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王

  城外破庙里,白色蛛网遍布四周,连那彩漆剥落的泥像都被厚厚盖了一层,看不出是哪位神仙,神案上积着高高的灰,地上杂七杂八地堆放着断脚的桌椅,烧了大半的褪色蜡烛,杂物旁被整出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一名头发已半白的中年男人,身上仅着件半旧青灰棉袍,面容齐整干净,躺在那块空地上,庙墙破了一个大洞,几块砖零散在墙脚,风呼呼地刮进破庙里,他双手枕着头,睡得正香,呼噜声震下檐角的几块雪来。

  “靠!倒霉。”被雪砸中脑袋的男子站在门口拍掉头上还没融掉的雪,怒气冲冲地进了破庙,看见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喘了他一脚:“老头,死开,这是老子的地盘。”

  王鸣鲸缓缓睁眼,盯着男子疤痕交错的可怖的脸,视线移到了门口,门外的雪未停,夕阳却要西沉,半挂在远处的枯树上,城墙露出一角来,霞光映着白雪,倒让人生出作诗的心情来。

  “半消孤雪半角城,对斜墟海对渔人。”王鸣鲸抚着胡子自顾念叨:“拿纸笔来!”摸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略遗憾自嘲地笑了笑。

  “说些个屁话,赶紧地给老子起开。”

  王鸣鲸理着胡子道:“年轻人,要尊老爱幼。”

  “尊个鬼爱个鬼,滚――”

  “罢了,反正也要走了。”王鸣鲸见他流里流气的,懒得同他讲理,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

  门外急匆匆跑过来几个人,龇牙咧嘴地恐吓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流氓,那几个小流氓进了破庙,吵吵嚷嚷起来,王鸣鲸拿过放在门边的油纸伞,本想这就离开,那些流氓的声音却传入耳中・・・・・・

  “老大,狗娘养的把王府围得严实,我们找不到机会进去。”

  “给我想办法,一定要把府里的好东西给老子弄出来。”赵大宝双目暴涨,激动地喊。

  “可是・・・・・・老大・・・・・・”其中一个流氓问:“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老子亲耳听王府里跑出来的人说的。”赵大宝阴恻恻地笑起来,拽起那个问话的小弟:“你不是也想长生不老吗?对了,你们去城里把消息散出去,等到官兵来抓人的时候,我们再趁乱抢走,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这些流氓都是听赵大宝说王府里藏了鲛人,也想分一杯羹,可是如今看赵大宝这七分癫狂的模样,怀疑他话里的真假,若王府里真有鲛人,可不早就让小王爷送到皇宫里了,哪里轮得到他们享用?

  那小流氓看他魔怔了似的,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去,谁知拳头还没上脸,赵大宝突然睁大了眼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后面站着的那人是刚才门口那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块带血的板砖,笑起来一派温文儒雅,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带血的板砖,而是厚厚的书。

  “不好意思啊,老人家没力气,手滑了。”王鸣鲸挥着手里的板砖笑道。

  那些小流氓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际上却都是纸老虎,看着地板上脑袋被砸出大窟窿,血哗哗地往外流的生死不明赵大宝,再看着那手拿带血板砖的慈眉善目“老人家”,边大叫:“杀人啦!!!”边夺门而逃。

  王鸣鲸丢了手里的板砖,理了理袍子,从赵大宝身上找到一柄生锈的匕首,摸几把胡须,拿起那匕首将胡子刮干净后,撑着油纸伞走进了雪中,漫天纷飞的金雪,落到了黑白相间的发上,雪拂过那儒雅容颜,停在他淡色唇瓣上,渐渐融进他的笑里,他道:“想喝阿序煮的小鱼粥了。”

  将军府内

  庭院红梅带雪,李津剑上带风削去半树红梅,那抱着白瓷瓶的秀美少女在走廊上嚷嚷起来,“李津你又削我的梅花!”

  李津继续在飞雪中舞着剑,边舞还不忘回道:“叫哥!”说话间,梅花又落了一半,有几棵已经是光秃秃只剩枝干了。

  “哥!哥!你是我亲哥!!放过我的梅花吧!!!”李湄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白瓷瓶,两指夹住瓷片往李津那边飞去,击中他手里的剑,剑身“嗡”地一声响鸣,李津大笑:“这才是咱们将军府的好女儿,”又是一片白瓷破开落下的白雪飞来,李津手腕微转,将那瓷片击落,瓷瓶深深扎入地里,没入混杂残花瓣的雪中。

  待到李湄将瓷瓶尽数用去,李津的剑也练完了,李湄气呼呼地举起拳头冲过去,被他按住脑袋,拳打脚踢全都挥了个空,左挠右抓的像只炸毛的小白猫,李津嫌弃地看着李湄的一身白衣:“大半夜的,穿这样藏在梅林里叹气,跟个鬼似的,哥差点没给你吓死。”

  李湄拎着广袖长裙的裙边,悠悠转了个圈,“你懂什么?这一身白衣飘飘,仙气十足,整天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一点都不优雅。”

  “你优雅个屁,睡觉开大字的。”

  “你有病啊,偷看我睡觉!”

  “你以为我想看啊,你自己喝醉躺地上开大字的。”

  “你不是人,放亲妹妹自个儿躺地上睡!”

  “你不让拉起来的,暗器飞了我一脸。”

  “我不管,我就是要仙气飘飘的,祖奶奶都可以了,我为什么不行?!”

  “祖奶奶是你这鬼样吗?你好意思跟祖奶奶比,要脸不要?!”

  两兄妹正吵着,将军府里的探子来了,这探子原是李津特地安排在京中时刻注意关于王鸣鲸的动静如今看他现身,应该是有王鸣鲸的消息。

  那探子道:“王太傅已被抓捕。”

  李津眉头深深皱起,这天终于还是来了,无论之前他手下留情多少次,终于他还是被抓住了,“他怎么被抓的?”

  “失手杀了人,被人告发,巡逻官兵赶过去的时候,他正打算要喝・・・・・・”

  “他服毒自尽了?!”李津激动地抓着探子的肩膀。

  “喝小鱼粥・・・・・・” 探子身形被晃了好多下后才找了个机会把话补全。

  “・・・・・・”

  李津尴尬地咳了两下,“嗯,知道了,你去吧。”

  探子来无影去无踪,领了命一瞬便没了影子,李津立刻动身就要赶去,忽而想到什么,转身对李湄说了几句,李湄又尖声叫起来:“哥,你有病啊!那是咱们家祖传的宝贝!!”

  “快去拿来!”李津厉声道。

  “你给他一个外人作甚?”

  “他之前跟我说了很久我也没舍得给他,如今这局面,怕是不好挨过去了,送了他留个纪念吧。”李津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说起来,也是因为它,鸣鲸才去的角海・・・・・・”

  李湄见哥哥心意已决,愤愤瞪了两眼还是去拿了。

  王府里

  李序突然打了个喷嚏,刘镜之立刻紧张兮兮地又是摸额头,又是喊大夫的,老大夫替李序把了脉,“王妃脉象正常,无碍,”顺手摸了六六的脑门,“哟,这个发烧了。”

  因为只是低烧,老大夫开了几帖温性的药,写了熬煮的时辰和降温的法子就离开了,刘镜之忙着哄六六,等回头要找大夫时,发现人走了・・・・・・

  刘镜之和青柳手忙脚乱地一个端水一个拧毛巾,李序像是知道六六身体不舒服,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叫她的名字,刘镜之让青柳赶紧去抓药,青柳匆匆忙去了,偌大的寝殿内就剩这一家三口,刘镜之和李序都是满脸担忧,六六烧得不是很严重,迷迷糊糊睁开眼对着爹娘笑了起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秦帆在外面急声喊道:“王爷!”

  “没空。”刘镜之打开门面色不善地丢下这句,啪地把门关上了。

  秦帆只好立在门口等着王爷把事情处理完。

  皇宫大牢内

  王鸣鲸静坐于牢中石床,牢内石壁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几个飞蛾的尸体在煤油里泡得晶亮。

  他原本正闭目养息,等着那些人来找他,心里猜着第一个会是谁时,门上的铁锁响了起来,睁眼看去,是李津。

  李津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之中显得尤为深沉,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有了几道皱纹。

  王鸣鲸微微笑着:“你是第一个,可惜我最想见的不是你。”

  “不是我,难不成还是什么红颜知己?”李津同他玩笑道。

  “是呀,我最想见的是我的鲛人姑娘。”

  “你真见过?”李津不禁好奇道。

  “你猜!”王鸣鲸神秘一笑。

  “猜个啥玩意儿,你是嫌被那东西搞得不够惨是不?!”李津一想到王鸣鲸如今这惨状都是那东西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鸣鲸淡然笑起,“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算了,我拗不过你。”李津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薄包裹,递给了王鸣鲸,王鸣鲸接过那包裹,待见到里面的东西时,双目发亮,语气兴奋:“你真送我了?”

  李津看他紧紧抱着书的样子,要是说不送,估计要被他瞪死。

  这本不厚的书,虽然被保存得很好,但还是耐不住岁月的摧磨,边角稍稍起了屑,深蓝色封面上写着《序思》二字,落字苍劲有力,却又藏着些秀气。

  王鸣鲸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李津见他这爱书如痴的样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的少年时光・・・・・・

  “鸣鲸,你瞧,那边是我们家的练武场。”李津一身玄色武官袍正兴致勃勃地为王鸣鲸介绍。

  “嗯。”王鸣鲸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又低头看起手里的书。

  李津抢过他手里的书,用力往练武场抛去,一手指着练武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哎呀,你的书掉到那边去了,我们一起去捡吧。”

  王鸣鲸瞪了他一眼,抬脚下死力踩在他脚背上,冷淡道:“去捡回来。”

  李津一瘸一拐地跑了老远默默地把书捡回来了,嘴上抱怨:“你要看书回家去看。”

  “好,那我回去了。”

  “等等等,开玩笑的。”

  王鸣鲸摆着一脸我不感兴趣的表情,李津挠挠头,“对了,我家也有很多藏书的。”王鸣鲸双眼腾地亮起,“快带我去。”

  李津见好友这兴奋的样子,无奈地带着他去了藏书室,王鸣鲸这人整天就是看书,走路看、吃饭看、无时无刻都在看书,好像除了书眼睛里就装不下别的了,也不清楚王鸣鲸真的把他当作挚友吗?

  将军府里小小的一间藏书室,对于将军府里的人来说,比起书籍,一把趁手的武器倒还实用的多,因此在他们眼中,这些书已经是算多了,这藏书室里藏的书多是些数百年前古书,保存尚完好,大概是因为将军府里很少有人会去动它们。

  王鸣鲸仿佛挖到宝似的,拿着书坐到檀木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李津坐在他身边・・・・・・一个时辰后,跑到练武场练剑去了。

  王鸣鲸很快就看完手中的一本古籍,毕恭毕敬地将它放回原位,拿起另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来,与其它书相比,这本书看着有九成新,他拿着书又坐回了檀木椅上,打开了书・・・・・・王鸣鲸猛地睁圆了眼,脸腾地全红了,比熟透的柿子还要鲜红,他啪地合上的书,跑到藏书室外的庭院里,找了棵老槐树,拿着根粗木棍在树底下挖了个坑,嘴里念叨:“污秽之物――埋!”埋完之后回了藏书室拿起别的书。

  李津这时候一身汗回来了,看王鸣鲸同他出去之前一样端坐在檀木椅上,只是脸色通红。

  “脸怎么红了?”

  “容光焕发。”

  “怎的又白了?”

  “我书拿倒啦。”

  王鸣鲸把书翻转回正,李津笑道:“你还会把书拿倒,哈哈哈,这是天要下刀子了么?”

  李津以为是这书不合他的心意,到书柜里拿出一个精美镂花紫檀匣子,拂去盒盖上薄薄的灰,打开匣子,从里面捧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给你瞧瞧我们李家的传家书,因为是你,我才肯拿出来的,普通人我可不给看的。”

  王鸣鲸看那封面上写着“序思”二字,那字写得利落,却又不似男子笔触,不知是哪位名家所著?王鸣鲸小心翻看那书,只看了前几篇却是生了相见恨晚之心。

  书中文章,著者看似随心而写,与现下名家的沉稳不同,隐隐透着市井之气,文风飘渺不定,时而云淡风轻,时而一本正经,但读至末处,短短几句回转结语于为人处世自有一番独到见解让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若不是著者心中有广大天地,眼里望遍千山万河,如何写得出这般惊采绝艳的文章来。

  王鸣鲸不过才看了几篇,却将著者引为知己,生出爱惜之意,虽觉此书不可用庸俗之物做衡量,但白拿就显得厚脸皮了,便说要拿随身玉佩作为交换。

  “不换不换・・・・・・”李津夺回那书,“这是我家老祖宗写的书,岂是说换就换的。”

  “轻点轻点拿・・・・・・”王鸣鲸虽是万分喜爱《序思》,但既是老祖宗的书,过分纠缠就不大好看了,见李津将书放回匣中,又多看了两眼,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就先看完再说那些话了,剩下的文章只得另寻些时候让李津再拿了让他读完。

  王鸣鲸方才听他说起,好奇问道:“是李家哪位先祖的著作?”

  李津自豪道:“说起我们李家这位先祖・・・・・・你可曾听过‘青阁公子’之名。”

  “略有耳闻,六百年前世家公子榜排第二的李青阁,原是李家先祖么?”

  “正是,不过流传至今的仅剩她的这个名号,还记得她是我们李家人的只有族人了。”

  “既是文采非凡,如何就此沉寂?”

  “只因我们这位祖奶奶她鲜少外出,加之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之后遇到外邦入境,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百姓哪有功夫再去管这些事。”

  “你方才说了祖奶奶?”

  “是啊,哦,‘青阁公子’不过是个外人起的称号,只因当时李家遭劫,世人便只称她为李青阁,不提她的原名。”

  李津提起这位祖奶奶就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

  李青阁乃李家长女,当时在习武成风的将军府里独独出了她一人偏偏弃武从文,虽不曾上场杀敌,但每次都是跟随大军出征,是位运筹帷幄的女军师,连着几次打了胜战,遂成了名,因她名气在外却鲜少露面,评选京城名秀时榜上无名,但意外地颇受京城女子喜爱,于是便破例将她列入世家公子榜,排了第二。

  王鸣鲸听完这位李家先祖的事迹,只恨生不逢时,未能与李青阁相识,哀声叹气一番,决定要去这位先祖香消玉损的角海,缅怀这位数百年前的才女。

  立时回了家中,当夜整理好行礼,便去向太子辞行。

  悯悉太子温和笑道:“学生尚有疑惑,仍需先生在旁指点迷津。”虽是婉拒了,但见他去意已决,正逢皇后薨,小皇子失了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便托他带上十岁的小皇子同去,嘱咐着要将自己的弟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宫中。

  王鸣鲸欣然应下,隔日,便出发去了他心心念念的角海。

第18章 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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