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概是因为江晴的到来，周佳茗的精神稳定了很多, 晚上毒瘾又发作了一次, 打了针吃了药之后, 很快平静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他没有再拉着江晴的手, 江晴看着他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 才轻手轻脚出门。
周嘉木就站在门外, 也不知站了多久。
“聊聊吧！”他淡声开口。
江晴点头, 跟着他来到同层的书房。
他示意江晴坐在沙发，自己却没坐下，而是点了根烟, 打开窗户，站在窗前吸了两口，才转头看向她。
看她神色严肃, 目光里甚至还带着淡怨恨, 他无奈般轻笑一声：“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佳茗变成这样子, 我不会比你好受。对你来说, 他只是一个你对不起的前男友, 但对我来说, 他是我亲弟弟, 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过得好。”
江晴道：“如果你真把他当亲人，当年就不会那么算计他。”
周嘉木闭眼深呼吸了口气, 低声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你清楚的。他的舅舅们一心想利用他掌控周正，将我视为眼中钉，恨不得打下地狱永不翻身。我能怎么办？我是想得到周正，但也是不想周正旁落，想周正能发展得更好。事实证明，除了佳茗那件事，一切都跟我预想得一样。”
江晴看着他，忽然轻笑了笑：“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喜欢叶铮么？你和他最大的不同不适合成长背景的差异，而是……他可以为了弟弟留在云泽，可以为了弟弟放弃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你却为了你的欲望和野心算计你的弟弟。”
周嘉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我确实没他那么伟大。”
江晴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问：“你把我叫来，是有什么打算？”
周嘉木道：“佳茗什么状况你看到了，这几天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叫过好几次你的名字。我想让他快点康复，而你在他身边，效果显然会事半功倍。”
“恐怕你不止这个打算吧？”
周嘉木笑：“没错，我说过我希望我们成为家人。所以我不想你留在云泽，你可以选择，但只能在我和佳茗之间选。叶铮——不行。”
江晴讪讪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嘉木继续道：“其实我有什么打算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看到佳茗的状况后，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如果他想要你留下，你会拒绝吗？”
江晴心头一梗，因为他说得没错。如果佳茗要自己留下，她不可能拒绝，这是她欠他的，她得偿还。
周嘉木默默看了她片刻：“你以前常住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你早点休息吧。佳茗的睡眠不好，可能会醒得早，我怕他醒来找你。”
他话音落，身后的房内传来叫唤声：“小晴……小晴……”
江晴赶紧回身进去：“怎么了？佳茗。”
周佳茗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双眼迷茫焦灼：“小晴你去哪里了？”
江晴道：“我就在门口。”
周佳茗道：“你不要走。”
江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安抚他：“我没有走。”
周佳茗点头，表情孱弱到几近可怜，她几乎快要想不起他曾经的模样，心揪痛的厉害。
“你好好躺着，我洗漱了再过来陪你。”江晴道。
“好，我等你。”
江晴到底没去那间她熟悉的客房，在周佳茗的卧室草草洗漱之后，就回到大床，躺在他身边。
周佳茗侧身看着他，那双眼睛比先前多了几分神采。
江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睡吧，我就在这里。”
周佳茗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小晴……”
“嗯。”江晴点头。
“小晴……”他又叫。
“我在。”
“小晴……”
“你想说什么？”
周佳茗道：“我们没有分手对不对？”
江晴微微一滞，还是点点头：“对的。”
当初两人吵了一架，周佳茗就消失。但吵架内容里，确实没提过“分手”二字。
周佳茗嘴角弯起一道微笑的弧度，他的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苍白中泛着颓败的青色，这样的笑容便看起来有些奇怪。而这笑容慢慢又变了惆怅。
“怎么了佳茗？”江晴问。
周嘉木面露忧愁：“小晴，你会不会嫌弃现在的我？”
江晴摇头：“怎么会呢？”
“我染了毒瘾，还这么难看。”
“你会好起来的。”
周佳茗喃喃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他往江晴身边挪了挪，缓缓闭上眼睛。
江晴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直到他发出均匀的呼吸才停下。
这一夜，周佳茗睡了许久以来的一个好觉，而江晴确实彻夜未眠。
今天见到周佳茗，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范围。
当初他消失，她虽然找过他很久，但其实并没有担心过他，因为他是一个成年男人，有足够的的金钱，让他一个人在外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可是没想到短短五年不到，他却从一个健康阳光的男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周嘉木还没找到他，也许他就真得在外面出了事。
她知道，这一切她难辞其咎，如果当初只是周嘉木算计他，自己没有参与，他就算离开陆家，也会带着自己，而且绝不会自暴自弃成这样。
她罪无可恕。
早上五点多，周佳茗就醒来。
闭着眼睛却没睡睡着的江晴，只觉得额头一热，睁开眼，发觉是周佳茗亲了她一下。
也许是睡了长长的几个小时，周佳茗的气色好转了不少，惺忪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我吵醒你了吗？”
江晴摇头：“你醒了？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了。”
江晴坐起身：“那我扶你去洗漱，让厨房送早餐上来。”
“好。”周佳茗拉住她的手，不是情人间的触碰，而是一种雏鸟般的依赖。
他现在太脆弱，脆弱到必须依赖一个人，而这个人只会是江晴。
他早餐吃完了一碗粥两个鸡蛋，全程在旁边看着的周嘉木松了口气。
“佳茗，有小晴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
周佳茗闻言看向他，是这些天来，第一次正视他。周嘉木又赶紧道：“佳茗，你还要什么？哥你给你拿。”
周佳茗问：“什么都可以吗？”
周嘉木点头：“当然。”
“那我要你把周正还给我，也可以吗？”
周嘉木怔住。
周佳茗轻笑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嘉木走过来，在他跟前蹲下，柔声道：“佳茗，周正是我们兄弟俩的，你回来了也就是周正的主人。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管理公司，你喜欢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哥努力工作赚钱，我的也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周佳茗轻哼了一声，还是没说话。
周嘉木继续道：“当初是你舅舅他们想抢走公司，我没办法才算计你。”
周佳茗忽然将水杯摔在地上，双手捧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佳茗……”江晴大惊失色。
周嘉木急道：“我去叫医生。”
床上的周佳茗，身体在抽搐，一看就是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发出的声音语无伦次。
江晴的心也跟着一块疼起来。
医生来打针之后，再次平静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周佳茗像是虚脱一般，气若游丝，面色灰败。
江晴安抚了好久，又才睡过去，然而他的手依旧拽着她。
这一天周佳茗发作了三次。
江晴从医生口中得知，他的痛苦不仅仅是来自毒瘾，还有因为毒品而出了问题的精神状况，每一次发作所承受的痛苦是加倍的。
于是江晴每次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内心也就不得不跟着痛苦一次。
一天贴身照顾下来，她只觉得心力交瘁。
当周佳茗再次睡去，她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夜空。
大都市的天空仿佛被什么蒙了一层，就算是晴好的天气，星辰也很暗淡，与云泽的夜空完全不同。
此时临近十点，叶飞应该已经睡觉，叶铮呢？
是去了酒屋和兄弟们喝酒，还是待在家里？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思念一个人，明明昨天早上才分别，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
今天一整天，叶铮没有打电话给她，他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什么。
江晴握着手机，将叶铮的号码调出来，正在迟疑着要不要拨出去，那电话忽然跳进来。
她愣了下，赶紧接听。
“今天怎么接得这么快？”那头的叶铮笑问。
江晴眼眶发热，努力深呼吸一口，不答反问：“你在干什么？”
“想你啊！”
江晴闭了闭眼睛，过了半响，才又道：“叶铮——”
“嗯？”
“我……”
叶铮问：“你怎么了？”
江晴声音变得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江晴，发生什么事了？”
“叶铮，我不回去了。”
那头的叶铮沉默了片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周嘉木吗？”
“不是。”江晴摇头，虽然那头的他看不见。
叶铮道：“江晴，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告诉我，我和你一起解决。”
江晴道：“不是，这里有我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回去了。”
“我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叶铮问。
江晴如鲠在喉，很想说当然重要，但耳畔传来周佳茗在梦中的呓语，于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铮，就这样吧！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江晴——”那头的叶铮唤了声她的名字，到底什么都没说。
江晴怔了片刻，将电话挂上。
坐在葡萄架下的叶铮低头看向手中的银链子，又看了看天空。
他不会忘记昨天江晴离开时，对他依依不舍的表情。
那个对她很重要的人，真的比自己更重要吗？重要到她一夕之间就放弃了他。
江晴没再接到叶铮的电话，他的性格不是纠缠的人，甚至连打破砂锅的好奇都没有。
她在周家住下了。
周嘉木工作繁忙，并不经常在，于是除了工人，就只有她和周佳茗，还有那位随叫随到的医生。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周佳茗的身体，虽然恢复缓慢，但也在以可见的程度在恢复，只是每次发作的时候，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江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这天江晴在餐厅照顾着周佳茗刚刚吃完饭，周家的阿姨走过来道。
江晴奇怪问：“谁啊？”
因为种种原因，她在这个城市几乎没有相交甚密的朋友，更别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现在住在周家。
阿姨道：“是两个挺精神的年轻小伙子，说是姓叶。”
江晴大惊。
周佳茗闻言，问道：“是你那位叫叶铮的朋友吗？让他们进来坐坐呗，我也想认识你新交的朋友。”
江晴很快让自己的神色恢复如常，笑着道：“他是来找我说点事，我出去和他说说就好，他也忙着呢，可能没空进来坐。”
周佳茗点头：“那你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江晴朝他笑了笑，站起来转身后，脸上的笑容却迅速凝固。
她走出大门，果然见到叶铮和叶飞就站在门口。
“姐姐！”叶飞破天荒主动叫了她。
江晴勉强笑了笑，朝他点头，然后对上叶铮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眼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江晴嘴唇翕张了两下，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叶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问她什么，只是道：“我和小飞来接你回去。”
他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天气一样。
江晴的眼睛却有些发热，她看着他，哑声道：“叶铮，你回去吧！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回家。”叶飞冷不丁冒出一句。
江晴看向他，笑了笑：“小飞，你要听哥哥的话，快点长大。”
叶飞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周家的阿姨急匆匆跑出来，叫道：“江小姐，佳茗又发作了，叫你的名字。”
经过了两天，江晴已经淡定了许多，她点点头：“马上。”然后又道，“叶铮，你带小飞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说完就匆匆转身进门，一道大门隔开内外，也隔开了外面的叶铮。
他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朝叶飞道：“小飞，你要回云泽吗？”
叶飞道：“姐姐回。”
“姐姐暂时不回。”
叶飞重复：“姐姐回。”
叶铮沉默了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回到屋内的江晴，看到的就是医生正在给周佳茗打针。
他这次发作得不是很严重，她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安抚了一会儿，他的神思就渐渐恢复清明，虚弱问道：“你朋友走了吗？”
“走了！”
“他还会再来吗？”
“不会来了。”
“哦，我还想着他再来，你让他进来，我认识认识他呢！”
“就是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是吗？”
“是的。”
又过了几天，待周佳茗午休后，江晴下楼透气，周家的阿姨看到她，似是随口提到：“江小姐，你前几天那两个朋友也是住在附近吗？”
江晴愣了下：“你怎么这么问？”
阿姨道：“我这两我出去买菜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们两个，就坐在咱们大门马路对面。”
“什么？”
“这会儿应该还在呢！”
江晴赶紧走到别墅门边，将监控屏打开，果然看到大门对面坐着的叶铮和叶飞。
她脑子一懵，赶紧匆匆往外走，阿姨在后头唤她的名字，她也充耳不闻。
一口气跑出门，然后又跑过街道。
“叶铮！”她站在他面前大叫。
叶铮抬头看她，似笑非笑。
“你在干什么？”
叶铮淡声道：“等你回去。”
“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哪怕行为荒唐，但他的语气也是理智从容的。
江晴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带小飞赶紧走。”
叶铮默了片刻，问：“那个人真的比我们重要？比我们计划的生活更重要？”
江晴一时噤声，脑子里浮现那些在云泽的快乐时光，浮现她曾经对未来的憧憬，可是这一切，在佳茗伤痕累累回来后，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她深呼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佳茗，我以前的男友，也就是周嘉木的弟弟，他回来了，我们以前有误会，现在和好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很爱他。”
叶铮听着她的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头微微动了动，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回去。”
说完，拉着小飞便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果断，以至于江晴愣在原地，怔怔看着两人颀长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
然而走了十几米，他忽然又转过头：“我等你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没有回来，我不会再等你。”
江晴本想说不用等，然而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叶铮看了她一眼，拉着叶飞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回到屋内，周佳茗已经醒来，正惺忪着眼睛，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你去哪里了？”他道，“我醒来没看到你，好怕。”
他声音很低，带着些迷茫的惶恐。
说起来，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然而此时却像个脆弱的孩子一般无助。
江晴走上去，扶着他：“我就在楼下。”
周佳茗笑了笑：“小晴，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江晴点头：“对啊！所以你要快好起来好吗？”
“嗯，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江晴笑：“我相信你。”
周佳茗默了片刻，冷不丁问：“小晴，为什么你明明在笑，可是眼睛里又那么忧伤？”
江晴愕然地看他。
周佳茗又问：“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江晴摇头：“佳茗，你别胡思乱想，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