧,我今天能早点走。

  她笑着回复,哟?姿明舍得放你走了?林奕楚过了一阵回复道,“她要去约会啊。”

  她打开车门,奔驰G系,买的时候不是为了出去自驾越野,的确也不是经常有那个时间——尤其是林奕楚,而不是她——买的时候是为了买一款高高的车给娜娜坐,在不改装的情况下最高的一款。相对而言,这款的样子最大方内敛,空间也最大。

  在幼儿园门口接到了娜娜,娜娜挥手和同学老师告别,上车就一个劲儿和陈放说老师今天给全班的小朋友看自己家里养的大狗,“大大的金毛!陈放阿姨,大大的金毛!我以后也要养大金毛!”

  卢娜娜特别会观察和模仿她身边的大人,首当其冲是她妈妈,其次是陈放。比如她学她妈妈对陈放直呼其名,经过她妈妈的训斥,小姑娘乖乖往后加了“阿姨”俩字。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乖的,偶尔太高兴会闹着玩,比如学陈放叫她妈妈“奕楚”,“奕楚啊,你今天怎么不高兴啊?”林奕楚每每被逗笑。

  “好啊,养大狗!”陈放说,她买这么大个车,来条大狗也可以。一想到娜娜和一条大狗在后座抱着玩着闹着的开心样子,她都觉得人生渐渐趋于完美;再想到林奕楚一定坐在副驾驶,她就,

  她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呢?她不想知道。她觉得现状也挺好的。毕竟,如果一条一条地罗列和计算,她已经得到了许多情侣都得不到的东西。这很幸运,也很好,应当满足。她也想过林奕楚会不会某天喜欢上别的人,亦或者自己会遇见别的人。后者的答案基本被她否定,而前者…

  她看一眼时间,从后视镜看娜娜,“娜娜,一会儿我们还要去接你妈妈,现在还有点儿早,咱们先去买菜好不好?晚上你想吃什么?”卢娜娜在后排的儿童椅里使劲儿点头,“我要吃凉拌莴笋!上次那种!”陈放苦笑,上次给她用切腰子的花刀切了一条莴笋,拉丁式的酸奶油浇汁,小丫头就爱上了,“现在天气这么冷,吃凉菜太多会拉肚子哦!”“那我要吃奶油蘑菇汤!”

  这倒是可以做到,“还有什么呀?”“还有,还有…”她只是怕娜娜觉得一路上闷,“哎呀,这首歌这首歌!我要学会了,然后去幼儿园唱!”车上正放着麦兜,陈放笑了,由她学去。关于吃什么的讨论,一直延续到走进超市、推着购物车、陈放向娜娜解释日本豆腐是什么,前阵子她刚刚学会了什么叫内酯豆腐。

  卢娜娜明年就该上小学了,陈放有时候觉得她非常聪明,聪明过同龄小孩。或者也是她们教育的方法比较不一样?林奕楚还是当女儿,但当小孩;她把娜娜当女儿,但是当个平等的人。

  “娜娜!”林奕楚上车的时候,如常大声呼唤自己的女儿,女儿在后排拿着一本小书,“妈妈!”陈放笑着注视母女二人这经久不变的互相问候,“你看什么呐?”林奕楚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回头看,“给妈妈看看?”娜娜努力递上去,林奕楚看了看书脊,“行啦,要开车啦,别看了哦!跟妈妈说说今天都干嘛啦?”娜娜又把幼儿园的日常和养大狗的想法复述了一遍,其中包括她认真告诉想欺负自己的小男孩欺负人不对,欺负人的人会被别人欺负的,“周泡泡他跟我吐舌头!然后,然后,”那个小男孩因为第一次见到娜娜的时候在感冒,还在冒鼻涕泡,于是被娜娜成为泡泡,但林奕楚告诉娜娜除了和妈妈说话之外,不能叫人家泡泡,最好是不叫,现在她管不住自己,可见是十分不满,“然后什么啊?”“他叫陈放阿姨的车是盒子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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