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夜深廊下见

  听到这个问题,本已缓和了脸色的傅长熹不觉便蹙起了眉头。

  连给人按揉小肚子的手都跟着僵住了。

  枕在他肩头,正昏昏欲睡的甄停云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由睁开眼睛,转目看他,问道:“究竟怎么了?”

  傅长熹这般的反应,甄停云不觉也有些着急,下意识的便要从人怀里挣开来。然而,傅长熹的动作却比她的反应更快,立刻就把她按回了怀里,然后道:“也没什么,你别太担心了。”

  甄停云睁大眼睛,杏眸圆瞪的看着他,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傅长熹心情显然也不大好,下颔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神色。但他还是有些生硬的开口转开了话题:“停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要生几个孩子,儿子还是女儿?”

  甄停云这什么鬼问题啊?!

  甄停云真有点坐不住了,支起身体,伸手要去探傅长熹的额头,怀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傅长熹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很快便抓住了她探向自己额头的素手,合拢着握在了掌中。

  然后,他才沉声解释道:“年嘉说,自孝宗起,皇家子嗣便极艰难,孝宗皇帝膝下几个儿女,活到如今的也只有我与燕王。先帝也只一个独子,轮到年嘉,他亦是是担心自己身体不好,日后子嗣艰难。所以,他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个允诺。”

  甄停云并不知道梦里的傅年嘉究竟是生没生儿子,只是听到傅长熹这般说法,心里已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转目去看傅长熹,咬牙问道:“什么许诺?”

  傅长熹并未立时应声,而是试探着伸手去搂甄停云的肩膀。

  甄停云却哼了一声,用肩头将他的手给抵开了。

  傅长熹只得把手收回来,揉了揉鼻子的鼻尖,轻声道:“他希望我能答应他:如果他即位后没有子嗣,我能挑一个嫡子送去京城,由他抚育,承继帝位。”

  甄停云挑一个?嫡子?”

  傅长熹沉默的看着她,然后点头。

  甄停云不敢置信的看着傅长熹,确认道:“你答应了?”

  傅长熹仍旧是点头,神色如平日一般的冷定。

  甄停云也跟着沉默,半晌,她忽的伸手,揪起身侧的宝蓝色引枕,用力的砸到傅长熹身上。

  她简直要被傅长熹气得说不话来,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的:“你现在就只有北疆那一窝的毛茸茸,哪来的儿子许给他?要是只有一个儿子呢?要是只有女儿呢?有你这样做爹的——儿子女儿都还没出来呢,你就直接把人送出去了?!”

  傅长熹却道:“倘年嘉无嗣,论及亲缘,也的确是我们的孩子最为合适。既如此,送去京城,交由年嘉抚育,对孩子来说也是好事甄停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但是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生气,气得双颊鼓鼓,反问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傅年嘉就一定没有子嗣?”

  “倘若他有子嗣,那么这个约定自然也就不作数。”

  哪怕是此时,傅长熹的语调依旧是理智且沉静。

  不知怎的,在他这样沉静的陈述中,甄停云激烈的情绪竟也稍稍平缓了些。

  傅长熹打量着她的神色,接着道:“再说,山陵崩后还有国丧,孩子的事情还没得很其实,甄停云理智上也知道傅长熹他说得都很有理,自己这气实在是没原由的——毕竟两人如今都还没有圆房,孩子什么的自然也是没影的事情。而且,如果傅年嘉有了自己的子嗣,傅长熹与他说过的这些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数。

  可是,她就是说不出的生气,索性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人,再不去理身后的傅长熹。

  傅长熹叹了一口气,伸手从后环抱住她,附耳问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抱你去沐浴?”

  甄停云扭头不看他:“不用你!”

  见傅长熹态度镇定,一如往时,她就更气了,气得双颊微红,鼓起脸颊道:“我自己去!难道没了你,我还能被水给淹死不成?”

  闻言,傅长熹十分谨慎的顿住声,先是仔细端详了下她气鼓鼓的小脸蛋,然后才笑叹道:“你这样的确实是淹不死。”

  顿了顿,他补充道:“毕竟,河豚是会水的嘛。”

  甄停云

  好气,居然连吵架斗嘴都斗不过!

  最后,甄停云还是没有吵过傅长熹,反到是被人抱着去了净室,两人自己动手,擦了一把。

  擦洗到一半的时候又要吵起来,说话间险些就把那盛满了水的浴桶都给踹翻了。

  也正因此,等到两人擦洗过后,一同躺倒在榻上的时候,甄停云不免也觉疲倦,头才挨着枕头便生出了困意。

  也就在此时,傅长熹又从枕边凑了过来。

  他那头微湿的乌发随之垂落而下,如同暗色的长河,无声的流动着。而他寝衣则带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如空气里的暗流,沉沉的压了上来。

  他以手支起半边身体,附到甄停云耳边,低声安慰她,道:“别气了,难得七夕,你真要揣着一肚子的气去睡觉?“甄停云没理他,闭着眼睛,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只露出小半张的脸颊,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般的透白光滑。

  见她仍旧在生闷气,傅长熹叹了口气,只得又上来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哄道:“不气了语声微顿,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主动低了头:“这回是我不好,不该不与你商量一声就直接答应了这样的事情。下回再有这般的事,我一定先与你说,你点头了,我才答应。”

  甄停云这才觉得好受些,小声的“哼”了一声。

  这就是放过他的意思了。

  傅长熹也终于安心了,跟着也躺了下来。

  大约是睡前吵过一架,也可能是宫里的床睡得不舒服,甄停云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便醒过来了。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往边上捞了捞,想要捞着傅长熹的手臂,抱着再睡一会儿,结果唠了半天也没捞到手臂,只捞到了尚有余温的被褥。

  仿佛是一捧雪水浇在发顶,甄停云整个人都被冻得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转头去看,果是看见床榻的另一边已经没了人影。

  甄停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有点想咬被角:这要是放在坊间话本里,那就是男人半夜里鸡磨难耐,偷溜去找小妾的征兆啊!

  现在想想,当初中秋宫宴回去的时候,傅长熹拿那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来哄她,可那首《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写得可不就是李煜和小周后趁着大周后病重幽会时的情景?

  这么一想,这诗好不吉利啊!

  夜深人静,甄停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回儿,到底还是没忍住,起身从榻上下来,披了外衣,趿着床边的绣鞋,从殿里推门往外走。

  殿外廊下还挂着一盏盏的琉璃灯,那灯光竟是比庭中月光更亮,照得眼前一片犹如白日。

  甄停云看着这些琉璃灯,情不自禁的便想起了去年七夕时,她与傅长熹看过的那些灯笼,原本还因为气火而堵着的心也软了软。正当她左右四顾,正想着是不是要唤人过来时,忽然便听到了一声极轻也极熟悉的男声——

  “停云。”

  甄停云闻声转头,果是看见了傅年嘉。

  他从廊下走来,依旧是紫袍金冠,身姿笔挺,端肃严正的连袖口袍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甄停云很有理由怀疑:这人可能还没洗漱、还没更衣、还没睡觉!

  再想一想他和傅长熹两人说的那狗屁约定,甄停云对着人时也有点儿气,反口道:“你该叫我叔母!”

  这话说得颇有些挑衅意味。

  傅年嘉却是不气反笑,冷淡的面容也因此而显得柔和了许多,笑道:“看样子,我与皇叔说的那事,皇叔都与你说了?!”

  甄停云看他一眼,没有应声,等同默认。

  傅长熹不觉摇了摇头,自语道:“也是,皇叔素来磊落,这事又与你有关,自不会瞒着你甄停云见他毫无愧色,忍不住道:“你如今年纪还轻,哪里就要想这么远了,怎么就认定了自己没有子嗣?还非得抓着他要什么许诺?”

  傅年嘉转目看她,眼睫浓长,瞳仁乌黑,眸光幽深。

  他像是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应了:“停云,你该知道,我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这话说没头没尾。

  甄停云下意识的就想嘲笑回去“怎么就不一样了,你是两个头还是三只手?”,可话到嘴边却又反应过来:傅年嘉与其他人确实是不大一样!

  如果说甄停云只是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那么傅年嘉就是记得前两世一念及此,甄停云看着傅年嘉的目光已是带了些探究。她抬眼看着傅年嘉,试探着道:“你是说?”

  傅年嘉微微侧过头,仰望天生明月。

  他的侧脸线条在月下略显容柔和,神色却是冷淡的,连同语声也如泠泠清泉,凉意浸人:“我与你说过,我已错过两次,算上这次,一共是三次。停云,我能比其他人多出两次机会,自然是有代价的。”

  甄停云顾不得追究他又不管自己叫“叔母”的事情,只是追问道:“什么代价?”

  傅年嘉朝她笑了笑,那笑容毫无一丝的阴霾和冷淡。

  便如同是七夕夜里,那拂开乌云,照亮了整个宫苑的皎皎明月,银白色的清辉里,满是淡淡的温柔与倦怠。

  “没什么。”他垂下眼,漫不经心的应着声,然后又补充道,“总之,我不会再有子嗣。”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甄停云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得到答案后又与傅年嘉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最后是如何与傅年嘉道别,如何回到榻上重又睡着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这一切便如在晨光里了无痕迹的露水。

  窗外的晨光如水般的清澈,正透过纱窗,穿透幔帐,温柔的落在枕边。

  有那么一刻,甄停云只觉得她和傅年嘉昨夜里说过的那些话,轻飘飘的就像是一个梦。

  可是,甄停云心里知道那不是梦。傅年嘉也的确是为了弥补曾今的遗憾而付出了代价,只是他的运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甄停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受,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傅长熹的怀里。

  甄停云试着往边上挣了一些。

  很快便又被拉了回来。

  傅长熹将她抱到了怀里,仍旧是闭着眼睛,线条坚毅的下颔轻轻的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再睡一会儿。”

  甄停云有点烦躁,用力的挣扎了一下:“我不想睡!”

  似是感觉到了她坚定的态度,那一直紧搂着她,如同铁铸的手臂慢慢的松开了。

  甄停云便抓着被子挪到了枕头另一边。

  傅长熹睁开眼,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甄停云自然知道自己这一早起来就发脾气的模样很反常。但是她并不想将自己与傅年嘉昨夜的对话说出来,迟疑了一下,干脆反问道:“你昨晚上去哪了?”

  她的目光落在傅年嘉的脸颊,那是比窗外折入的晨光还要灼热的温度。

  傅长熹下意识的按了按额头,以此来遮避她那灼热的目光,反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甄停云随口道:“是啊,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空了一半,当然没睡好。”

  傅长熹被她这话堵了一堵,到底还是没有瞒着,轻声与她道:“昨夜,宋渊那里审出了些结果,事关重大,我便亲自去了一趟甄停云原也不过是问一句,转移注意力。

  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能够令傅长熹深夜从榻上起来,亲自证实的消息必是十分要紧,肯定就是傅长熹说的“事关重大”。

  甄停云连忙追问道:“什么事?”

  傅长熹薄唇微动,正准备要说话,忽而眉心微蹙,匆忙间抬手拉起被子盖在了甄停云的身上,也算是护住了甄停云微露雪肤的领口。

  紧接着,殿门便被从外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宫人急促的脚步声:“王爷,陛下,陛下要不好了傅长熹早在听到对方匆急的脚步时便已有所预料。

  他在北疆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紧急军情,掀被、下床、穿衣、套靴……这样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迅速无比。

  不一时,他已将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抬步便能出门。

  不过,出门前,傅长熹还是回头与甄停云叮咛了一声:“我先去乾元宫看看,你别急,慢慢来话虽如此,甄停云也没敢真的“慢慢来”,跟着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动作迅速的换好衣服,只略挽了个髻,这便急着追了上去。只是,哪怕她赶的这般匆忙,到底还是没有赶上。

  她方才小跑着到了乾元宫正殿,便见着有太监从里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又清晰,扬声开口时,殿门前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说:“陛下殡天了。”

  甄停云只来得及跨过门槛往里去,而殿中则是一阵的哭声。

  左右宫人太监皆是伏跪在地,哀声痛哭;正中是燕王与燕王世子傅年嘉跪在龙榻边垂首泣泪;孙首辅与裴阁老等人则是跪在傅年嘉身后,一个个的痛哭流涕。

  一时间,满室悲音,众人尽皆痛哭,哭声几要震破这一片的天。

  只有傅长熹立在一侧,眼见着甄停云踉跄着进来便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素白软绵的手掌,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第145章 夜深廊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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