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昨晚,她告诉了他全部的秘密。

  萧王墓边白云冢,寒水苍山月如弓。狼星晓唱东方白,碧血凄凄映江中。

  光有这歌诀是没有用的,就算到得了藏宝之地,也打不开断魂门。要打开那门,一年之中,只有每年秋分,天狼星最亮的那一晚,把萧家人的血倒进天狼星从天河之孔照进来,耀亮的那个洞孔,并把镶嵌在她皮肤里的“月王印玺”放进被血启动才会浮现的月形凹槽,才能把门打开。

  在知道这一切以后……他什么都没对她说,甚至可能是故意弄昏她,拿走了月王印玺和她的血,她不敢去想那代表了什么!

  她相信他!

  就因为她相信他,她才把所有秘密告诉了他!

  可是……

  她动摇了,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她的心浮起了深重的忧虑!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他可以骗她千次万次,可独独不要在这次骗她,因为她输不起!

  没和萧姬打招呼,她收拾了简便的行李就跑出竹海。她知道,如果真的信他,她应该在竹海里安心的等他回来,可是,她做不到!她受不了盲目等待的折磨!不!她要去找他,她要亲眼去证实!

  虽然他已经是她这辈子最重要,也该最信任的人……可他,给过她太多意外!直到疑虑浮现,她才发现她对他知道的是那么少!她也知道他并不只是蓝师伯的徒弟,或者瑞兰轩的老板那么简单。他有朝廷的至高令牌,他能随意拿出万两黄金,他到底是谁?

  她……不知道!

  所谓“寒水苍山”其实很好找,就是嘉陵江边的寒苍山。短短几天的路程,她却走了快大半个月,身体有孕自然是一个原因。她下意识的拖延着……越接近寒苍山,她的心就越慌乱了,如果他真的背叛了她的信任,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往这条路去的人已经很少,即使碰见,也都是家人来收回尸体的。小源冷冷地看着他们披麻戴孝的路过,鄙夷又怜悯……可以想见,前一阵子这条路上撒了多少人的鲜血,倒了多少没人认领的尸首。她仿佛还能闻见泥土里还没散去的血腥。

  又慢慢地走了两天,她终于看见了江边矗立的寒苍山。并不很高,也没连绵向其他山脉,孤零零的确很像荒废的帝王坟冢。

  她犹豫地望着,心里一片茫然,突然很恐惧。

  嘈杂的人声隐约从山口处传来,她惊醒地一颤,闪身跃上一棵茂密的大树,隐藏在粗壮的树枝之后。

  从山上下来的都是些武功低微的江湖小辈,小源并不认识他们,或者在几次重大场面没注意到他们。他们的衣着算不得光鲜,脚步沉重,举止也很粗俗……几番浩劫之后,江湖上残存的大概也都是些这样的角色了吧?

  他们吵嚷着停在道路的分岔口,正好是她隐身的大树下,她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话。

  “兄弟们,就此别过!我们火速回去召集人手,一路往西夏追!一定要在灭凌宫主出关之前截住他和宝藏!”

  “在下也有几句话要说!灭凌宫主武艺高强,身边又有许多好手!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趁他被几大世家消耗了大部分实力之时,一击成功!”

  “谷镖头说的不差!若论实力,几大名门世家远远超过灭凌宫主,但他们都想独吞宝藏,互相残杀,才让灭凌宫主拣了个大便宜卷走了财宝!前车之鉴,我们必须拧成一股绳,就算每人分得一部分,也比两手空空强!”

  小源再也听不清他们的话了……她的心里耳里只盘旋了一句“灭凌宫主卷走了财宝”。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下的树,如何上的山。

  不可能!她木然地走着,脑子里全是这三个字:不可能!

  他不可能背叛她!不可能骗她!他明明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就再不是她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爹爹了!

  他的眼,他的吻,他的身体……不可能!他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可能!

  他不可能骗她!不可能因为宝藏而抛弃她!

  当她看见山凹里大开着,露出通向山腹石阶的“萧王氏白云夫人之墓”时,她还是不信,她还是对自己说着不可能!

  没用火把,她一路黑着下到山腹……借着从天河之孔照下的日光,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大开的断魂门和空空如也的巨大内室。

  什么都没有了……大如山丘的存宝之地空了,她的心,她的眼,她的一切——都空了。

  她甚至不想哭!

  到了这个田地,哭,还有什么意义?!

  输了!输了!她在空空的大石室里旋转着,哈哈大笑……她还是输给了这里曾经堆积的金银财宝!笑声凄厉,连绵不绝。她仰头看着穹顶凿成银河模样的石壁,颓然倒下。

  唉……她笑,她还曾经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呢!

  为什么爹能碰见娘这样可以托付一切的伴侣,她不能呢?

  为什么爱的感觉这么不可靠呢?

  张手张脚地躺在空无一物的巨大山腹,她竟然还是不相信……他的爱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不知道躺了有多久……她看见了星星,又看见了日出时温暖的光。

  她终于站起来,身上,头发上都沾满了尘土。她不在乎了,她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么?

  从石阶缓步而上,走出墓口,她的眼睛被山顶毫无遮挡的阳光一刺,满世界的花白。她无动于衷地继续走着,绕过山凹,就是万丈悬崖。秋天的山风应该很冷,可是她感觉不出来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连心都不疼……

  这副被他抛弃的身躯,被他抛弃的灵魂,被他抛弃的孩子……

  她一步一步走向崖边。

  她已经再没什么可被他抛弃了,就算在地下见了爹娘要被责骂,她也想去找他们……在人间,她太孤独了,再没有一个她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

  “想死?”

  是幻觉吗?她又听见他的声音,他不是已经得意扬扬地带着宝藏跑向关外吗?

  她转过身,真的看见了他。

  阳光下,他还是那么美,太美了。他阴柔的笑着,又带着最让她动心的暴戾神色。这神色曾经让她以为他爱她至深!

  她也笑了,并不惊讶。他再也不能让她惊讶了,他能骗她,当然也能骗任何人。放点风骗那些傻子往关外追,自己却逍遥自在地看山观水,她忘了,他一直是个使诈的高手!

  “成全我一下。”他嗤笑。

  她歪头看他,成全?成全他什么?

  “当恶人,我也想当到极致。”他笑,眼睛异常闪亮。“别跳。”他柔柔的说。

  她苦涩一笑,不跳?活下来恨他吗?

  “让我推你下去,亲自送你一程。”他笑,一掌拍来。

  她也笑,借着他的掌风,翩然而飞……这是她最后,也是最美的死亡之舞。

  真好!这结局让她死得很干脆,一无牵挂!

  75.真的活该

  山风扑面而来,发丝被吹拂在脸上,有些痒,还有些疼。小源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一切束缚,她想伸开双臂,尽情体味这最后的轻盈。

  手腕一疼,她有些吃惊地仰起头,她……被他拉住了。

  他冷冷地俯看着她,不放手,也不拉她上去。

  她也冷冷地回看着他……爱着他的感受一直是这样的——脚下万丈深渊,只要他松手,她就掉下去粉身碎骨。她也累了……爱他,对她来说已经太累,也太痛了。

  她闭上眼,随便他是什么理由吧,拉住她,或者放开她,都无所谓了。

  耳边的风一呼啸,她固执地紧闭着眼,她知道,他又把她拉上去了。他任由她跌坐在地上,没动,也没说话。

  她保持着姿势,山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和衣摆,这时候她感觉到了寒冷……

  “跟我来!”他看了她半晌,一把拽起地上的她,力气大的让她手腕发疼。第一次,他毫不怜惜地拖行着她,他的残忍终于用到了她的身上。她麻木地被他拉扯着,面无表情,脑子一片空白,他要拉她去哪儿,去干什么,她都毫无兴趣。

  有些意外,他又把她拉回到藏宝的密室中。下石阶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几次要跌倒,都被他蛮横地拽着胳膊提起来,手臂好疼,一定会淤青了……她冷笑,这些疼比起心受的伤,简直不值一提!他还把她带回这里干什么?嘲讽她的无知痴傻吗?

  笑吧,他有理由得意。

  她为他自杀过,伤心过……一直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他有资格得意。

  看透了她脸上的那抹嘲讽,他更怒了。用力甩开她,让她无法自控地狼狈跌倒。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然后她自嘲的笑了,他都不要这个孩子了,她还何必在乎?!

  “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如同诅咒般大吼。

  从怀里掏出月王印玺,他凶狠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好像咬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血淋淋的手指伸进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孔,轰轰的响声过后,平坦的石壁上奇异地凹陷出一个月形凹槽,正好容纳月王印玺。

  嵌入印玺,小源不得不捂住耳朵,巨石移动的声响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动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断魂门打开后的石室,她已经觉得够巨大了,原来只不过是藏宝石窟的外室!伊淳峻打开的石门后,是更巨大,更壮观的真正山腹,是完全密闭的洞窟。借由外室穹顶照进来的光,她看清里面如金海银浪般的宝物金银。

  望着这些……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看不见这惊人的宝藏,她还知道怨,知道恨。现在看见了,反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该高兴,还是该哭泣?

  “你不信我!”他冷笑,“或许我真的不该做最后的试探。”

  最后的试探?他偷偷拿走月王玺是为了试探她?

  “试探?你不也不信我吗?!”

  她颤抖着低声质问。

  “或许吧。”他嗤笑了几声,“在打算告诉你我的全部秘密之前,我还是……”他顿了顿。随即一拧眉头,转了话锋,“月王陛下,您的这些财富,和我原本挚爱的李源儿相比,不过是粪土!”

  原本挚爱……?

  她木木地抬眼看他,他一脸冷峭。他看她的眼神……她终于体会了最深刻的心痛!

  她捂住最疼的地方,心好像碎成了齑粉,她好疼,疼的全身都发了抖。嘴里泛起的全是让她想呕吐的剧烈苦涩。

  信与不信,爱与不爱……相隔不过一线!

  他或许不该试她,但这一试……她果然还是做了错的选择。

  他冷笑着拿下凹槽里的月王玺,巨大石门缓缓合拢,最后密闭的看不见一丝缝隙,浑然一体。

  她没再捂住耳朵,再大的震动,再响的声音都好像影响不到她了。

  “收好!”他把月王玺扔在她面前的地上,“里面的东西我分文没动,只是拿出擎天咒给了裴钧武。这原本也不是你萧家的东西,就不用经过你允许了。”他冷声说。

  她用抖得不像话的双臂支撑着自己,没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她怕看他冷冷的眼神,那会让她的心更疼,疼得简直要晕厥。

  “如果你还觉得欠我一份情意,就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抱走,不会拖累你的!”

  他……是在和她诀别吗?

  被他推下悬崖的时候,她觉得他抛弃了她。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抛弃!她宁可刚才就那么跌下去,就那么干净利落的死了!原本她还觉得是他欠了她,她还死得理直气壮,她还能怨恨地瞪他。

  可现在……她连抬起头看他,求他原谅的勇气都没有!

  “我走了。”他说,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响在石阶口的回音。

  “伊……”她惊恐地抬起头,徒劳地伸手,似乎想抓住他,只是看见他淡蓝色的长衫下摆在墓口决然地一闪而逝。

  他走了!

  她望着墓口他消失的地方。

  支撑身体的力量颓然消失,她倒在冷硬的石地上,冰冷潮湿的是她的泪。她该怪谁?她只能怪自己!既然相信他,为什么又会动摇呢?

  选择的那一瞬,她没信他的爱情,那……她不也没信她自己的爱情吗?她恨他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忘了坚定的爱他!

  她在蔓延成一片水渍的眼泪中笑了,活该!失去他,失去他的爱,都是她活该,都是她自己的错!

  如果她是他,也会选择不再爱她了。他那么深爱她,为她付出生命、武功、他所珍爱的一切,换来的,还是她的怀疑和不信任!

  她断定他骗了她,抛弃她的时候……为什么她就没想到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活该,真的活该!

  76.天下之大

  闭合了墓门,她紧紧攥住手心里的月王玺,弯弯的两个尖角因为她的用力刺破了掌心。

  她茫然地望着笼罩在黄昏里的广袤天地,抬了抬脚,却没移动一步……她该去哪儿?

  天下之大,失去了他……她便似乎无处可去。

  她垂下眼,泪已经流干了。看着已经沉下地平线一半的血红太阳……她该去找他吗?该去求他原谅,说她错了,她还爱他吗?

  她苦涩的笑了,她说不出口!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以后,爱他,求他原谅,她都说不出口了。

  她了解他,可笑啊,事到如今,她才觉得自己了解他。他心高气傲,也意志坚决,这回……她伤他太重,狂傲如他,绝对不会原谅伤了他的人。

  就算……他能原谅她,以后的岁月,他还能不能心无芥蒂地爱她?一想起这件事,他的心,她的心……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坦荡了。他们的爱已经碎了,再补……也有了裂痕。

  她闭上眼,仰起头,深深吸气。

  这一生,她注定孤独!

  认命了,她认命了。

  这宝藏沾染了太多血腥,积蓄了太多怨念——几乎变成一个诅咒了。所有和它沾边的人,都失去了幸福或者生命,爹和娘,黄小荷、裴钧武、南宫、慕容……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数不胜数,无穷无尽。最后是她。

  在那堆没有生命却夺去无数生命的宝物前躺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她终于想明白了。默默背负诅咒就是她的命!她不该奢求任何事了,她的奢求,带给别人的只能是伤害。

  孩子……

  她睁开眼,俯视着山下蜿蜒而过的嘉陵江,清澈的江水安静地流淌着,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大悲大痛过后,她的所有激情都被消耗殆尽,或许,这平静无波的心情正是她所求的。

  爱和恨都太激烈,她都承受不起了。

  如果是个女孩,她会成为裴钧武的妻子。如果是个男孩,就让伊淳峻把他抱走吧,让他脱离宝藏带给他的厄运,平静幸福的过一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墓碑,笑了,这个噩梦,就由她来终结吧。

  她抿了抿嘴,缓步下山。

  天下之大,怎会没有容身之处?

  想终结宝藏的诅咒,第一步……就是学会没有他如何生活。不难,过去的十几年,她都是没有他的。

  她摸了一下脸,一愣,凉凉的真的是泪。她怎么还会有泪?

  她又用力地擦了两下,越擦越湿……干脆放任眼睛自己流泪吧,毕竟失去他的痛,不会好的那么容易。

  去哪儿?

  她仰望已经升起的天狼星……就去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吧。在她还不能停止流泪之前,谁也不想见。

  就算逃避吧,她需要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慢慢悔恨,慢慢遗忘。

  小源在街角远远地望着前方并不显眼的一处人家,她看了有一会儿了,只有几个下人进出,很好,很隐蔽。她走上去要门房向主人通禀。

  门房老头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尽力搜索着记忆,想不起老爷夫人有这么一位亲戚。小源淡笑着接受他的眼光。这些时日,她进步的何止是武功?她的易容术虽然没达到栩栩如生也能做到毫无破绽,尤其她现在身材走样,扮成中年妇人更是自然轻松。

  门房通禀进去萧月求见,不一会儿,她便看见夏国安和夏兰激动的脚步都踉跄地迎了出来。他们是萧家最忠诚的仆人,夏兰是娘的贴身丫鬟,从小带她长大。他们看见小源倒身要拜,被她赶紧拉住,她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别露了行藏。两人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眼泪却奔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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