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2020年12月28日, 北京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河马正和瘦猴父亲视频,看看是骆镔,和老人家打个招呼便走到阳台。

  “新年好新年好, 怎么样, 国内国外呢陪丈母娘呢?哈哈,南昌好地方啊, 我还真没去过,去了就想起义嘛。”河马嘴里寒暄, 心里盘算着自己日程, “我是闲人,哪天都有空,聚会定下来你给个信就行怎么样,啥时候喝你喜酒?”

  点起根烟,河马回到电脑前, 继续听老人家倾诉:像所有混迹“封印之地”的好手一样,瘦猴挣到手的钱统统买房置地, 如今人虽然去了,父母姐妹也能靠房租过活,衣食无忧。

  房子租得多了, 也遇到些麻烦:一位开淘宝店的资金周转不开, 拖欠两月房租;想赶他出去,这人甩赖不走,还把上门的瘦猴姐姐推个跟头。报警忙乱半天, 房屋还被抢注数十个虚壳公司,看着和贷款什么的有关。

  河马记在心里,哄瘦猴父亲几句,说好过几天就到,这才完事。瘦猴父母年纪大,姐姐老实,对外得有个男的撑着--我要是瘦猴,才不跟着崔阳胡折腾,折腾来折腾去,五个兄弟没了仨。

  打开窗户,西北风顺着衣领吹进脖颈,令人遍体寒冷。

  叶霈要结婚了,板砖地下得知,心里什么滋味?

  两个月之前,崔阳终于成功约战北边联盟第一高手马克,得以替于德华报仇,当场一命换一命,还拉了几人下水,己方五人死了三位。全靠叶霈慷慨,身受重伤的自己和板砖才得以活命。

  事后想想,板砖就是那时对叶霈动了心吧?

  有什么用呢?“封印之地”谁不知道,“碣石队”骆镔为了落单的新人叶霈,第二次踏上“一线天”,险些丢了性命?如此深情厚意,哪个女人不沦陷?

  果然用不了多久,骆镔就从加尔各答赶到斋浦尔,与叶霈双宿双飞了。

  “女人嘛,多得是。”明知救命之恩应该涌泉相报,为了避免兄弟钻牛角尖,河马依然违心劝解:“队里新来几个客户,划拉一个呗。”

  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板砖摇摇四四方方的脑袋,半个也看不中,眼露痴迷:“听说叶霈学校985呢。”

  何止如此,叶霈人缘好,功夫也很不错,和小师妹联手击溃“银獴队”五、六人,个个都是好手。自己兄弟和人相比,真是差得远了。

  算了,河马决定放弃,自己连苦苦寻仇的崔阳都劝不住,剩这么一位兄弟,还能管着人家想女人不成?

  反正人家有主,胡思乱想也没用;万一哪天叶霈和骆驼掰了,没准板砖还有希望呢。

  于是河马经常能从板砖口中得知叶霈乃至“碣石队”最新消息:老曹死了,帐得算在韦庆丰头上;叶霈在月亮水井遇到迦楼罗,可惜失败了,还掉进井底水潭,可真悬呐;蓬莱?听说能驱魔除鬼,迦楼罗和摩睺罗伽都是印度神祗,这玩意管用么?樊继昌娶了莫苒,大家玩笑,冲冠一怒为红颜嘛!

  年初河马在老家,忽然接到板砖电话,千里之外的兄弟欢喜得语无伦次,说话结结巴巴:过了,过了,捉,捉迷藏过了!

  知道的是叶霈通过第三道关卡,不知道还以为中国男足进军世界杯呢。

  南北联盟齐聚,由2012年先行者们鼓舞士气那天,台上李文轩说,找到皇宫地窟隐藏着的七宝莲且当年通过三道关卡的,很有可能召唤出降龙杵,又要叶霈猴子等人起身。新人们热血沸腾,满心期待,“封印之地”混迹三年的河马却没往心里去:前几年都这么说,每年也有几个幸运儿,却一根树枝也没出现,有意思么?

  板砖嘀咕:今年肯定能行。每年都燃起希望随即破灭的河马不敢苟同,同情地望着他:就算是你心上人,也不能信口开河呀?

  年关那天,河马发现需要同情的是自己。暌违七年的降龙杵当真出现,美梦成了真。

  拼了,通过三道关卡的老队员摩拳擦掌,豁出去了:只要众志成城弄死摩睺罗伽,自己就自由了,再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性命,生死在此一役。

  那晚很幸运,有王凯强仙鹤等人支援,两人先是随着大部队吸引火力,又迅速化整为零,翻墙越壁逃出生天,将那迦甩在身后。

  “傻b!”河马朝没头苍蝇似的那迦竖起中指,还撒了泡尿。往日低调再低调,今日心情激荡,哪里还顾得上?

  板砖也满脸希翼,念叨:“只要叶霈把长虫弄死,哥们就算是熬到头了。这辈子再也不动刀剑,再也不跟人争斗,好好做生意--酒吧挣着钱了!”

  他说的是位于北京三里屯的某间小酒吧。像大多数混迹“封印之地”的人们一样,崔阳五人都在北京买房置产,又合伙开了间小酒吧。可惜舞刀弄剑都是好手,做生意却一窍不通,把本钱都亏进去了,五人不信邪,砸重金请人,日日前去巡视,各队兄弟朋友都去捧场,总算扭亏为盈,当月挣了几千块钱。

  良好开端,值得庆贺!

  河马心想,指望酒吧那点小钱,还不如喝西北风。

  等了半宿都没动静,头顶血月朝着东面下沉,身上盔甲沉重,伏在正西庭院的河马早已不耐烦了,板砖牢牢盯着远处皇宫,手指紧紧扣着砖缝。突然之间,他跳下墙头,大步流星朝前跑,速度比没穿盔甲还快,河马连忙跟上--有人从皇宫里面冲出来了。

  那晚刀光剑影,惊心动魄。河马不记得自己杀死多少那迦,也不知身上受了多少处伤,只知道挡在前面的都是敌人,护在背后的都是自己人,血不停往下流。

  要不是我们,闯宫那帮人就完了,事后河马感慨。他和板砖带领援兵杀出一条血路,冲杀到闯宫的人们身边:北边联盟围在外面,“碣石队”被牢牢护在里头,证明李文轩猜得没错,叶霈猴子两人拿得动降龙杵,否则就会反过来。

  河马高兴,“叶霈牛逼!”身畔板砖却什么话也没说,伸着脖子寻找。

  看见了!金灿灿明晃晃,有点像禅杖,杖尖是张开的鸟嘴,尾巴是翎毛组成的灯笼,一看就是皇宫地窟那尊迦楼罗雕像化成的。想不到能亲眼见到,精疲力竭的河马突然使不完的力气。

  上吧上吧,不止一个人喊着,眼瞧着南边联盟的人开始攀登孤塔:这座古怪宝塔没有大门,想进去只能跃上高达四米的二层窗口,没点功夫底子就别指望了。

  骆驼上去了,紧接着是叶霈--四臂那迦出现的时候,河马破口大骂,立刻摆出防御架势。

  第一个牺牲的是大琼恩,“巫师队”好手,和兄弟五个打过交道;已攀到半空的叶霈也径直摔下去,河马跟着不少人惊呼,心脏提到喉咙,好在那姑娘没受什么伤。

  妈的,叶霈死了就完了。河马跟着众人掷出手中兵器,刀剑如飞蝗,一轮又一轮:和这种猛兽打交道,人少就完蛋了,今天人多,还有一搏之力。

  果然四脚蛇尾巴和身躯都被刺中,血流遍地,行动也慢了不少。干得漂亮,河马松口气,兄弟却没了影子。

  回头寻找,板砖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垫脚石,把叶霈连人带枪高高举在空中,骆镔就等在上头。

  这家伙,河马嘿嘿笑。

  该进塔的进了塔,其余人想活命就得撤退了。

  “看见没有?我还差一把呢。”河马打量四臂那迦手中漆黑刀剑,按规矩各队只能分一把,够呛能到手。“等咱们出去,这玩意也没用了。”

  这句话并没得到答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河马一辈子也不能忘怀:

  板砖嘀咕一句什么“她可真轻啊”,满脸温柔神色,既满足又幸福,和他本人实在不相称;半秒钟之后,四臂那迦漆黑弯刀就划过他喉咙,于是他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怎么没能避开?傻b不傻b?蠢不蠢?干什么吃的?功夫白练了?你混三年了!传出去丢人不丢人?那么急着找崔阳瘦猴他们?

  河马第一反应不是悲伤痛苦,而是愤怒,继而是深深的恐惧:兄弟五个走了三个,你留一步,别把我独自留在这鬼地方。

  四把刀剑像四道黑旋风,收割稻草似的夺取活人性命。丹尼尔大声指挥,利刃划过血肉之躯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翻过兄弟兀自温暖的身体,喉咙呵呵叫着,如同一只面目狰狞的野兽。

  双目紧阖的板砖倒很平静,嘴角翘着,眉宇满是幸福。

  有人把河马朝后拉,“碣石队”猴子,机械喊着“人没了,没了!”他不肯放手,却被王凯强仙鹤七手八脚拖走,把板砖孤零零留在原地。

  那晚之后的事情,对河马来说毫无意义。他像行尸走肉,想多陪兄弟片刻,留住他的魂魄--你爸你妈那么大岁数,指望你表妹有什么用?

  远方叶霈独立孤塔塔顶,伏在正西庭院围墙的其他人紧张地捏着手掌,只有河马神经质地念叨: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于是叶霈像只金翅鸟一跃而下、冲进摩睺罗伽大口的时候,一阵微风拂过,绕着河马转两个圈,仿佛在他耳边嘟囔句什么。后者忽然有种“兄弟还在”的错觉,或者说,走了几步放不下,跺跺脚,转来再看一眼。

  年关之后,河马金盆洗手,再也没动过刀剑,整日守在小酒吧里头,挣的钱分成五份,四位兄弟的事都算在他头上。

  “封印之地”如同午夜梦魇,太阳升起就支离破碎,再也与他无关,只有老朋友相邀才偶尔外出。比如此时,骆驼要结婚了,怎么也得捧捧场聚一聚。红包是免不了的,礼物嘛也不能少,送什么呢?人家什么也不缺啊?

  河马有些苦恼。

  酒吧经理打来电话,店里的事,他打发几句,就此灵机一动,在笔记本搜寻片刻,果然发现几张合照,兄弟五人和叶霈骆镔大鹏都在。

  去年中秋节前后,骆镔答应帮忙,崔阳高兴的很,不光承诺拉樊继昌一把,还将三人请到酒吧,喝酒唱歌,热闹一天。

  就这个吧,河马打量着侍者抢拍的照片,兄弟五人或坐或站,潇洒得很,颇有名动“封印之地”的风采,大鹏叼着烟,叶霈倚在拎着酒杯的骆镔身旁,亦是满脸欢快。

  送件贵重点的珠宝首饰,落款写上兄弟五人,再把照片做张贺卡。河马觉得不错,望望照片里的板砖:站在角落,脸庞木呆呆,不讨人喜欢。

  年关那晚,板砖发自内心的笑容映入他的脑海,正为能护着心爱姑娘欢欣雀跃吧?生命定格在最幸福辉煌的时刻,令对方记在心底,或许不是件坏事。

  与此同时,同样接到骆镔电话的张得心正长吁短叹。

  “咳,第二回 了。”靠着阳台栏杆回望,卧室窗帘拉着,并没有动静。于是他点根烟,深深吸一口,“哭了一晚上,喂点安眠药,刚没动静。”

  通过“一线天”一年半之后,常驻孟买寻寻觅觅的谢岚才第二次遇到迦楼罗,可惜没能成功。恋人好友同伴同时离开,这位往日坚强的姑娘一蹶不振,开始失眠。

  听起来骆镔有点担心,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曲线救国:“等过几天,我和我婆姨去趟孟买,好好聚聚,有什么要从国内带过去的说一声。”

  “婆姨长婆姨短,还没领证就这么亲热。”张得心呵呵笑,随口叮嘱:“你过来有什么用?明天我就带她回国了,北京见吧。你老家柿子不错,弄两筐来。”

  “柿子等明年,柿饼有的是。”这个要求并不难,骆镔爽快地应了,又聊半天才挂了电话。

  烟只抽一半手机就响起歌声,张得心看也不看,叼着烟头大步流星顺着木制走廊往回走,刚好和只穿睡衣的谢岚撞个满怀。“哪儿去?把鞋穿上。”他一边说,一边从走廊木椅拎起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膀,“感冒了还得吃药。”

  苍白瘦弱、长发凌乱,眼神惊惶的谢岚看起来很不好,扑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慢慢把赤脚塞进拖鞋。“你去哪里啦?”

  “骆驼打个电话,说这几天就过来。”张得心话语轻松,按出通话记录给她看,“我让他弄点柿饼,你不是爱吃那个吗?”

  红红火火的鲜柿子,吸在嘴里像冰激凌一样融化,谢岚露出久违的笑容:“我也想去西安,没去过法门寺呢!秦岭动物园听说也不错。对了对了,还要去骆驼上次带我们去的餐馆,羊肉泡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欢快的声音逐渐低落:上次西安聚会,老曹小施都在,如今物是人非。

  张得心也顿了顿,“对了,我跟骆驼说了,你跟叶霈学几手吧,正好跟桃子搭个伴。”

  霈霈?谢岚惊讶地张大眼睛,犹犹豫豫:“那个栖霞派挺牛b的,想出头起码二十年,霈霈自己断断续续练了不到十年。桃子和她什么关系?才当了个记名弟子,她师妹还挑三拣四。我~”

  “桃子有门派有师傅,为了救命才改门换派,专学岳家枪和惊鸿剑,武林中是大忌。换成以前,别说教他,得打断两条腿。”张得心一针见血地说,“我估摸着,哪年再把长虫弄死,桃子立刻逐出门墙,屁也不用学了。”

  这话有道理,谢岚想象着如今很有威望的“碣石队”二队队长被逐出门墙的惨状,顿时笑出声。

  总算有笑模样了,张得心松了口气,趁热打铁:“你现在练的搏击对抗也有用,可艺多不压身,长兵器必须得有高手教。就算拿不着降龙杵,你把两把刀捆在一块儿,对付泥鳅也有优势嘛。”

  这话有点扯,不过也有道理,谢岚呵呵大笑,眼中多了些神采:“那就说定了,我和霈霈说去,拜不拜师无所谓,她得教我几招。”

  即使学不到压箱底绝技,随便来几招也够你慢慢学的,人呐总得有个寄托,白天忙得半死,哪有工夫胡思乱想?张得心更高兴了,打电话要热汤和三明治,“陪我吃点。”

  填饱肚子洗个热水澡,窗外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心哥”当着外人谢岚泼辣能干,夜半私语却温柔缱绻,依偎在他怀里。“我老做梦,梦见你啊,木头啊老陈啊,霈霈,老曹~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

  就怕钻牛角尖。张得心轻松地拍打她背脊,“傻不傻?我不就在这呢么?跑到哪儿也逃不出你五指山。”

  谢岚弯弯眼睛,伸出手掌抚摸他脸庞:“你看你,折腾三、四年,好不容易把这件事过了,还得陪着我”

  “什么话。”张得心不乐意了,坐起身靠在床头点起根烟,“有意思么?你和我反过来,你能不管我?”

  谢岚不出声了,小心翼翼靠在他身旁,半天才低声说:“心哥,我就是想,万一我,我不行了,没法再陪着你,也没能给你生个孩子”

  话题略为沉重,张得心却噗嗤笑了,手指点着她:“你这人啊,沉不住气。猴子他老婆81年的,快40了才生闺女,你刚多大?你着什么急?”

  于是谢岚踏实了,倚着羽绒枕头沉沉睡去,呼吸轻柔。

  孩子张得心心中感慨,打开手机相册:他和前妻的女儿已经到他肩膀了。孩子跟着前岳母长大,和他没什么感情,每次探望都找不到话题,只好大眼瞪小眼。

  这几年有钱了,抚养费给的慷慨,张得心先给孩子买套房,看高中课程太辛苦,又许诺出国留学,学校随便挑。于是孩子亲近些了,不时主动打电话,不外是同学用苹果手机、同桌去欧洲旅游、爸爸我想开生日arty去迪士尼,张得心一一照办。

  要是谢岚给我生个孩子,我肯定当成宝,天天顶在肩膀出门炫耀,就像中年得女的猴子那样,张得心叹口气。

  滑动手指,是张喷着水的雪白鱼尾狮,张得心便想起日前去新加坡的情形:老曹前妻孙茜移民再婚,且试管怀孕,还是双胞胎,老曹儿子难免失落,学习也跟不上,收到他的大红包提不起兴致。

  按照小施遗愿,骆镔把她的骨灰安葬老曹墓地,彼此相距不远,旁边生着苍松翠柏和月季花,清幽宁静。

  清明节快到了,到时祭拜祭拜这位老朋友吧,张得心黯然。

  身畔谢岚不安地微微扭动,即使在睡梦中也本能地向他移动。张得心怜悯地把她胳膊收进薄被,摸摸她脸庞,谢岚这才睡得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了,这两天有点忙,今天还有一章就正式完结了。谢谢看到这里的朋友,鞠躬,感谢~欢迎收看新文~

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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