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夜可真谓是天高月圆,星疏云淡,河岸上树影层层。

  水市内许多人已经收了帐篷离开了,仅剩几个孤零零的帐篷在风中伫立,帐篷外,三三俩俩的汉子女人围着一个火盆子絮絮而语。

  阿苏雷乌将擦完的琴放在一边,拧开水囊浇灭了火盆子,吹了灯,钻出帐篷。

  在外边喝酒聊天的西域商人见她出来,热情地笑着,同她打招呼。

  阿苏雷乌报以灿烂的微笑,旋着裙摆漂亮地行了个礼,赢得一阵欢呼和几声口哨。

  罢了,她转身沿着冰河走向黑暗里。

  同样是一轮弯月之下,城南的大宅院里,潜进两个黑衣男子。

  而隔壁越家,喜宴散尽,阿宝家和大牛家早都回去了,就剩一个醉倒了小睡一觉的赵志文伏在案上打鼾。待越三娘收拾完残筵,叫醒赵志文送他出门,刚打开门她笑容怔在了脸上。

  门外立着一群人,拥着一座轿子,轿上贵公子冲她轻轻笑着,光透过灯笼薄薄的纸落在他温文尔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妖异。

  让夜风一吹清醒了七分的赵志文一步上前挡在越三娘前头。

  他素闻燕家同越一翎过不去,只是赵志文早听闻燕七沅心狠手辣,除掉六个兄长坐上了家主位子,执掌邱泽七街十六道的大小商户的生死,而他自己又在水市里做生意,平日是绝不愿意招惹这邱泽城呼风唤雨的主儿。

  只是如今酒壮三分胆,又是越一翎的大喜日子,他不自主的把脾气撒了出来,说话都带了几分气性:“燕少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燕七沅的眸光极冷,越过众人落在小院内次屋的门上,满目喜庆看得他很是厌倦,于是他眼神仿佛是淬了毒似的死死盯着门上的喜字,捏着玉扳指的手节发白。

  他满心只想把那间屋子从头到尾烧个干净,连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

  越三娘拉了拉赵志文的袖角示意他别冲动。她面上一派无畏地直视燕七沅。

  越三娘挺直了腰身,昂着头看着他道:“燕少爷来的可不是时候,这会儿我儿早已同新媳歇下了,不如明日您再来恭贺我儿新婚。”

  良久,燕七沅松开手指握住手炉,笑得云淡风轻:“我听说她还有个疼爱的妹子。”

  越三娘心头一紧,并不知燕七沅口中说的是“她”而不是“他”,当即大声喊起来:“双禾!双禾!”

  赵志文也反应过来,竖眉怒骂道:“他娘的畜生!你动女娃娃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同老子打一场!”

  说着他就撸起袖子冲出去,却被一群家仆围了起来,这些家仆与伙计不同。伙计是拿钱做事,而家仆是把命卖给家主,为之出生入死,保护家主姓命,大部分都是经过狠辣训练的角色。

  就这样,赵志文以一敌多一点也没在怕的。他身形本就比常人高出许多,高大魁梧,又是个练家子,一拳下去,抡倒了一个挡在眼前的家仆。这一下下去倒好,登时燕家家仆都拔出了别在后腰的刀子。

  越三娘连忙把他拉住,赵志文骂骂咧咧地也没再动手,只是退回小院里四处翻捡,找起了“兵器”。

  燕七沅又自顾自说下去:“真是欺我燕郎手软,今日我就要诸位知道谁是这邱泽的王。”

  说罢他沉下眸光,手指紧紧攥住了握着的手炉,冷笑起来。

  越三娘只慌忙地喊起来,四处找起女儿:“双禾!”

  “哎!”双禾应着,从斜对门阿宝家跑过来:“娘!你喊我!”

  越三娘登即冲过去死死抱住双禾。

  “娘……怎么了?”双禾刚出门让这一片刀戈相向的架势吓到了,弱弱地在他娘怀里挣扎着问道。

  越三娘只抱着她不说话,脑子里一片混沌,疼爱的妹子……双禾在这……双禾在这……

  这时候她灵光一现,闪电一般看向隔壁大宅院,眼中浮现震惊和焦急:“坏了!”

  他说的不是双禾!是指小竹的妹子!

  “老赵!老赵!去隔壁!”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抱着双禾就先跑过去。

  而此时的小院内,一直静悄悄的新房打开了门。

  越一翎一脸寒意凛然立着,他穿着冬猎时候才会穿的白色猎装,腰间别着短刀,裴筠送他的短刀。

  他一出现,燕七沅就坐直了身子。

  与此同时,隔壁大宅院一阵瓦片窸窣,旋即宅门打开,飞出两道黑影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夜风一动,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越三娘抱着双禾生生停在了半途中,立在阿宝家门口,死死捂住双禾的眼睛不让她看。

  燕七沅眉头一皱,手一挥,燕家一个家仆跑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刻,只听“咻——”地一道破空声,一只孔雀翎羽箭穿过轿壁,钉在了燕七沅眼前的小窗下。

  箭尾嗡嗡作响,震动好一阵才不动。

  燕七沅脸色一变,众家仆如临大敌,纷纷围住轿子,以身子为肉盾把轿子挡得严严实实。

  那边跑过去的家仆也脸色大变,见鬼似的往回跑。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所措,心里拿不定主意。

  越一翎已经走出来了,他让赵志文去屋里坐着。他同赵志文解释说这是自己的事,赵叔叔不必替他出头。

  赵志文原先不肯,越一翎便让他想想和歌,说和歌姐姐刚生了胖娃娃,您就享享天伦,不要操心他了。

  赵志文这才脸色灰败地坐在檐廊下,半天说了一句,一翎儿你莫怪叔叔没用。

  越一翎摇摇头,冲他笑了笑:“赵叔叔,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快步走出家门。

  那探风回来的燕家家仆也扑倒在轿前,停停顿顿地说:“七爷……人死了……咱们的人死了,一地的血。”

  那边,阿宝家门悄悄的打开了,阿宝娘轻手轻脚地把六神无主的越三娘和双禾拽进门去。

  越一翎遥遥地冲阿宝娘感激一笑。

  他反手带上了家门。

  月光轻柔明亮,照亮一地的狼藉残红,也照亮静静对峙的燕七沅和越一翎。

  越一翎看着不远处血泊里的人,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派两个男人去做什么!”

  燕七沅不答话,只冷笑,低头细细看着那只险些要了他命的羽箭,心中有些疑惑,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箭。

  其实越一翎这话问了白问。

  只是这么晚派两个男人去一个姑娘家里能做什么?是个人都能明白。

  越一翎也终于明白裴筠之前为什么非要顾青怡出去住了。

  燕七沅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没什么不对,是这个裴小竹先惹上他的。

  原先他在外谈生意时,收到埋在越家附近眼线的信报后,说越家旁边搬来两个姑娘,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在想这个不知来历的裴小竹,他隐隐觉得有些危险。

  提早谈完了事回来后,那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却不像榴花,听不懂他给的仁慈。燕七沅本想由那老媒婆派两个玷污了那什么裴小竹就可了。

  可如今这裴小竹在他未动手时先狠狠扎了他一刀,他怎可轻易放过她。

  动不了她,他便动她家妹子来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越一翎有些嫌恶地皱起眉:“下作手段。”

  燕七沅哈哈大笑,整张脸透出一种疯狂的偏执:“下作?商人不问手段脏不脏,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行。”

  良久,燕七沅才开口问:“是谁?”

  他问是谁动手杀了他的人。

  “你认得。”越一翎冷冷答道。

  “我认得?”燕七沅笑得有些扭曲。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有一个是整个十二城再找不出的用毒高手,他本想弄脏了那无辜的小姑娘,再在她脸上划一刀下毒,叫她一辈子烂着一张脸,恨透她家姐姐。

  可惜,他的人先死了。

  “有人!”一个家仆低声喝道:“家主!屋檐上有人!”

  燕七沅几步下轿,抬头看向屋檐上。

  大宅院的屋檐上确实有一个人,看身形似乎是一个女人。

  越一翎拧着眉,悄悄把手摁倒了刀柄上。同时他仔细辨认,想看看屋檐上的是不是裴筠,若是,他得拦着燕七沅才好。

  可是月光下他看到的却不是红衣裳,哪怕在夜色里红色会变暗,也是能辨认出的。

  他笃定不是裴筠。

  “阁下何人!”燕七沅朗声喝到:“为何坏我的事情!”

  那女子不答话。

  越一翎心中紧张,暗想或许是顾青怡?可是裴筠不是叫她走了吗?

  燕七沅道:“这位小郎君说你与我相识,若是认识的人,不妨下来相见!”

  “你不认得我。”软软糯糯的女声在风中飘散:“但我认得你,我与燕氏血海深仇。”

  她说着,几步错身越下屋檐,跳进大宅院内,消失在夜色了。

  燕家家仆一涌而去,冲进大宅院内四处翻找,别说这个女人,宅院里连人都没有,他们连一根头发丝也没寻得。

  其实那女人话音一起,越一翎就知道是谁了。他认得这声音,冰河之上,水市之内,拉着萨塔尔琴的阿苏雷乌。

  裴筠今夜见的阿苏雷乌。

  他正垂睫想着,冷不丁听得燕七沅一句:“你的新妇呢?”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门内传来裴筠温柔冷静的声音。

  “郎君?”

  这夜的后半夜,冰河上的琴声呜咽,在风声里传出很远很远。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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