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天夜里越一翎有些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他便披衣趿鞋出门透透气。

  冬天的夜晚,天空显得极远,少许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夜幕上,他坐在檐廊上,借外头的寒凉之气驱散了几分心中的躁郁。

  越一翎舒心地呼了一口气,把胸中浊气尽数吐出,余光一扫,却瞥见隔壁屋顶上影影绰绰有一个人。

  越一翎心下警觉,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裴筠。见是她,越一翎愣神之余,展眉笑了笑。

  裴筠正坐着小口抿着酒,这酒是她从漠北带回来的,入喉辛辣,一路沸腾到胃肠,烧得人指尖都暖洋洋的。

  越一翎轻手轻脚翻出了自家的围墙。

  他身手自然是灵巧敏捷,只是碍于激动忘了自己还趿着鞋子,翻出墙时便丢了一只鞋在墙内。

  越一翎在墙外呆了一会儿,挠挠头,又翻了回去。

  折腾半天终于出来了。

  大宅院的墙比起他家要高许多了,他寻了一棵挨了墙的树,就着树爬上了围墙,慢慢挪到屋顶上,溜到裴筠身边坐下。

  “来一点?”裴筠也没问他怎么过来了,只顺手把酒壶递给他。

  她一开口说话,浓烈的酒香中,越一翎嗅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你吃糖了?”他问着,接过酒壶灌了一口。

  他擦了擦嘴,转头看见裴筠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枕着手臂笑着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酒蒙蔽了他的眼睛,又或是月色太好,他觉得她蜷成一小团的样子格外孩子气,笑起来特别好看,于是嘴边的话变得不利索起来:“怎,怎么了?”

  裴筠笑笑:“酒量不错。”

  她一开口,空气中的甜味愈重,越一翎心中断定她是吃了糖。喝酒还吃糖,这得多嗜甜。

  裴筠抬起身子向后仰去,枕着手臂,睡在了瓦片上。

  “在莫戈,这样的酒,许多男人连一口都喝不下去。”

  越一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月华在酒中荡漾,映出波光粼粼。

  越一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由露出神往的笑容:“我爹爱喝酒。我小的时候他就经常骗我喝酒,渐渐就练出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小孩子喝醉了好玩,会胡天海地地唱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把平时干的坏事都吐了个干净。我以前喝醉了还学狗叫,硬是要和家里养的狗睡一个窝,这事情我娘到现在还拿来笑话我,说我上辈子可能是条狗。”

  完了他回头问裴筠:“你喝醉过吗?”

  “嗯。”裴筠懒懒地应了一声:“喝醉过,倒头睡到天明。”

  越一翎略有遗憾地转过头去,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的糖味愈来愈重:“你喝酒爱吃糖?”

  “只能吃糖。”裴筠说着,舌头一动,搅了一下口中的糖块,说:“最烈的酒,该配最烈的烟草。”

  越一翎听她这一句,忍不住操心:“烟草伤身,吃糖挺好的。”

  裴筠低声笑起来:“庆祝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就吃糖,不够热烈。”

  越一翎回头看她。

  裴筠正伸手玩着月光,口中不甚经意地说:“狐狸终于回洞了,我兴奋。”

  越一翎心里还是沉了一下,他顿了顿,开口问道:“燕七沅回来了?”

  “嗯。再过两个时辰左右便能入城,”裴筠笑:“明晨估计又有花车游街了。双禾捡花钱需要的簸箕和麻袋你可准备了?”

  “她连这个都同你说了?”越一翎有些沉重地扯起嘴角,笑得不那么自然。

  裴筠许久没说话。两人便默默无言地坐着,越一翎闷闷地喝起酒来。半瓶下肚,他觉得手脚发烫,脸也热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醉了,这酒后劲很足,且来得不知不觉。

  越一翎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晃,差点脚滑摔下屋顶,却让裴筠一把拽住了,酒瓶滑手,咕噜咕噜滚下去摔在了地上,“啪”一声,惊起了夜间一阵彼此起伏的犬吠。

  “莫怕。”裴筠的气息近在咫尺,她为了拉住他,整个人都靠了过来。

  越一翎舌尖发麻。

  他想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怕的,我一点儿也不怕。

  话在肺腑中缠绵地绕了百遍,未说出口就听得裴筠低声笑着说:“别成婚前夜,你就摔死了让我守寡。”

  成婚前夜?他觉得自己醉得重了,说不出话了,只能哼出一个字:“……嗯。”

  “醉了?”裴筠将他扯回两步,瓦块稀里哗啦响了一通,越一翎老老实实地被她摁着坐稳了。

  裴筠在他跟前弯下腰,似乎在细细探究他是否醉得稀烂,连话音里带上了笑意:“你醉了不是会学狗叫吗?”

  “……汪。”越一翎乖巧开口,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

  裴筠却是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越一翎拉住了她的手。

  干燥滚烫的手拉住了她的小手指。

  越一翎攥着她的手指,心里忐忑着,慢慢又平静下来。紧接着他只觉得眼皮沉到睁不开,渐渐陷入到一片黑甜。

  “你们俩有完没完!让我睡觉成不成!”

  被吵醒后一直没睡着的顾青怡终于忍不住了,鞋子也没穿就冲进院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屋顶上的人,破口大骂:“能不能别在别人屋顶上卿卿我我!”

  裴筠背对着她直起身子,越一翎还紧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放。

  “明天……你跟我换个卧房睡吧。”

  越一翎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他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开嗓一片嘶哑,禁不住咳了两声。

  还没咳两声,就见双禾急急惶惶破门进来:“阿兄你可算醒了!”

  “怎么了?”他用破碎的声音问她,心里仍然在细想昨日如何回来的,结果突然记起昨夜他好像牵了裴筠的手,身上顿时一阵燥热。

  “燕家王八蛋来了!就在院子里!他还带了个老婆婆,那老婆婆去小竹姐姐家了!”

  这一句宛若惊雷,劈得他瞬间忘了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套靴子。

  双禾赶紧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冷水:“阿兄,水凉的,你喝点吗?”

  待越一翎穿好衣服,端起冷茶水灌了下去,顿时冷静了不少。

  他原地走了两步,并没有急着出去。

  “阿兄,小竹姐姐怎么办,”双禾焦急地问:“她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小竹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们家受到了牵连?”

  “那老婆婆什么样子?”他咬着牙问,一时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是裴筠说的造势,刺激他娘的一剂猛药,还是真的是计划之外的突变情况。

  “我瞧着是黑衣裳,看着挺凶的,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头发全白了还簪了一朵花!”

  媒婆!

  越一翎瞳孔一缩,他见过双禾形容的这个老婆婆。当日去榴花小姐家里说亲的媒婆,就是这副样子。

  “阿兄,燕家的这些王八蛋想对小竹姐姐做什么啊,”双禾急出了哭腔:“阿兄,那个燕七沅还在院子里呢,娘不见他,撵他走他也不走。”

  越一翎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坚信裴筠那边不会出事情,她那样的人一定会把那媒婆滴水不漏地打发掉。相反地,自己这边比较棘手。他与燕七沅自打莫戈沙漠后,便再没见过,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过来?必然不是得知了裴筠入邱泽的消息,否则来的应该是一堆杀手,若是为了他来……

  “双禾不要骂人,姑娘家不骂人。”越一翎额上细细密密地冒出了汗,此时此刻他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安抚双禾:“没事的,你在这不要出去,我出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阿兄!”双禾哭了,她拉住越一翎,越一翎以为她不想让自己出去。

  他刚要说什么安慰她,就见双禾开口了,她抽噎着,小声同他说:“你把匕首带上再出去。”

  这边裴筠百无聊赖地对着银鬓簪花的老媒婆,听她滔滔不绝地念叨着谁家谁家的公子哥如何如何的丰神俊朗才貌无双,又百般好言相劝拐弯抹角地讨要她的生辰八字。

  顾青怡早就跑走了。

  原先她在的时候,这老媒婆连她一块说道。顾青怡撩起袖子叉腰怒骂了几句老不死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云云,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抱着自己的话本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剩下老媒婆一脸青红对着一个油盐不进的裴筠。她原以为这姑娘瞧着彬彬有礼,一副文弱好说话的样子,必然三两句就能搞定。谁知这都大半个时辰了,对方嗑了两盘瓜子,总是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却也总是四两拨千斤地把她的问题绕过去,她磨破嘴皮子也没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同我说说隔壁的越小郎吧,我挺喜爱他的。”终于裴筠抿了一口茶,笑意盈盈地看她。

  “姑娘。”老媒婆再也沉不住气了,脸色冷了下去。燕公子交代的事情她从没失手过,今儿也不能失手。

  “隔壁这位小郎君原是有了主的,不是姑娘可肖想的。”

  裴筠笑意淡了下去,一抬眼看过去,老媒婆只觉得让她这一眼瞧得心中一凉,似有杀机暗藏。但再仔细看过去,只见裴筠一脸平静,温良得很。

  裴筠起身道:“小竹今日身子欠佳,今日就到这儿,您请回吧。”

  隔壁。

  越一翎一掀门帘,就见一位青衣袍白狐氅的青年立在他家小院里。黑发玉冠,温文尔雅。

  可越一翎此刻见他的温和良善模样,只觉遍体生寒,十分可憎可怖。

  “翎羽。”燕七沅见了他,风度翩翩地笑起来:“一别两年,甚为挂念。”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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