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找一个人
这个故事,纪念用着平常的语气说出, 甚至没有起伏, 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眼神平静, 在狂风呼啸的声响衬托下,她的声音穿越了时间,用旁观者的态度去讲述。
“然后,就这样了。”她说完了。
而季梓矜久久没有回应。
依然窝在季梓矜怀里的纪念,并不着急着对方的开口, 刚刚就在她讲述着过往时, 她能明确感觉到她靠着的这具发出滚烫热量的身体的动静与反应。
季梓矜在强忍着她的愤怒。
台风似乎有静息下来的迹象,吹着玻璃的声响轻了一点, 为了不惊扰两位的沉默,连天边闪过的亮光都暗了不少。
“……你不恨她?”许久, 季梓矜的声音有些哑。
纪念摇头:“不。”
“一点也不恨?”季梓矜低下头, 凝视着她的发顶,即使她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即使看到了, 她想仍然会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依然是平静的语气。
“如果你要说有恨过吗?肯定是有的,在开始的时候。可是十年啊,我哪有时间去时时刻刻恨她。我会累的,而她”真正释然的是:“并不值得。”
十年里, 她终究想清楚,生命是有限的,而她没必要去恨一个人, 那太累了。让一个人占据心房里,恨是很奢侈的情绪,她没有那么精神去恨了。
生活本就花了她不少精力,将她抹去就好了。
见到纪念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当事人都不追究了,而她这个局外人又能生气些什么呢?
正如纪念而言,那个人并不值得。
人生这么短,何必让多个人来折磨自己。
窝在对方怀里浑身被温暖包围的纪念舒服地如同猫咪一样,眯起眼睛时,突然感到了头顶处落下了一抹温热,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季梓矜。
季梓矜正低着头,唇边噙着笑,黑暗中,目光温柔似水,将纪念包围在其中,抱着纪念的双臂又紧了紧,蹭到纪念的脖颈处,气息温热,让她痒痒的,低声说:“纪念,你真好。”
真的太好了,如果能让她早点遇见你的话,或许她们都会不一样。
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
对于前半生的错过,她更珍惜后半生的相濡以沫。
由于台风,整座鼓浪岛都停电了,天明后,都没有来电的迹象。
而台风实在来势汹汹,她们园子里搭好后不久的瓜棚看着也算是结实,经过一晚,被台风吹得摇摇欲坠,就像是个七八十岁的大爷,稍微再加一把劲就彻底散架。
纪念只觉得可惜,她本还想着在瓜棚上种点东西,现在看来希望落空了。
而季梓矜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见到纪念有些失望的样子,居然顶着还下着大雨的台风天跑到了园子里,靠近了瓜棚,仔细观察了起来。还没等纪念担忧地喊她回来,此时风一吹,摇摇欲坠的瓜棚就塌了。
季梓矜的脚就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光荣地骨折了。
吓得纪念赶紧叫了救护车,奈何两人都没有手机,座机又是连着电线,于是纪念冒着大雨跑到邻居家才叫来的救护车。
“不完全性骨折,打个石膏,修养几个月就好了。”医生看着片子干脆地下了诊断,接着瞟了两个淋浑身湿透的人两眼,又忍不住说:“台风天就好好待在屋里啊,还跑出来挨近危险地带,你们两个简直是反面教材。”
纪念垂头看着季梓矜,没说话,她也觉得季梓矜有些作死。
躺在病床上的季梓矜摸摸泪痣,讪讪道:“对不起,这只是个意外。”
医生把眼一瞪,指指片子:“还意外?你被砸的这只脚之前就有些骨折的迹象了,还乱跑!之前挨砸还没吸取教训?”
纪念疑惑,问:“她之前骨折了?”
医生说:“有软组织挫伤,骨头有些轻微裂痕,但好好休息大多能自愈。偏偏不好好修养,又被砸了,这次绝对要好好修养,否则脚就不能要了啊。”
纪念望着季梓矜的脚沉思了一会,对医生说:“好的,我们会的。”
在季梓矜打石膏时,纪念看着她的脚,没有说话。季梓矜有些忐忑不安,望着她已经湿透的发丝还在往下滴水,心疼得很,忍不住劝着她说:“你要不回去先洗个热水澡换干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纪念望了她一眼,只说:“之前是不是因为刀落下来砸到,所以脚才不舒服的?”
季梓矜还想打哈哈:“没……”
“是,还是,不是?”纪念盯着她,隐隐有些威胁:“不说,我就留你在这了。”
季梓矜眨眨眼:“那你肯回去换干衣服嘛?”
纪念:“不换。”
季梓矜轻叹一口气:“好吧……是的……”接着又说:“那你要回去换衣服呀,不然感冒呢。”
纪念皱眉,不悦:“你脚不舒服,之前为什么不说?非得自己扛着,这几天还这么走路,还想不想走路了?”
季梓矜还在向她耍嘴贫:“要不你背我嘛?”
躺在病床上的季梓矜也浑身湿透了,长发一条一条的,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撼动她的笑容,总会成为拨开云雾的那抹最灿烂的阳光。
纪念对着这样的她最没脾气了,绷着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说:“摔死你得了。”
“行了行了,打了石膏,等会找车就回去了。两个人还在这吵,腻歪不腻歪。”帮忙打石膏的护士忍不住开口了,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她腻歪得可以。
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将刚刚两人的话语听了个全,纪念想到这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只得点头应是。
躺在床上的季梓矜见纪念红着脸,晚霞嫣红,偶尔一两滴雨水滴入衣襟里,锁骨诱人。她转头对着护士说:“看,她很漂亮吧。我看上的人。”
护士错愕地看了她们一眼。
纪念更羞了,伸手忍不住拍了她一下,“瞎说!”
“哎哟!”季梓矜痛呼出声。
刚好拍到了她的那只伤脚上。
纪念又紧张了:“没事吧?”
季梓矜又想故技重施,泪眼汪汪,怎知护士拆穿了她还没来得及的“谎言”。
“得了,受了伤的人都爱撒娇,没那么容易折。看,这么拍。”说着护士拍了一下。
“哎哟!”这下子是实实在在的痛了。
护士有些得意地向张口结舌的纪念展示:“这样拍都没事,放心。”
纪念:“……”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骨折了,季梓矜只能按照医生的遗嘱打着石膏哪也去不了。
不过,好处的是上下楼都是纪念扶着她,她全方面地享受着纪念的贴身的服务。
这场台风在鼓浪岛翻天覆地了四五天后,最后南下,直奔别的城市而去。
台风的几天里,鼓浪岛作为重灾区,伤亡皆有,其中伤者,季梓矜贡献了一个人头,被算了进去。
台风天后,雨过天晴,鸟语花香,雨水从屋檐滴下,折射着阳光的五彩色,美丽得很。困了人们五天后,终于开始出来透气的日子里,季梓矜还不能蹦跶。
纪念严禁她下地行走,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软地搬了张椅子在枝叶茂盛的树底下让她坐看看大好的天气。
“不要乱跑,我回来看到你不在椅子上,你今晚就知道错。”纪念对季梓矜使用威胁是越来越娴熟了。
季梓矜望了一眼在纪念身后快乐地蹦跶开的闹钟,可怜巴巴地说:“那你早点回来嘛。”
纪念:“我尽量。”
于是纪念则出门买菜去了。
因为台风天,还伴随着下雨,两人这几天都没出门,冰箱早就空了。再加上季梓矜伤到了骨头,她还得想着买些骨头或者鱼肉来煮汤给她补充营养,加快康复。
一般这些复杂的食材,纪念是想都不会想买的,如今为了季梓矜的伤口愈合,她情不自禁地就考虑着如何将这些复杂的食材弄得更好吃一些。
多日久违了阳光,喜欢晒阳光的纪念忍不住停下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感觉到熟悉的暖意晒落在全身的四肢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正看到了远处的码头处,游轮刚好靠岸,下面缓缓下来了几个人头,然后散开,有些还站在原地,似乎张望着。
“才刚台风天过去,还有人来?”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是绝对的淡季,却还有有些人来,不过,她也是个喜欢淡季来的人。
于是,她笑了笑,耸耸肩,不再想,单肩挎着环保袋走向了菜市场。
刚从码头处下来的女人,不再穿着当天那件红色的裙子,身上是一件白色半袖纱裙,风微微撩起她的裙摆,宛如当年百褶裙的青春。
她伸手挽起发丝到耳后,却向一个方向看了很久。
不知为什么,即使隔着这么远,连人脸都看不清,但是就是那么一瞥,她总感觉抓住了什么。
直至那个身影走远,她才回过神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那是一张船票。
多年练琴的指尖上有些细茧,抚摸着船票的表面,她的目光露出一丝担忧,不禁喃喃道:“希望你没事才好……”
前几天,她才注意到台风的到来,这本不关她的事情,她的世界已经被钢琴巡回演出和即将到来的婚礼给占据了。
“首先登陆鼓浪岛,鼓浪岛以四面环海,旅游风光著名……”
这着实惊了她。
她想起了那张小小的船票上的地点。
不禁地,她在练琴的时候渐渐走神了。
“没事吧?”纪立轩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只是休息不好。”她依然微笑。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么得体的未婚妻,永远都是最适合纪家的儿媳妇人选。
直到两天前,一则报道鼓浪岛伤亡人数的新闻,彻底让她坐立难安。
“五名岛上人民受伤,一名重伤,四名中轻伤,其中一名为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士于雨天靠近电线杆,突遭……”
半夜,她彻夜难眠,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则新闻。
若不是今天才重新开通通往鼓浪岛的游轮,她早就买船票赶来了。
丁小燕抬头,灿烂的阳光晒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一点也看不出这里刚经历过暴虐的台风天。
这里,阳光灿烂,海面上还有海鸥掠过,恢复的平静的大海,湛蓝得如同梦境一般。
她想起以前纪念说过,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四面环海,找个喜欢的人,慢慢度过余生。
这里确实是她所喜欢的地方。
连丁小燕也有点喜欢这里了。
岛民走过这里,见到窈窕的身姿久久站立在这一动不动,热情地询问着:“你迷路了?需要帮忙吗?”
丁小燕转头,得体的笑容流露出疏离,却点了点头,说:“您好,我需要找一个人,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