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鲛人

  王府里最偏僻的小屋外,门口看守的侍卫听见屋里关着的女人骂着“死猴子”第一万零八十六遍。

  逐月满身脏污在屋内气得直跺脚,她是鲛人族里最爱干净的,平时身上沾到一点点的脏东西她都要反反复复地清洗个十来遍,更别提这一身的脏污了,她觉得自己立刻就要被恶心死了。

  她恶狠狠地踹了几脚门,发现无济于事后,软着声音向门口的侍卫编了段悲惨的身世,想骗取侍卫们的同情,结果侍卫们根本无动于衷。

  催眠术需要通过眼睛作为媒介,刘镜之早就叮嘱侍卫们不准看她的眼睛,用不了催眠术又无高强武功傍身的她,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一定会有帮法的,逐月压下心头怒火,在屋内踱步,隐约听见微弱钟响声,寻思着是何缘故,忽而明白是皇帝崩了,心道不好,皇帝一死就对刘镜之没有威胁,只怕刘镜之要对她下死手了,逐月紧张起来,眉头紧锁,虽说她是不老不死,可是鲛人的体质特殊,一旦受到致命之伤,为了更好地躲藏,身体便会自动调整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一想到这张脸要被换成别的样子,逐月害怕极了,她不要变成别的模样,她不要失去这张完美无瑕的脸。

  门外传来交谈声,不大的声音在逐月听来宛如晴天霹雳,过不多时屋门拉开一条缝,逐月盯紧着门,屏住呼吸,机会只在一瞬间,如果那些人要杀她,不可能一直不看她,在他们暴露眼睛的那一刻,使用催眠术控制其中一个人,趁机先逃到屋外。

  门缝渐渐拉大,侍卫的身影慢慢出现,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但这并不妨碍她施展催眠术,她的夜视能力足够应对,逐月迅速扫视几人,很好,有人不听主子的话偷偷看她了,逐月微笑着对着那名与她对视的侍卫,命令道:“保护我!”

  身边一把宽刀突然砍下,其他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王爷下令要灭口的女人就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再看那名挥着刀为她打掩护的侍卫,眼神呆滞,显然是被控制住了。

  该死,王爷已经交代了不能看她,还是有这种听不进去话的,其他几名侍卫忙着对付被控制的人,顾不得去管那个女人。

  逐月出了屋子一路狂奔,回头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才放慢了步调,她方才跑路时闻到续的气味,顺着气味走,逐月来到了一处花园里,这里的气味比刚才经过的地方更重,树木、石头、梅花上都沾上了续的味道,这个气味她不会认错,因为续的气味和她的气味是相同的,若要说起她和续的关系来,续算是她的一部分,或者说曾经是她的一部分,毕竟现在的续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存活,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动物,但不管成了什么,续都和她一样――不老不死。

  续,我要找到你了,逐月的笑意漫开,她加快步伐往气味最为浓郁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座屋子外,守夜的侍卫一动不动地如同石像,屋子里透出十分微弱,似乎是炭火燃烧的光。

  逐月能够确定续就在里面。

  她避开守卫,躲在附近的箭竹丛中,伺机而动。逐月等待着,有人提着灯笼从箭竹丛旁的小径经过,她学着猫叫吸引那人的注意,只要那人往竹丛里看一眼就足够她施展催眠术了。

  “啪!”一颗石头穿过竹丛,碰巧打到了逐月额间的印记上。

  青柳往竹丛里瞧了瞧,她刚才丢出去的石头应该是砸中那夜猫子了,怎的没了声响?

  愤怒的逐月猛地从竹丛里跃起,张牙舞爪地朝青柳冲去,青柳本就胆小,又最怕鬼怪一类的,这突然出现的“鬼”登时将她吓个半死,转身就要跑,逐月哪里会给她逃跑的机会,抓住青柳的手把她往后一扯,青柳只见到一双泛着戾气的阴森森鬼眼,“猫、猫、猫妖啊!!!”

  “王爷传话让你们去找他,”青柳提着灯笼,面无表情道。

  守夜的侍卫因为是青柳来传话,也没有多想,只当是王爷那边真的有事,就急急地赶了过去,侍卫们前脚刚走,逐月就从竹丛里走出来,青柳主动打开门将逐月迎了进去后,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屋内的火炉,木炭烧得通红,暖和的室内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平稳的呼吸声从卧床那处传出,逐月向她的续走去,桃花眼中泪光闪烁:终于、终于要见到你了,续・・・・・・

  等了六百年、找了六百年;六百年的孤寂、六百年的颠沛流离;六百年前的别离,六百年后的相聚。

  逐月拉开红色床帏,李序抱着六六睡得正是香甜,对于来人半分不知,逐月半蹲在床边,笑意如月色温柔,她轻轻地唱着鲛人族的歌,那首诡秘的长生曲,属于鲛人的独特的歌曲,回应她的歌声,李序与她唱着同样的曲调,逐月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她握住李序的手,歌声里带上了哽咽,这六百年来所受的委屈都值得了,“续,请不要再离开我了・・・・・・”

  李序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不再是如孩童般的懵懂,清明中带着疑惑,她坐起身盯着逐月,只莫名觉得这人好生亲切,对她突兀的行为倒是不以为意,李序问道:“姑娘是谁?”

  “逐月。”

  “逐月?抱歉,我所认识的人中并未有人名唤逐月,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李序看那灰头土脸的女子哭得泪眼朦胧,泪水和着泥糊成了一团,扯着衣袖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随着污渍被擦去,渐渐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李序仔细瞧着,果然不认识,若是她曾见过这姑娘一面,此生定不能忘,可这位姑娘特别来见她,又哭得跟泪人似的・・・・・・李序又问道:“逐月姑娘与我可是有过什么缘分?”

  “若说起缘,只是有一桩事,你还记得六百年前的那条蓝色小鱼吗?”

  李序微怔,六百年前,她在逃亡过程中因饿极而吃掉的蓝色小鱼,她思来想去后便猜想自己的不老不死或是那条蓝色小鱼的功劳,说不准是什么长生的宝物,碰巧被她吃掉。这逐月莫不是与那蓝色小鱼有什么关系?李序不知来者是恶是善,只是心里对她却生不起除了好感以外的其它情绪,虽说是初次相见,可一碰触到她,意外地觉得熟悉非常。此时她说起那蓝色小鱼,若是来找她要蓝色的小鱼,她或许有办法将它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长生本非李序所愿,因缘巧合地得了这么个宝物,多活了这六百年,老天已经是对她不薄了,总不好再强占着别人的东西。

  李序笑道:“那蓝色小鱼可是你的东西?”

  逐月点头道:“是我们鲛人的宝物。”

  “鲛人?”李序错愕,她是见过鲛人的,在普通人不能到达的深海里,她曾远远地见过那群美丽的生物,全身泛着柔和的金光,墨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散开,上半部分是人身,下半部分是蓝色的鱼尾,鳞片闪着的光芒照亮周边幽蓝的海水,鲛人们群聚在一起,唱着诡秘又美妙的曲子,李序是不敢靠近的,书上的只言片语还无法描述这种美丽的生物,因此她从来都是远远观望。现在面前站着的姑娘说自己是个鲛人,李序不禁好奇地望了眼她的腿。

  逐月知道她的疑虑,解释道:“那蓝色的小鱼,我们称它为――续,失去它,鲛人就跟失去了鱼鳃的鱼一样,不能在水中呼吸,只能上岸生活。”

  “所以我吃掉的是你的续?”

  “嗯,因为你吃掉了我的续,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海里,我失去了我的族人,而你也因为它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李序温和道:“长生不老非我所求,你可以将它拿回去。”

  “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我拿不回来了。”逐月无奈又失落,对着李序摇了头。

  “既然它从你那边分离,为何我这就不能?”

  “因为我是鲛人而你是凡人,‘续’对于我来说是随身法宝一样的存在,对你而言却是长生不老的药,吃掉后与你融合在一起,无法再将它单独剥离开。”

  “若是还不回去了,你来找我又是为何?”就算逐月要报复她,李序也是能接受的,毕竟也算是自己的过错,间接地害得逐月回不了家。

  “在海中与族人同在时,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我永远不会感觉到寂寞;而人,人的生命很短暂,短暂如浪花泡沫,转瞬消散;死亡又离我太远,与人相处,我很孤独,我需要你,与我拥有同等岁月的人。”逐月握紧李序的手,露出恳求的目光:“和我走吧。”

  李序沉默着,看了眼身边的六六,又想到刘镜之,心里犹豫起来。本是说好放手的,如今却眷恋着这份迟来的温柔。

  李序的想法,逐月是明白的,一旦与人交集产生了感情,就很难抛下这份感情,可她还是忍不住劝道:“你该明白,你不属于这里,你身边的人会死,而你不会,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和你亲密的人老死,很难受不是吗?他们的时间在流失,而你的已经停止了,和我走是你唯一的选择。”

  “虽是如此,我希望,至少和他们一起渡过剩下的时光。”见逐月难掩失落,李序道:“我答应你,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你走。”

  逐月笑起来,桃花眼里是满满的喜悦,紧握的双手暖暖的令她心安,“逐月明白了,逐月会陪着你的,直到那一天。”

  李序抚摸着逐月额间的珊瑚枝印记,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漫开,安静的温柔的,让她想起从前被海水包围的感觉,想起了在海边生活的那些岁月,当年如果没有遇见他,如今又该是什么样子?她或许还是在海边继续当她的海女,每日潜入深海采珠,拿去换米换物维持生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到其它小渔村换个身份从新开始生活,周而复始下去,不知年月何时终结。

  如果不是在刘镜之十岁那年,替他挡剑,她和他之间的缘分是否不会变得这么深,其实当年救他时,心里想的是反正自己死不了,替他挡一挡又何妨,却没想到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不过说起来,若是有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挡剑,自己也会永世难忘吧。

  逐月浑身颤抖起来,李序以为是逐月不喜欢被碰触印记,手离开她的额间。

  逐月咬牙切齿:“我忽然想起死猴子害得我满身脏污这事儿,方才是太开心了,一时给忘了,续,总之,先让我洗个澡。”

  “我本想唤青柳去帮你提热水的,”李序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青柳笑道“只是现在她好像不听我的话。”

  逐月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被她控制的人,如此正好,方正催眠术还未解除,直接命令她去提些热水来倒是快些,逐月便下了命令,青柳很快便准备好物品,逐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脸上挂着重获新生般的笑容,穿着李序的衣裳,挤到了李序热乎乎的被窝里,中间隔着一个六六,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李序望着逐月和六六,心里一暖,轻轻环住两人。

  外面的风雪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李序的生命里于是又多了一个重要的鲛人姑娘,李序觉得自己的人生在一点点的饱满起来,家这种奢望她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敢想了,如今奢望成为了现实,李序嘴唇微动,那是她在说:“对不起,谢谢你。”

第20章 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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