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血魅之城（9）

　　十四岁，身受重伤躺上手术台, 威廉当真厌恶极了那种感觉。

　　全身冰冷, 意识浑浑噩噩，鼻腔充满了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半梦半醒，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感觉不到痛, 却能感觉到针线在皮肉里肆无忌惮地游走, 手术工具在五脏六腑裁剪缝合。

　　当他是什么？

　　案板上待宰的牲畜吗？

　　他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他做错了吗？

　　没有。

　　他后悔吗？

　　后悔。

　　他以为血统和身份便是权利的象征, 能使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匍匐在自己脚下。

　　然而，离开王宫，离开骑士团和护卫，他什么也不是。

　　在弱肉强食的盗贼团，那里的人只信奉力量。

　　为了活命，他选择忍耐，他以为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谁知道，王宫的御医们全是一群废物。

　　他不过中了几拳, 吐了几口血, 他们竟告诉他这个毛病治不好。

　　剩下的时间，他都要拖着这副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

　　这一辈子, 他都要与咳嗽药草为伍。

　　他才十四岁，他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是王储，他是未来的国王，数十万的民众将臣服在他脚下，仰望他的英姿, 可他却成了此等摸样！

　　该死的亡灵，该死的黑曼。

　　没用的自己，没用的身体。

　　他保护不了她，他保护不了自己，以后，他也一定守护不了他的王座与臣民。

　　所以，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无数次自问。

　　站在城堡的最高处，冷风肆虐，整座城的美景尽收眼底，美则美矣，和他的皮囊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称赞。

　　内里究竟有多肮脏、多腐败、多不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父亲于心不忍，一次一次告诉他不要灰心，他还说，他们的脚底下隐藏着一座罪恶之城。

　　无论牺牲多少条人命，无论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无论花多少年时间，他都会治好他最爱的儿子。

　　哼，什么狗屁最爱。

　　最爱会让他独自离家历练，他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拜父亲所赐。

　　伤不在己身，漂亮话自当随便说，反正不过是种忏悔，是种补偿，在有能力的前提下。

　　身为臣子，他没有立场拒绝，他也没有资格发脾气。

　　所有怨，所有恨，所有不甘，只能藏在心里。

　　病猫就病猫吧，光明正大卖惨卖乖示弱，是一种极好的伪装手段。

　　王，一诺千金，不要白不要。

　　威廉说服自己去相信，从此便踏上了漫长的等待之旅。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直到那个白发紫眸的男人出现，他才真正看到了希望。

　　他叫缇奇·布拉德，来自浮力森林的咒者，身体里流淌着紫色的血，十分罕见。

　　他可以自由操控血，他医术高明，他还是臭名昭著的亡灵团长。

　　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黑曼死于缇奇之手，那混蛋欠下的债，他无法亲手还回去，实在可惜，实在可恨。

　　不过，比起死去的人，他对活人更加感兴趣。

　　所以他以感恩之名找上了缇奇，并千方百计讨好他，那家伙的有趣程度远胜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黑曼。

　　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脾性，他的皮囊，他的能力……

　　他全部都喜欢，甚至有些时候，他会觉得他是世上另一个自己。

　　呵，真是一段奇妙的孽缘。

　　他羡慕缇奇，他嫉妒缇奇，他憎恶缇奇，他渴望缇奇，他忌惮缇奇……

　　充满矛盾，充满计算，充满向往，充满较量，棋逢对手，灰暗的人生，无聊的生活终于变得有色彩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几次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为此他表示很感谢。

　　见识到他的强大，他越想占有他。

　　那无与伦比的咒者之力，只要抽了他的干细胞，他便能重获健康的体魄，集权利、力量、智慧、财富于一身。

　　届时，谁也无法伤害他，他即将成为无敌的存在。

　　作为回报，他会代替他实现他的野心与抱负。

　　啊，等了这么久，这一天总算来临了。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但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威廉完全不觉得厌恶，他无比激动，无比亢奋，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不再彷徨，不再恐惧，不再迷茫，不再绝望。

　　他不是一个人，等他睁开眼，世界必定焕然一新。

　　麻醉剂注入身体前，威廉侧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手术台，缇奇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地躺在那里，手臂脱臼，身中抑制剂，毫无反抗之力。

　　那个呼风唤雨，令人闻风丧胆的盗贼头目即将在睡梦中去往另一个世界。

　　天堂或是地狱，不知两任团长见面，他们会说点什么呢？

　　一想到那个场景，威廉忽然很感谢黑曼，若非有他指引，他怎么可能与缇奇相遇呢。

　　这个结果，也算报了当年的仇吧？

　　哈哈，痛快！

　　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身体，威廉安心地合眸。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在向他招手微笑，他终于兑现了承诺。

　　再见了，老朋友。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

　　.

　　囚室内。

　　“黑暗骑士团出现说明手术要开始了，我们什么时候冲出去救团长？”慕夏抱着被子缩在脚落里，以最小的声音与一栏之隔的艾可交流。

　　经过一夜休整，抑制剂的药效大幅度降低，不靠丝线，艾可也能勉强活动。

　　不过为了避免被巡逻人员发现，她依旧躺在地上装死。

　　独立单间内什么都有，包括时钟。

　　从早上七点开始，外面脚步声不停。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齐齐朝一个方向聚集，威廉和缇奇一定在那做手术。

　　关押在其他囚室的实验品陆续走出铁栅栏，美其名曰——放风。

　　见状，艾可开玩笑地问巡逻人员，自己是否能享受那种待遇。

　　对方客气地回道：没有王子殿下和未来王妃的命令，她不能离开半步。稍后，他们会奉上美味可口的早餐。

　　吃饱喝足，也该准备行动了。

　　“萝莉控让我们等信号。” 艾可拿出医生留给自己的毒针，看到信号再扎大概来不及恢复，趁现在换岗，她把针刺进了自己的大腿。

　　毒液与皮肤接触的瞬间，她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酸爽的感觉，谁试谁知道。

　　“你还真信那个死萝莉控啊？”慕夏显得很不放心，昨天他们说了什么，艾可并没有告诉自己。

　　“嗯。”艾可坐了起来，就地活动筋骨，毒针威力很猛，十几小时没合过眼，瘫软如泥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

　　“死萝莉控还有两下子嘛，给我也来一针呗。”效果立竿见影，慕夏双眼放光，团长身陷危险当中，他那叫一个急啊。

　　“那家伙的毒针只能用一次。”艾可拔出针，针尖附着的红色毒物已彻底消失，“你的身体不是抑制剂造成的，你还是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吧。”

　　“团长有难，我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亡灵没有胆小鬼，你不带我一起去，我就死在这。”慕夏以自己的性命威胁艾可。

　　拼了命也要救人，精神实在可嘉，但艾可哪里舍得忠心不二的美少年白白去送死。

　　于是，她以极其刻薄的口吻嘲讽道：“拖后腿的家伙，我不需要。”

　　慕夏可怜巴巴地看着艾可：“我给你当人偶还不行吗？”

　　一向自负的家伙竟心甘情愿当自己的人偶，这让艾可有点惊讶：“你放心，出去前我会在附近布下陷阱保护你。”

　　低声下气求对方，却惨遭拒绝，慕夏怒了：“你是不是没信心驾驭我啊？真没用，你可知道，团长一只手能操纵五具人偶。”

　　艾可的确不知道，她没见过也没法想象，但她相信慕夏不会说谎：“哥哥好厉害。”

　　慕夏将手伸过栏杆，两根手指头轻轻拽住艾可的袖子：“黑暗骑士团，人造咒者，你一个人对付的过来？我四肢无力，可身体里还有很多血，只要有丝线支撑，到时可以替你断后。”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他团员指望不上的情况下，协作才是最好的办法。

　　傀儡之术，精妙绝伦，作为初学者，她用的还不是很顺手，操控尸体勉强应付，活人的话，她实在没有把握。

　　艾可犹豫不决，慕夏额头急得直冒汗：“死人必须切割缝合，活人只需固定脖子、手脚、腰，五个着力点，提供一个类似索道，能自由活动的载体即可，这很难吗？”

　　“哦，原来是这样。”怎么操控活人，缇奇还没有教自己，可以学到新的技能，艾可很乐意尝试。

　　“除了十根手指头，脚趾头、舌头、每一根头发都给我利用起来。这样就能控制、杀敌两不误。”

　　艾可以为自己已经把青丝一族的能力开发到极致了，没想到紫血一族的招数更多。

　　用脚趾头还要脱袜子脱鞋子，不方便，不雅观。

　　不如挑战一下，用小指放出五根丝线，如果成功，两个人就能并肩作战了。

　　艾可抬起右手，小拇指对准慕夏，脑中开始想象索道的运作原理。

　　在空中铺出一条无形的轨道，以五点固定身体，再将线穿在串起来。

　　小指勾动，上下左右，前进后退，手腕翻转左右转向，勾指下蹲。

　　命令传达，全身无力的慕夏果然动了起来。

　　“好一具精致的人偶啊。”美少年在自己的操控下活蹦乱跳，艾可忍不住打趣。

　　“团长，等着我！死萝莉控，我要你好看！”慕夏握了握拳。

　　“今天我们的目标不是萝莉控，而是……”

　　砰——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

　　艾可与慕夏双双跑到栏杆边，只见前方飞来一团黑漆漆的烟雾，是亡灵的信号弹。

　　黑色的，代表危险等级最高。

　　“是那群家伙来了。”看到熟悉的信号，慕夏激动地跳了起来。

　　“不告诉你，是怕你太兴奋。”艾可亮出金色的双刃刀，大门的铁锁被她一刀劈开，“走吧，一起去救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