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宫中大选

  贺卿现在很矛盾。

  一方面她的确很欣赏顾铮,

  也认可对方的才华与能力,但是那天顾铮轻蔑不屑的眼神,她也始终不能忘却,

  对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坐在马车上,她掀起车帘,

  看着跑在车队前方的人,

  感觉非常复杂。

  “真师在看什么?”玉屏见她总盯着前面,忍不住问。

  见贺卿不说话,她跟着看了几眼,又道,

  “顾学士的马跑得远了些,是否要叫人通传一声?既是护卫咱们,

  怎么只顾着自己?”

  贺卿正要摇头,

  转念一想,又觉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该是顾铮没脸见自己,

  便点头道,

  “也好,

  你让人去说一声。虽然是在城外,

  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

  这般纵马不太安全。”

  她怎么忘记了,

  以她的身份,

  虽然不至于压制住顾铮,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里不那么痛快,总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打马追了上去,与顾铮耳语片刻,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马,在原地等候。直到贺卿的马车跟上去,这才驾着马缓缓跟在一侧。

  贺卿掀起帘子往外看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顾铮半点没有慌乱,双眸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贺卿轻声问,“到现在顾大人还是坚持那日的想法吗?”

  顾铮微微皱眉,没有说话。贺卿便又道,“百姓们自然不想被折腾,但若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便是折腾了些,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会不识好歹,顾大人以为然否?”

  这“不识好歹”四个字,显然是在指桑骂槐,贺卿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顾铮低头想了想,笑道,“道理是这般不错,可两个小孩玩耍争斗时抖落的一点食物残渣,于地上的蚂蚁而言固然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然而这两个孩子,谁又真的在意蝼蚁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残渣,翌日却也可能打起来一脚踩死无数蚂蚁。两者俱是无心,蝼蚁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残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话还十分含蓄,贺卿本以为他会有些顾虑。今日看来,这位顾大人的胆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贺卿哼了一声,“焉知小孩就不是见地上有蚂蚁,故意弄掉的残渣?只因为有另一个孩子来抢夺,便以为他们要打架,迟早踩死蚂蚁,难道就是道理?”

  不论如何,好处已经得了,却再三疑心,这“不识好歹”四个字,贺卿并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顾铮一个人为民请命不成?

  这一回顾铮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一些,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是臣想错了。”不等贺卿高兴,他又道,“但臣以为,两个孩子若能离蚂蚁远些,或是始终和睦相处。虽然没有好处,但也不至于有坏处,于蚂蚁而言或许会更好。”

  冥顽不灵!

  贺卿意识到,顾铮或许一开始就对她存了偏见,到现在也没有更改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她说得再多,都像是狡辩,他也总会曲解到别的地方去,多说无益。

  她怒道,“难道不动不言,才是对的?”

  “这些事自然有别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才是正理。”顾铮坚持道。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话里有话,这一回贺卿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表面上说的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实是在讽刺她一个后宫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却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两宫之争。

  贺卿这几日也想了许多,此刻脑子转的很快。

  说到底,是因为她触碰到了禁忌的权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争,争夺的就是这么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女子勿动”的标签,他们严防死守,决不允许任何人突破限制去触碰它。至于她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谁在意呢?

  贺卿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愤慨。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确是一心做实事,也的确做了事,却还是被人误解,这种情绪也就显得越发的浓烈。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后世网络上的吐槽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让贺卿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失笑。这么一打岔,悲愤的情绪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数千年的男权社会,形成了这种观念与意识,哪里能说改就改?更不可能因为她做了一件事,就突然转变。这样的现实才是正常的。

  只不过这件事,又勾起了贺卿之前的心事。

  女子的地位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要改变,也同样需要漫长而艰苦的斗争。要不要做这第一人呢?

  也许她能做的不多,也无法真正地劈开黑夜,迎来黎明。但是哪怕只是给后来人指明一条路,也是有意义的。或者哪怕失败了,她至少曾经争取过,没让自己就这么憋屈的过一辈子。

  别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眼前可以尝试的……

  就从这位顾学士开始吧,总有一日要叫他刮目相看,收起那些可笑的优越与傲慢。

  这样想着,她便缓声道,“顾学士当真是端方君子,行事无不循规蹈矩,令人钦佩。这‘各安其分’四个字,说得真好。听闻顾学士年少成名,但因为薛相压着,所以在朝堂上一直不显。如今看来,顾学士也当是甘之如饴了。”

  要是人人都各安其分,他顾铮此刻就该继续埋没在翰林院里,没有个二十年的时间休想出头。

  只需自己打破规则,却要压着别人,真是好霸道的规矩。

  饶是顾铮城府深沉,也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但他很快就坦然道,“这是自然。薛相也是为了磨砺臣,臣自是感激不尽。若没有薛相,也没有臣的今日。”

  脸皮真厚啊。贺卿发现,跟他比起来,自己还有许多要学的。

  第一条就是不要因为别人的话随意动摇自身的念头,对错且不论,当下一定要绷住,否则就是输了。

  第二条,朝堂上的事自己毕竟不懂,顾铮就连满朝文武都能独自迎战,跟他争论这些,根本没有胜出的机会。若要压制住他,须得找自己擅长而他不懂的话题。

  顾铮不懂的话题……贺卿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自己之前曾经为顾铮可惜过的那五个字:时代的局限。

  正好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从两人之间飘荡而过,被车马带起来的气流影响,在空中盘旋着。贺卿便立刻指着那片树叶道,“顾大人可瞧见了那片叶子?”

  “嗯?”这话题跳跃得太快,顾铮有些跟不上。

  贺卿很满意这个反应,含笑问道,“你看悬空的东西,不论是轻如树叶鸿羽,或重如铁石,最终都会落到地上,这是为何?”

  顾铮:???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她身边那两位嬷嬷了。

  原本贺卿到了这个年纪,很快就会嫁出去,到时候公主府里的事情全都由她们做主,好不风光快活,就像被她们憧憬过无数次的前辈们那样。但如今让贺卿这么一折腾,她自己一辈子留在宫中求经问道,却代磊得她们这些跟着她的人都要另谋去处,怎不叫人切齿?

  若能找到更好的去处,她们也不必留在她这里蹉跎。

  更可恶的是她还以“年轻姑娘的衣裳首饰嬷嬷们不合用”为由,将东西都分给了下面的丫头,两位嬷嬷竟是只得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说什么“留个纪念”。

  两位嬷嬷恨得咬牙切齿,颇有动用职权将她训斥一顿之意。

  但贺卿已经不怕了。她如今已不是安平大长公主,该叫无上慧如真师,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管不到她这出家人身上。倒是看着她们这副模样,她心里多少有些解气。

  可惜如今自己势单力薄,眼下只顾得上为自己谋一席之地,尚且腾不出手来处置她们。

  上一世,若不是身边嬷嬷们跟外头的人撺掇起来,在她面前将那金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又怎会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须知公主选婿,备选的人家自然不止一户,林太后没有拿捏她的意思,索性把名单送给她自己选。陆嬷嬷自告奋勇替她去打探对方的人品才貌,回来时说得天花乱坠,让她亲口点了金家。

  这笔账,迟早要算。

  先帝,也就是贺卿的兄长楚灵帝贺均在位时,崇信道教,多次下旨召天下道士入京,修道经、建宫观、炼金丹,一时道教大兴。后期他甚至在御苑之中修建了这座问道宫,自己搬了进来。着道袍,戴道冠,不理俗务,不问政事,以彰显自己求仙问道的诚心。

  所以不过三十三岁的年纪,他就因为服食金丹过多,暴毙而亡。

  这宫殿才修建了没多久,又只空置了两年。虽然看上去有些荒凉,但却并不需要修缮。

  150.第150章 她见过的

  官场上最是讲究资历,能够参加这次会议的高官们,

  大都年纪在五六十开外。在这一干至少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中间,

  年轻俊秀的顾铮,

  自然就十分显眼了。

  贺卿一眼瞧见,先是一愣,很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如今太皇太后正要用顾铮,

  这样的场合,

  将他也召集过来,

  是应有之义。

  贺卿之前单知道顾铮年轻,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难怪太皇太后不放心了。不过贺卿注意到,

  他嘴边一圈青色的胡茬,

  并未刮去。这显然并不是因为来得匆忙未及整理仪容,

  而是他要留须的征兆。

  有一部胡须在,整个人看上去就会成熟许多。

  很显然,

  这位顾学士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十分了解,也在积极的寻找解决之法。留胡须是一种表现,

  这样的场合语出惊人,

  占据主动则是另一种表现。

  本来贺卿对顾铮的印象,

  仅限于“朝堂上的一位臣子,

  将来的成就很高,

  或可力挽狂澜,

  拯救大楚于危难之间,

  值得扶持”。

  后来在脑子里看多了小说,就只剩下了“他俊眉修目、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他邪魅一笑”“他强硬的搂住她的腰,将她扣入怀中”“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之类乱七八糟的描写。

  到底是个年轻女孩,贺卿心下自然也对他有几分好奇。毕竟能够名传后世,并被那么多人追捧,可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真正见了面,贺卿脑海中那些念头却都尽数消散。顾铮固然生得风流倜傥,引人注目,但只要看到他这个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不会是他的容貌,而是通身气度。

  那是属于一位军国重臣的威势,丝毫不输于他身边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们。

  难怪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间,他像一颗高悬于空的明亮星辰,令其他人尽皆黯淡无光,只能仰望他、追随他。这样一个人,有野心、有能力、有目标,又怎么会被小说里那些所谓儿女私情所牵累呢?

  但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顾铮的为人,贺卿对他的印象反而更好。

  他如今还是大楚的臣子,只要能够用好这个人,就一定能够挽回颓势,改变楚朝覆亡的那个结局。除此之外,其他的反倒都不重要了。

  这样想着,贺卿收回了视线,微微低头,安静地坐好,又变成了平平无奇,绝不会惹人注意的存在。

  但她没有发现,就在她收回视线的瞬间,顾铮抬头朝她这里扫了一眼。同样是立刻就认出了坐在张太后身后的人是谁,顾铮心下的惊异,其实并不比贺卿少。

  这样的场合,太皇太后与张太后在场,是因为如今她们代行皇权,而贺卿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无上慧如真师的身份,显然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铮继续道,“臣尝翻阅典籍,发现天下各州并非处处都有地动,而凡有地动者,则绝不会只有一次记载。正所谓天行有常,臣猜想地动也必然有其规律。因此于翰林院中便览历朝记载,将所有发生地动之处记录下来,绘制成地图,而后便有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发现。”

  他说着一拱手,“臣已经将此图携带过来,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允许臣上呈。”

  “准。”太皇太后毫不犹豫的点头。她的心里显然十分振奋,本来贺卿一个人的推测,她还不敢十分相信,生怕中途出了什么问题,如今有了顾铮的话,甚至还拿出了别的佐证,可见这个推论的可能性最大。

  朝见时是有程序的,未经允许的东西都会留在外头。太皇太后一开口,立刻就有内侍过去将东西取来。

  太皇太后虽然手掌大权,但毕竟时日尚短,在朝臣面前底气并不很足。而且她也担心自己见识太少,看不懂这张地图,因此并没有让人呈上来,而是命内侍抬来一张方桌,将地图在上面展开,方便所有人查看。

  等布置好,她便站起身,从丹陛上走了下来。

  贺卿见状,立刻扶着张太后跟了上去。而等她看清楚那张地图上绘制的内容之后,不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顾铮能猜到是地震,贺卿虽然惊讶,但想想他是顾铮,也就不以为怪了。

  然而此刻摊开在桌上的那张地图上,用各种颜色的圆点将所有有过地震记载的地点都标注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圆点,正好形成了几条看似杂乱,实则相互独立的粗线。

  那是地震带!

  其实以穿越女的学渣程度,本不该记得这种东西。但因为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次几乎波及大半个国家的地震,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穿越女守在电脑前看了所有慈善晚会,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捐了出去不说,还搜了不少相关的资料来看,也就知道了国内有几大地震带。

  事过境迁,那张地图长什么样子已经模糊了,但是地震带这个概念却留下了,也为贺卿所知。

  虽然不知道顾铮画出来的这张图有几分准,但既然是根据历史记载来做的,八成不会有错。

  不管是贺卿自己的认识,还是穿越女脑子里的既定印象,“古代人”都是蒙昧的,很多现代小学生都知道的知识,古人却一窍不通。至少贺卿本人的确是如此,而她身边的人也都一样。

  所以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不但不说地震是上天降罪示警,反倒画出了地震带分布图,怎不叫贺卿心下惊异?

  有一个穿越女“珠玉在前”,贺卿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打开方式:该不会顾铮也是穿越的吧?而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立刻占据了她的脑海,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纵观顾铮生平,多像是拿了穿越者的副本啊!在这个前提下,之前觉得难以理解的地方,就全都可以说得通了。

  但,他是吗?

  贺卿没有贸然下结论,她隐蔽的看了一眼顾铮,他正指着地图上的那几条粗线,“诸位请看,在图上将这些地方都标注出来之后,便可发现,几乎所有的地震都围绕着某一条线。可以肯定,其中应该是有某种规律的,只是如今尚未被发现。”

  地图上的标注太过直观,所有人自然都被他说服。太皇太后更是指着京城所在之地,面有余悸道,“我朝见过之后,京畿便有数次地震,却是因为就在这条线上。”

  不是这么亲眼看着,很难想象自己竟然一直生活在一个危机重重的地方。

  太皇太后脸色发白,心底已经隐隐起了迁都之意,只是碍于如今自己尚未完全掌握朝堂,因此不好开口提出,须得等一个契机。

  倒是朝臣们还算镇定,看着地图,各有思量。最后薛知道问,“顾大人,京城上一次地震,是在何时?每次地震之间,间隔时间可有规律?”

  顾铮摇头,“每一次地震的严重程度都不同,间隔时间更是毫无规律。但三五年间,总有一次,或大或小。距离上一次地震,已经过去了五年。”

  “那就是十有八-九了。”参政知事姚敏皱眉道。

  贺卿凑到张太后耳边提醒了一句,她便开口道,“当务之急,不是研究地震的规律,还是要解决了眼下之事。既然知晓五月十五日可能会有地震,便当设法减少损失才是。”

  一句话将众人拉回了眼前这件事上。

  在推断地震这件事上,众人都算是输给了顾铮,但是涉及到政事,他们却是经验丰富。薛知道很快道,“地震一来,必然损毁房屋。最要紧的还是疏散民众,难怪太-祖皇帝托梦之言会是如此。只是,让百姓们全数出城,不太现实。”

  “依老臣看,祭祀还是应该如期举行。届时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乃至家眷皆可一并前往。”同平章事刘牧川道。

  祖先托梦,祭祀自然是应该的。正好可以借机把人都带着,也不用将消息传扬出去,闹得民心沸腾。不过……贺卿看了一眼这位刘大人,显然在对方心中,他所提的这些人最紧要,百姓则可以放在后面,因此暂时并不考虑。

  姚参政摇头道,“祭祀自然要进行,但京城百万民众,才是最重要的。既然上天垂怜给了警训,提前知晓此事,咱们自然要尽力做到最好,减少百姓们的损失。否则,岂不是愧对了这一身紫袍金带?”

  “那依你说,又当如何?”刘牧川不忿道。

  姚敏低头想了想,道,“祭祀之地在城南,既如此,便将百姓往城西和城东疏散。这两处地方,都有寺庙道观,届时叫他们寻个由头,做个法会道场,自然有许多信众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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