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意动

　　乔烟烟没想到霍修同意得这么快，准备好的一腔话抵在嗓子里，她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哦”了声。

　　霍修猜到小孩的想法，“你想做什么和我说，我不会拦着你。”

　　乔烟烟郁闷地放开抓着霍修衣角的手，拢眉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难道你能拦住我吗？”她越想越恼，气得拽紧被角，“你出去，我不要见你了。”

　　小孩脾气又上来，霍修伸手探了探乔烟烟的额头，温度正常，“你休息会儿，我去和导演说。”

　　乔烟烟怀疑霍修是专程来气她的，瘪嘴道：“我不要，我自己说。”

　　霍修无奈，“好，你自己说。”

　　哄小孩子一样。

　　第二天霍修要送她去剧组，乔烟烟那天和谢糖聊后心思乱成一团还没想明白，拒绝道：“我要自己去。”

　　霍修并不强势，微微低头拢紧乔烟烟的衣服，“我今天也是演员，一起去方便。”

　　“……？”乔烟烟想到那天导演和霍修单独聊的事情，不知道这两人私下做了什么决定，掏出手机联系乔家的司机，“我不，我不要你做司机。”

　　“那我不做司机。”霍修把人慢慢纳入怀里，“你送我去。”

　　乔烟烟奇异地没有挣扎，她有些烦自己，闹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上了车的时候也没有想通，她自认心思通透，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烦乱纠结不像她。

　　她靠在车玻璃上闭眼假寐，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喜欢过诸多玩意，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惯爱喜新厌旧，如果是喜欢人，也是这个样子吗？

　　乔家的小公主不需要联姻，但她并非没有过这个想法，她情感淡薄，没想过把人放在心尖的样子，却想过以后若真有人能讨她欢心，即使她不曾深爱，联姻也无妨。

　　圈子里这种事多了去，乔父乔母宠她，无意让她用一纸没感情的合约绑定自己的婚姻，但她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乔家小公主的身份放那儿，去哪里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如果是霍修，霍修年轻有为，她对上也难免处于下风，乔烟烟是个好面子的人，她不喜欢这样。

　　乔烟烟是提前一天去的剧组，《无处可逃》的拍摄已近尾声，资金足够多的是时间慢慢磨，她一来导演走上前，和两人打了招呼，“你们在家里对过戏了吗？”

　　乔烟烟微怔，想到来时霍修说的他也是演员，难道是这部戏的演员？可这部戏的演员都已到位，除了……

　　霍修否定，导演心下了然，乔烟烟一直在休养，霍修担心打扰到她没有和她对戏在情理之中。

　　导演卷着剧本，“咱们明天正式拍摄，我先给你们讲讲戏，这场戏至关重要，108最终的纠结释怀都在这儿了。”

　　乔烟烟拽了拽霍修，霍修弯腰附在她耳朵低声道：“如你所想。”

　　竟然真的是那个角色。

　　《无处可逃》剧组选角严格，在影片中只会出现一幕的108的创造者的选角人选一直没有定，导演甚至专门去拜访过科研机构希望找到合适的人选，但很难找到符合创造者气质又有镜头感的，即使真的运气好找到，科研人员也很难有时间陪着剧组慢慢磨。

　　她没有想到导演会找上霍修，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霍修气质清冷，斯文淡漠，的确符合书中108创造者的形象。

　　但是，霍修为什么愿意来剧组，这个导演每个镜头都喜欢磨，最后一幕又那么重要，乔烟烟都能猜到这场戏会磨多久。

　　导演先给两人讲了一个半小时的戏，霍修知道这是小孩努力想拍好的东西，神情没有任何不耐，最后导演放过两人，准备明天试试镜头。

　　两人今晚要在剧组的酒店住，分开时乔烟烟瘪嘴道：“你是因为我来的吗？”她在剧组入戏严重，两次都闹到了霍修面前，如果霍修来是因为担心她……

　　乔烟烟没再想下去，倘若是旁人担心便担心了，每个人的情绪都是自己做的决定，她向来没有为别人情绪负责的想法，可如果是霍修，她会忍不住想偿还这份情。

　　霍修没否认，“公司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歉疚。”他看着小孩微微露出郁闷的眉心，舌尖抵着下颚，心有点痒，“你如果又想送些什么，打包自己过来就好。”

　　小孩果然羞恼起来，红着脸瞪他，“登徒浪子！”说着打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霍修失笑，去了另一个房间。

　　乔烟烟背靠着门，摸了摸脸，有点烫，然后她郁闷地想，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同手同脚了。

　　不够潇洒。

　　她两手捂住脸，慢慢等热度散下去。

　　拍戏那天霍修穿了白衬衫西裤，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莫名添了一丝禁欲，乔烟烟没敢多看，垂眸用手扇着风，还是有点热，她挪到空调旁，冷风呼呼地吹过来，痛快了。

　　“乔烟烟，过来。”霍修叫道，乔烟烟抬眸，心想他说过去就过去，那多没面子，但霍修定定看着她，她心头微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发怵，正准备挪回去，霍修放缓了的声音传来，“小心着凉。”

　　乔烟烟脸红着忽略霍修言语间渗出的关心，自动把它当成霍修递过来的台阶，顺势下了走到霍修面前。

　　霍修头发打理地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脸上化了斯文败类的妆，看着有点邪气。乔烟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又急忙收住，她不想理霍修，但霍修头一次拍戏还是为了自己，乔烟烟在开拍前把自己知道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

　　注意事项导演已经说过，但小孩说的添了自己的理解，霍修看着小孩，点头应下，心里发软，小孩冷着脸，但做事想来温柔，事事撞到人心上。

　　开拍的时候乔烟烟一秒入戏，她站在布置好的研究室里，空旷、冷寂、没有人气，她怀着作为108的自厌愧疚按下了红色Delete键，她听到沉稳的脚步声。

　　一声又一声，霍修来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声音淡漠，对于她的自毁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这个创造者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创造出了世界上唯一的108，但对于108的毁灭，他没有生气、没有歇斯底里，只当是面对一件平常的事情。

　　但这位创造者大概也是惋惜的，从镜片后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着痕迹的遗憾。

　　毕竟108是他的作品，但他的作品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这幕戏拍了很多遍，最后导演皱着眉头有些纠结，“我刚才和副导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会不会加一个亲吻更好一点？”

　　乔烟烟心头一跳，副导补充道：“亲额头的动作。”

　　导演点头，“最后一幕戏，或许我们也可以为创造者添一些情绪，108自厌到自毁，创造者绝非无动于衷，108像是他一手创造出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销毁在自己的面前，或许会惋惜，或许会歉疚，把这份情绪融入一个亲吻额头的动作中，既不过分亲昵又不会太过冷漠。”

　　“但是……”导演还有另一担心，“现在的观众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是受压抑严重，很容易从简单动作中看出CP感，我担心播出后会因为CP的契合而掩盖了这部影片真正要展现的东西。”

　　而且，霍修和乔烟烟本就被网友们炒过CP，这两人在镜头里的互动又极为契合，导演的担心不无道理。

　　副导却不太赞同，“美好的东西怎么会掩盖另一个美好的东西呢？我们拨开美好的面纱，发现骨肉更加美好，这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吗？”他中文词汇量不够多，一连说了五个“美好”后眨了眨眼。

　　霍修沉吟道：“我们可以先拍出来看看，合适就加进去，不合适就放弃。”

　　导演拍板，两人开始新一轮拍摄。

　　乔烟烟站在研究台前，手微微颤抖，按下红色按钮时表情露出点解放般的轻松，她环视研究室，这是她出生与生长的地方，从零星的一点数据变成一长串复杂贵重的数据，她经历了很多年，她的创造者也经历了107次失败。

　　她终于成功出生，但变成一个软件，化成人走了一遭后，她也失败了。

　　那种勘测别人隐私的恶心情绪，她不想再经历，她不想再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发疯。

　　她唯一的朋友被她逼着成了地底的一滩肉泥，愧疚和自厌快把她压疯。

　　耳边想起皮鞋落在地上是的声音，微沉，一步步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乔烟烟没能撑起往日里的招牌笑，嘴角压着，眼睛眨了眨，霍修看着她，被镜片遮掩的眼睛闪着情绪莫名的光。

　　她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虚弱，问道：“你还会再创造一个我吗？”

　　霍修摘下眼镜，一手捏住金色的支架，低眸打量片刻，抬头看向乔烟烟，“不会。”

　　“在创造你之前曾有107个失败品，你是唯一的成功物，独一无二。”

　　“我不需要另一个复制品。”

　　这是书上的原话。

　　他失败107次才遇到一个她。

　　乔烟烟心头微颤，像是108与自己交融，慢慢变得释怀。

　　无论曾经多少人因108疯乱自残，108终将毁灭，她和她的创造者都会付出代价。

　　她怀着愧疚与自我厌恶死去。

　　在剧本中，108已近透明，一串数据的分崩离析，本就比创造它简单得多。

　　乔烟烟觉得视线开始模糊，额上突然落下一个吻。

　　乔烟烟微微睁大眼。

　　“卡。”

　　导演喊停，额上的触感却没有消失。

　　这个吻虔诚、温凉，带着祝福。

　　乔烟烟陡然心头狂跳，她一时分不清这种情绪为何物，但她一向顺应本心，她拉住霍修的手，声音都莫名其妙地发着颤。

　　“我觉得，男朋友也不是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