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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出身于京城的大家族,这些家族在朝堂上免不了有利益冲突,甚至有几家还是世仇,不过这时他们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秉性相投、能够一起玩耍的就是朋友,至于对方的身份地位如何,还是他们二三年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此时李辕曦心安理得的坐在石凳上,抬起右腿让皇子帮他脱靴,他的脚正在疯长,几乎半个月就要换一双鞋子,加上今天的脚背有些浮肿,好容易脱掉左靴,右脚的靴子像是黏在腿上,就是脱不下来,他的好朋友,性格温和的九皇子姬墨醇主动过来帮他。

  杏子林里有一条碎石小径,在林中蜿蜒而进,内监引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女童缓缓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宫里的老嬷嬷。

  皇宫内苑各种苛刻的规矩礼仪细讲起来,一个月都说不完,初次进入宫廷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迎面而来的女童打扮十分怪异,另这些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都瞠目结舌。

  这么热的天,她的头发被一张色彩斑斓的头巾裹的严严实实,头巾上点缀着各色宝石,那些花花绿绿的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是都只是粗粗打磨,形状各异。

  女孩像是经常在日光下暴晒,肌肤如涂了一层蜂蜜,她穿着一件半袖的小褂和刚刚齐膝的短裙,颜色和布料和头巾一样,项间挂着数条做工朴拙的项链,赤脚踏一双软底布鞋。

  女孩肉嘟嘟的半个胳膊和腿就这般坦诚的露在外面,休国贵族女子无不是长裙飘飘,出门还会带着面纱和帏帽遮盖容颜,即使穷困人家也不会让女儿衣不蔽体的出门。

  众人无不愣住——他们在卧房都不会如此打扮,何况是个女子!而且她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

  只有姬墨醇面色如常——他背对着女孩,没有看到这些,专心帮李辕曦脱靴子,无奈靴子就是不下来,姬墨醇皱了皱眉,干脆掏出匕首将靴子裁开。

  陪同的内监和老嬷嬷向众人施了一礼,内监用特有的尖嗓门说道:“奉皇上口谕,昫国长老奚秋忆从即日起与各位皇子伴读在明德殿习文练武。”

  长老!?

  众人一阵哄笑,连一旁肃立的内监宫女都忍俊不禁,比起她惊世骇俗的装束,“长老”的头衔似乎更加离谱,小女童顶多八岁,即不“长”也不“老”。

  “原来是从南蛮昫国来的蛮子。”

  “野人。”

  “瞧那身衣服,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昫国的长老,地位相当我国的王侯,不过你看看她那身皮肉,我家粗使丫头都比她白嫩。”

  “嘘,小声点,她毕竟是个长老,哈哈哈!”

  “没关系的,蛮人说蛮语,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那么她怎么能在明德殿学习?依我看,她比较适合和三岁的皇妹一起玩布娃娃。”

  ……

  奚秋忆不是第一次被围观,从故国来到休国都城一个月路程,她很少老实的呆在马车里,骑着昫国特有的小矮马,贪婪的看着异国景色,遇到陌生人惊讶的目光,她会得意一笑——他们肯定是在羡慕自己漂亮的花衣服,那是母亲亲自动手蜡染的哦!

  她临行时抱着母亲恸哭,死活不肯放手,可刚踏入休国国土,数不清的美食和新鲜事物很快就驱赶了她的悲伤。

  第一次坐上三层楼高的大船、枕边堆满了惟妙惟肖和她一个模样的泥人、柔美的舞姬披着素纱起舞,如花丛中的蝴蝶。奚秋忆彻底沦陷在馋涎欲滴的美食里,幸亏她有钢铁般的肠胃,强悍的消化着比以前多出一倍的食物。

  不过小孩的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

  母亲和刚会说话的弟弟开始进入她的梦中。

  看见空中的飞鸟,她总是会定定的失神——它们会飞到山寨里的竹楼么?

  而且她慢慢明白,那些惊讶的目光其实并没有羡慕的意思。

  奚秋忆压了压裙子的下摆,有些局促的往后退了一步,以往围观的人惧怕侍卫们的腰刀和凛冽的眼神,他们只是躲在一处挤眉弄眼,指指点点,今天她独自来皇宫觐见宗主国休国的皇帝,被男孩恃无忌惮的评头论足还是第一次。

  “你看,她像不像一只猴子?”李辕曦扯了扯姬墨醇的衣袖,拿起果盘的青桃,呲牙一笑,“猴子最喜欢吃桃子,你说如果我扔过去,她会不会跳起来接住?”

  “她是客人,地位相当于昫国使臣,而且父皇吩咐过……。”姬墨醇知道这个顽劣的朋友不会轻易罢手,干脆直接将桃子抢了回去。

  李辕曦扬了扬眉毛,得逞似的伸出左手——他知道姬墨醇会阻止,故意让他抢去,左手则伸向藏在兜里另一只青桃,向奚秋忆方向扔过去。

  奚秋忆怔怔的看着飞来的青桃,自然不会去接,还下意思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开青桃,青桃砸在奚秋忆脚边,又弹到她□的脚踝上,脚踝的皮肤立刻变红,还飞溅了几滴果肉。

  又一阵哄笑!

  “李公子!这可不妥啊!”内监急的上前拦在奚秋忆前面,怕这些小魔头继续扔青桃,心里暗暗叫苦,既不能得罪这些权贵,又要保护来自远方的“长老”,吃力不讨好,以后这种差事能躲就躲罢。

  奚秋忆皱了皱鼻子,推开过来搽脚踝的老嬷嬷,挪着小胖腿径直走到李辕曦面前。

  李辕曦出身军人世家,除了父亲谁都不怕,自然不惧这个小姑娘他向前挪一步,挺直了胸膛。

  “奚长老,李公子,这…。”内监急红了眼,左右为难。

  姬墨醇欲上前劝阻,不料看见奚秋忆的神色后,立刻放松下来。

  奚秋忆在笑!笑容灿烂的胜过大暑骄阳!

  仿佛李辕曦并没有扔过的一只青桃,而是递过一串糖葫芦——还是她最钟爱的去了果核的那种。

  李辕曦愣在那里,舔了舔上颌松动的犬牙,难道这个小姑娘喜欢被人砸?

  “我叫奚秋忆。”

  “我知道,刚才崔公公说过了,你是昫国的长老。”李辕曦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李辕曦。”

  奚秋忆点了点头,走近石凳,挑出一个青桃,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像没有熟呢,你闻闻?”

  她身高刚刚到李辕曦的胸口,为了方便放在他鼻尖,她干脆站在石凳上,这样她就比李辕曦还高出一头。

  “好像是——啊!”

  李辕曦一声惨叫,松动的犬牙和着些许血丝还有桃汁飞溅出来,钻进草地里。

  原来奚秋忆乘着李辕曦放松警惕,借着石凳居高临下的优势,握紧青桃,狠狠地砸向李辕曦的嘴唇!这一下就将他松动了好几天的犬牙拍飞了。

  之后奚秋忆不依不饶,纵身扑向李辕曦,直接他推倒在地,挥舞着拳头一顿猛揍!

  “哎呀,小祖宗们,求求你们别闹了。”崔太监赶紧令宫女太监们将两人分开。

  老嬷嬷见势不妙,抱起奚秋忆急步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奚秋忆顺从的抱着嬷嬷的脖子,朝着错愕的众人吐了吐舌头——父亲说的没错,面对敌人,开心的笑会比哭更好呢,反正最后只论成败,耍耍诡计又如何?

  想到这里,奚秋忆哈哈大笑起来,被围观的不快也都随着笑声消失在杏子林中。

  李辕曦又羞又怒的站起来,居然……居然被一个女孩揍了!还被打掉了牙齿!以后明德殿最大的笑话不再是那个装束怪异的奚秋忆,而是他李辕曦。

  此时已到午饭时间,天气热的离谱,众人看够了笑话,渐渐散去,只剩下李辕曦一人闷坐在石凳上,计划如何去报复奚秋忆。

  “找到了!”

  姬墨醇用手帕兜着一样东西,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他没有回母亲的寝宫吃饭,而是一直蹲在草地里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现在没有心情斗蟋蟀。”李辕曦半闭着眼睛,将掉牙齿的左颌贴在石桌上,借着石头的凉气阵一阵痛楚。那个奚秋忆还真狠,他的左颊已经肿起来了。

  “我在找你的牙齿啊。”姬墨醇将手帕递给李辕曦,“母妃说过,上牙扔床底下,下牙扔房顶上,这样你的牙齿才会重新长出来。”

  李辕曦还以为他找的是蟋蟀,没想到居然是在找被奚秋忆打掉的牙齿,心中一暖,左颊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后来,明德殿成为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三人互相整蛊的地方。

  再后来,他们三人成为了好朋友。

  七年后,奚秋忆回昫国,继任国主,摆脱长老会控制,在蛮荒之地称帝,建立昫国百年基业。

  十年后,李辕曦在休国中南部称帝,斩杀朝廷大臣,成为一代枭雄,割据休国一半国土,开创新帝国,国号为“悠”。

  三十年后,姬墨醇踏着兄弟侄儿的鲜血,登上帝位,停止休悠二国战争,在白石山与李辕曦签订停战协议。

  从此以后,天下三分。

  很少有人记得,当这三个未来的统治者首次相聚的时候,还只是懵懂顽童。

  会被一只青桃砸到脚踝而记恨。

  会为被打落了牙齿而羞耻。

  会热心的帮朋友脱靴找牙齿。

  那个时候,他们只是三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相当于《六合记事》的前传,记录二百年前,奚秋忆、李辕曦、姬墨醇,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故事,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距离他们成为三分天下的霸主还有好多年。

  41

  刺杀 ...

  丑时,紫菱城北,二月初四。

  新月如钩,像是坐在婚房的新娘,羞答答的藏在云层中,偶尔轻风吹过,露出一弯光洁柔润的下巴。

  这个时辰是人们睡的最深沉,连紫菱河里的鱼儿都沉在河底的水草丛中做梦。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匹骏马分为两队,打着火把在青石板路两边护卫着中间一辆马车。

  一只流浪老黄狗在路边觅食,白天它抢不过其他野狗,只能在半夜出来,由于惧怕火把的光亮,它叼起脚下吃剩的半块烧饼,消失在小巷中。

  骏马上十个穿着黑色武衣的护卫都是踏远镖局的镖师,六合大小镖局的生意分为六种,分别是押送信件的信镖、押送汇票的票镖、押送金银币的银镖、押送粮食的粮镖、押送贵重物品的物镖,和保护客人的人镖。

  踏远镖局只做人镖生意,提供镖师保护客人安全,在六合三个国家都颇有名望。这次踏远镖局的乔镖头带着九个镖师,负责保护准备在紫菱城租货船南下做生意的王掌柜。

  王掌柜谈完租船协议、签字画押、交完订金后,已经过了子夜,快到丑时,他们一路上贴身跟随,赶回城北的宅子。

  “吁!”车夫一拉缰绳,两匹黑马一齐停住,在院门口等待多时的管家和杂役揉了揉眼睛,管家小跑过来打开车帘,扶王掌柜下车。

  十个镖师也相继下马,将缰绳扔给杂役,紧跟着王掌柜进入院子。杂役赶着马匹,跟着马车夫,从院子后面进入马房。

  待王掌柜和镖师都进入院子,管家放上门杠,还牢牢拴上一把大铁锁,他偷偷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睡觉了。

  众镖师护卫着王掌柜走向通往居室的长廊,前行了十几步之时。一支箭矢打破平静,从高高的院墙外破空而出!众镖师还没回过神来,箭矢已经贯穿咽喉,王掌柜当场气绝!

  “杀刺客!”为首的乔镖头一声大喝!客人在他眼皮底下当场气绝,抓刺客已经没有用,只有当场杀掉才能挽回一些颜面。

  五个镖师立刻从取出绑在背后的弓箭,虽然不知道刺客具体方位,还是一起引弓,将箭矢射向墙头,期望能压制住刺客。

  乔镖头和另外四人奔向院门,打算围击刺客。

  一旁的管家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乔镖头抓过钥匙,将院门打开,另一个镖师同时放开门杠,可是无论俩人如何用力,院门还是不能打开!

  “可恶!刺客从外面锁住了门!”

  乔镖头怒吼道,扫一眼院墙,更是绝望——这里的院墙足足是普通人家的二倍多高,墙头上还布满了铁荆棘 ,攀爬过去谈何容易!

  王掌柜平时极为小心,为了防贼人入室偷盗,他命仆人将院墙周围的树木全部伐断,把院子布置的固若金汤,那会想到今天反而将自己困死在院中。

  “你们两人过来砸锁!其他人随我从后院出去!马夫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到后院,我们可以骑着马去追!管家你叫醒所有男仆,寻找刺客踪迹!”乔镖头经验老道,遇事不乱,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众人分头行事。

  当乔镖头带着七个镖师从后院骑马绕到前院时,二个镖师刚好砸开门锁。门前的碎石路上插着杂乱的箭矢,一个藤编的盾牌扔在路边,一架精巧的竹梯横在碎石路中间。

  刺客定是在众人进院后,偷偷反锁上大门,然后将藏在暗处的竹梯架起,站在竹梯上引弓射箭。

  砸开门锁的镖师冲过来,沾了沾碎石路上的血迹,用舌尖尝了尝,“是人血,刺客受伤了,血迹还没干,肯定是刚才被乱箭射伤的!”

  乔镖头低头细看血溅的方向,这时新月从梦中惊醒,她拨开云层,露出些许芳华,墨似的夜晚变得有些清明起来。

  “那边!”远处人影一晃、乔镖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带领着众镖师上前追去。

  紫菱河北岸。

  一只长耳绿眼猫头鹰蹲在树枝上,冰冷犀利的眼睛看着这座城市,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头部突然转到脖子后面,后方突然亮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相伴而来的还有阵阵马蹄声。

  鬼魅般的黑影在树下掠过,猫头鹰将脖子转到前方,咕咕的叫了一声,无声的飞走了,作为昼伏夜出的鸟类,它看惯人类黑夜里的罪恶——这远比山林里禽兽争食还要血腥残酷。

  八个穿着黑色武衣的男子骑马奔来,均身背弓箭,腰间配着刀剑,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打着火把吵吵嚷嚷,除了带队的两个镖师,家丁们大多衣冠不整,他们在梦中惊醒,胡乱穿上衣服,顺手拿起身边认为可以当做兵器的东西防身,菜刀、斧头、花锄、剪刀、烧火棍、其中一人居然扛着只板凳!

  骑马在最前方的乔镖头挥起左手,众人齐揽缰绳,在河边大树下骤然停住。

  “乔镖头,那个刺客好像跑到这里就消失了。”紧跟在他之后的镖师跳下马来,举着火把照了照大树上方,检查刺客是否藏在树枝中间,其他人也纷纷下马四处查探。

  一个镖师突然停住脚步,做了个警备的手势,指向紫菱河面上的一处地方。

  乔镖头定睛一看,离河床不远处的河面上长着一支孤零零的芦苇,顿时恍然大悟,这紫菱河每天来往大大小小船只那么多,又是初春,芦苇多半被折断,再说怎么可能单留一支在河面上?定是刺客受伤逃不远,含着芦苇管潜在水底,借机逃脱。

  一丝狠戾的冷笑掠过众镖师的嘴角,他们不约而同的取出弓箭,等待乔铺头发令后齐射,刺客必死无疑!

  乔镖头右手一记平挥,箭矢飞蝗般向芦苇袭去,镖师都经过严格的射箭训练,对自己的弓箭熟稔无比,几次呼吸间已经将箭壶的箭矢用去一小半。

  “停!”乔镖头喝道,孤零零的芦苇早就被射断,一个黑色人影从河底浮到河面,刺猬般插满了箭矢,河面上的涟漪将人影慢慢推到河床边,早有镖师下去,折断一根树枝去打捞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猫头鹰还有一个转动灵活的脖子,使脸能转向后方,由于特殊猫头鹰的颈椎结构,头的活动范围为270°。——信息来自百度,本文那段关于猫头鹰脖子的描写并非杜撰。

  42

  金蝉脱壳 ...

  当刺客的“尸体”被拖出水面,所有镖师都呆立在河滩边.

  他们射穿的居然是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套着黑色夜行衣,头顶还插着芦苇杆,被一根细细的竹竿撑起,身体上插满了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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