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威

  薛府。

  天放晴了,几个丫鬟仆妇在打扫院子,洒扫的轻响满院皆是。朱红窗扇之后,静静坐着个华装丽人,她正在琢磨一副残局,神思专注,并未因为屋外的喧闹而蹙眉。

  丫鬟梅儿打了帘子进屋,小步凑到她身旁,低声说些什么。

  薛静容布棋的手一顿。旋即,她略带不快,道:“你说,这么久过去了,那唐姓的奴仆却依旧留在王爷身旁?”

  “是呀。”梅儿点点头,一副诧异模样,“没想到堂堂的宁王府太妃,却这么菩萨心肠。她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的话倒是漂亮;可到头来,却一件事都没有办成,还险些让大小姐蒙受了退亲之辱!真是晦气。”

  提起霍景亲自来退还信物之事,薛静容的胸口便有一股气。

  薛静容将棋子丢入笼内,姣好的面庞泛起一股怒意:“她可是宁王府的主母,却一点本事都没有,连个丫鬟都对付不了!说到底,合该她被赶出京城这么多年!”

  但薛静容心底还是不愿放弃的。

  她心悦霍景已久,为了霍景,拒了不知多少名门公子的求亲。此刻,她的自傲之心,逼的她眼中已容不下任何旁人。

  且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被一个贱籍女子所打败了,她便愈发地吞咽不下这口气。

  “梅儿,你过来。”薛静容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明眸微闪,心底又有了一个主意,“既然他不愿定亲,那我便想想别的法子。我堂堂薛氏女儿,莫非还不配做一个宁王府的主母?”

  梅儿附耳过来,听着她喃喃细说。许久后,梅儿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说罢,梅儿就撩着帘子出去了。

  可未几,梅儿又像是被人逼着,步步倒退回来,满面皆是冷汗。

  薛静容正觉奇怪,却瞧见门口站着几个人——自己的祖母,薛老夫人;其后还跟着薛静容的母亲,薛大夫人韦氏。

  薛老夫人为人严厉,对子孙都极为严苛,薛静容有些怕她;而韦氏又从来是个优柔寡断的,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韦氏在婆母面前是半点话都说不出。因此这两个人一来,薛静容就略略慌了神。

  薛静容强笑一下,上去搀扶老夫人,道:“祖母和娘亲怎么来了?静容给祖母请安。”

  薛老夫人却甩开她的手,劈头便怒斥道:“给我跪下!”

  “这…”薛静容不解,问道,“静容是做错了何事吗?”

  她疑惑地望向韦氏,但韦氏只是红着眼儿站在老夫人身旁,半字不说。

  “跪下!”薛老夫人见薛静容不跪,当下便拿了御赐的龙头杖去拍她的膝盖。

  薛静容双膝吃痛,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

  韦氏见状,心疼不已,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一听韦氏哭了,更是薄怒。她用龙头杖笃笃敲着地,恨铁不成钢道:“老大媳妇,都怪你这柔弱性子,才将好端端的闺秀教养成这样!”

  视线一扫,老夫人又瞧到瑟瑟发抖的丫鬟梅儿,更是怒从中来:“还有这个贱婢!老大媳妇,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把这种不干不净、心思歪斜的丫鬟放到静容的院子里?如今可好了,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心思都被带偏了!”

  梅儿吓的魂不附体,连连在地上磕头。

  薛静容愈发不解,急切道:“祖母,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自负容色冠绝京都,便是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对她赞不绝口。祖母虽严苛,平日里却也是对自己赞许有加的。怎么今日,竟这么大阵仗?

  “你瞧瞧你,还不知悔改!”老夫人一副痛惜的样子,“你心仪宁王,我和你爹娘都明白。这女儿家心仪好郎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郎才女貌,互相钟意,那本也是美事一桩。可如今那宁王殿下都退了信物了,你却还在这里糟践自己?!”

  说罢,老夫人冷眼扫到梅儿,怒道:“说,方才你交代了什么?”

  梅儿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大小姐,大小姐她叮嘱奴婢,说要请宁王到外一叙。若是,若是旁人撞见他们二人密处一室,碍着薛府名声,便是宁王殿下也必须娶大小姐……”

  说罢,梅儿大哭起来:“这都是大小姐的嘱咐,奴婢只是个伺候的,奴婢哪里敢出这等主意?!”

  再度听到这番话,老夫人气得气血上涌,险些晕过去。

  韦氏一急,连忙去搀扶着老夫人,拍背顺气,又心疼地为爱女开解,道:“母亲莫气,静容也只是一时糊涂。她年少气盛,几时受过宁王殿下这等委屈?想开了也就好了……”

  “你听听!男女二人密处一室,再以旁人口舌作筏!”薛老夫人又急又怒,“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可以说出来的话?如同个下九流的贱籍!咱们薛氏满门清名,险些叫这个不知羞耻的给毁了!”

  老夫人说的这么重,韦氏都傻眼了。她本就不善言辞,一颗心都扑在教养儿女身上,将女儿调/教的琴棋一绝,端庄有仪;但她万万没料想到,精心教养的女儿竟然会生出这些心思。

  当是时,韦氏就扑在薛静容身上,不成调地哭起来:“静容,你何苦作践自己?那么多的好男儿,何必委屈着自己?”

  薛静容跪在地上,心底微惧。

  先前她心悦宁王殿下,太后、母亲与祖父都不曾反对,还为她牵线搭桥。可自从霍景来退了信物,家人的态度便陡然转变,对霍景敬而远之。如今家人这般情状,却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说到底,身在豪门望族,她还是有些敬惧长辈威严的。

  “若非宁王殿下递了口信来,叫我与你祖父好生教导,老婆子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太后娘娘也真是将你宠坏了!举手投足这么不知轻重,哪里有我们薛氏女儿的样子?”

  顿一顿,老夫人道:“你就在屋子里禁足思过,到新年再出来吧!”

  薛静容有些呆怔,但祖母之命不可违抗,她跪在地上,小声道:“静容领罚。”

  “还有这个丫鬟!”老夫人一指梅儿,“赶紧打发掉,再挑个懂事、心思干净点的,来伺候大小姐,千万别污了大小姐的耳!”

  仆妇们连连说是,上来就拖着梅儿走。梅儿浑身哆嗦,一个劲儿地求饶。

  “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奴婢也只是听命于人呀!老夫人……”

  可老夫人却是理也不理,只是拄着龙头杖,转身离去。一边走,她一边对韦氏道:“老大媳妇,为了宁王殿下将静容的亲事拖了这么久,真当是不像话。这些日子,你就物色起来,赶紧给静容定下一门亲事,也省得她下面的姊妹们看笑话。”

  韦氏擦干眼泪道:“都是儿媳的不是,才叫母亲担忧了。”

  ***

  宁王府,齐园。

  “王爷,您的信,已经给薛阁老带到了。”飞七恭恭敬敬道。

  “办的不错。”霍景望着庭院冬景,淡淡说,“那信中提了不少朝中形势,想来对薛阁老与其子助力不少。薛家到底矜贵,还是不能为了个无关之人,坏了与薛家的关系。”

  飞七爽朗一笑,道:“如此一来,薛阁老定会明白王爷的意思,为大小姐另择良婿。”

  霍景想起了什么,道:“过几日就是新年了,锦云斋新裁的衣服给笑笑送去了没?”

  飞七说:“裁倒是裁好了,但是笑语姑娘一贯不喜欢收这些东西。若是不请个王爷的命令,她恐怕是跪着也要推掉的。”

  霍景唇角一扬,道:“那有什么?走,本王亲自命她收下。”

  说罢,二人就朝着不远处唐笑语的屋子走去。两地相隔本就不远,穿过竹林也便是了。还未走近,霍景就听到一片嬉笑之声。

  他在竹林里站定,仔细一看,发现庭院间的雪地上,唐笑语与石榴,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拍着几个雪球。

  雪地素白,唐笑语的肌肤竟与那素白之色不相上下,还晶莹得惹人怜爱。她伸出纤细手腕,微微发红的指尖在雪团上一捋,轻巧戳出几个洞来。

  “姑娘,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呢。”小石榴一边拍着雪球,一边嘀嘀咕咕,“听厨房上的说,除夕那天,除了在房里伺候的,做丫头的都能得了假期回去休息,还有团圆热汤与一封散碎赏钱拿,也不知道有多少?”

  唐笑语耐心地搓着雪球,随口答:“在哪里过年都没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大了!”石榴叫起来,“水莲院里都是姑娘家,一过年,便是满鼻子脂粉香气。大家凑成一桌,那水粉味儿比饭菜都重。还是我从前自家里好——我娘惯宠我的,总偷偷给我多包几个饺子。有一年,我还在饺子里吃出了好运铜钱呢!”

  唐笑语蹙眉,道:“你娘这么疼爱你,你后来又是怎么到的水莲院?”

  石榴笑嘻嘻道:“我娘后来生病了,没钱请大夫。爹爹就将我卖了,听说后来娘的病好了,我也打心底高兴呢。我一到了水莲院,就跟着姑娘你,如今又来了宁王府,好日子长的很。当初那枚好运铜钱,当真是没白吃。”

  唐笑语一怔,眸光有些闪烁。

  唉,也对。对小石榴来说,这样便算是好运了。

  各人有各人的福,她也不好说什么。

  “我家穷,过年也和寻常没什么区别,横竖都吃不饱饭。后来去了水莲院,身旁的人来来去去的,今日卖一个,明日赎一个。刚熟悉了脸,人便嫁走了,新年里照例是一屋子的陌生人。至于王府……”唐笑语抿唇,叹口气,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待过最好的地儿了吧。”

  听得这番话,不远处的霍景的目光微凝。

  他似在心底做了什么决定,慢慢走向前。

  “笑……”

  啪叽。

  一句“笑笑,本王陪你过这个新年”还没出口,一个雪团就迎面扑来,在霍景那张冷峻的脸上炸开了绚丽的雪花。

  细碎的雪,慢慢从王爷那威严的脸上滑落,滑落,滑落。

  “王,王爷……”飞七嘴角微抽。

  下一刻,飞七也被雪球糊脸。

  “诶?”正在互相丢雪球的唐笑语和石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二人咯吱咯吱僵硬地扭头,待望见不远处两个沐浴在雪球之下的人,一主一仆,顿时僵硬如石雕。

  一个大大的死字,飘过了唐笑语的头顶。

  她目光如尸,麻木僵硬地从地上拿起一个雪球,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拍,解释道:“王爷,这下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不,没有扯平,你给本王等着。

第55章 家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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