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2020年9月, 北京

  “民哥, 最近怎么样?”都说心宽体胖,脱离“封印之地”半年, 大池脸都圆了,体重起码增长五十斤,笑呵呵像尊弥勒佛, 令郑一民有些认不出了。

  初次见到这位“银獴队”副队长, 还是在韦庆丰别墅。那是2018年的事情, 初进“银獴队”,身手超群的郑一民就被当成主力培养, 韦庆丰大池器重,三位小队队长竞相招揽,令他眼花缭乱。最后还是一队队长赢了,把郑一民纳入麾下, 立刻成为主力。

  “闯宫”“一线天”“捉迷藏”, 郑一民像应付考试似的死记硬背,还来不及实践就到了年关。

  尽管2012年先行者们像高三老师似的鼓舞士气,南北联盟各队队长也身先士卒, 年关依然格外艰难。

  那时降龙杵还是传说中的神物, 像武侠里的屠龙刀倚天剑一样虚无缥缈, 只在美梦中出现。各队像地洞里的兔子, 屏息静气藏在安全区域,生怕引来爬进城的海兽。山脉似的摩睺罗伽钻出来的时候,上到正副队长, 下到刚刚入队的姑娘,巴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高空,或者索性缩进地里。

  “银獴队”运气不错,没被海兽盯住,摩睺罗伽最后对月狂啸,龙卷风似的席卷整座“封印之地”时,也只是藏身之地倒塌几堵墙,砸伤几个人,没太大伤亡。

  相形之下,北边联盟“巨石队”就凄惨多了,先是被九头蛇发现,又把摩睺罗伽吸引过去,几乎全军覆没。自此,北方联盟从四队减少成三队,令人心惊肉跳,兔死狐悲。

  和年关相比,年初实在太轻松了。该转移转移该放哨放哨该探路探路,郑一民像所有独当一面的保镖一样认真负责,同伴们都很信任。

  说起同伴,不得不提队长韦庆丰。这位富二代在南边联盟颇有名声,身手不错、仗义多金、女伴众多,大手一挥宣布:只要是美女,不收入会费,引得不少人慕名来投。男的贪图钱和乐子,女的大多没钱,又不甘心当散客,索性两眼一闭,把性命放在第一位。

  做为绝对主力,郑一民在队里很受欢迎,不少女人投怀送抱,倒也潇洒。

  2019年3月,韦庆丰开着越野车把郑一民请到依山傍水的度假村,钓鱼烧烤,倒酒盛饭。如此礼贤下士,倒令他摸不着头脑:怎么个路数?

  答案是女人。

  韦庆丰拍着他肩膀:“一民,民哥,过俩月闯宫和一线天,帮我带个姑娘过去,如何?”

  一提姑娘,郑一民就明白了:新人莫苒。

  那是位纤弱美丽的女孩子,男人看一眼,十之七八会生出怜爱之心,刚刚入队就引起轰动。韦庆丰也难过美人关,立刻把人按住了。

  郑一民没说话,心里不乐意:“闯宫”也就罢了,所有队伍一带一,按人头收保护费,依靠大部队还算安全,“一线天”就不一样了。搭档是身手矫健的高手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差别实在太大了。

  万一在浮桥上遇到海兽,还能指着莫苒帮我一把?不吓晕过去才怪。

  见他沉默,韦庆丰心底明镜似的,也不勉强,拍两下肩膀便倒茅台:“民哥,这样,咱们从长计议,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咱商量着来;有什么兄弟能帮上忙的,千万别见外”

  我有什么见外?我就想找个身手利索的搭档,别拖我后腿,莫苒那样的就算了吧。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望着韦庆丰殷切中带着希翼的目光,郑一民犹豫了,当面得罪队长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要是韦庆丰在两个月内能找到比自己合适的人选就好了,可不是郑一民吹嘘,数十人“银獴队”新人老人加在一起,胜过自己的也没几个。

  真t头疼。

  不行就投奔“碣石队”“佐罗队”吧,“天王队”更好,凭自己的身手,不愁找不到下家:客户另寻庇身之所需要专人接送,转会费也是免不了的,保镖可没有这个说法,省事的很,阴历十五悄悄走人完事。

  郑一民开始打探消息。老曹北京人,靠谱,张得心也不错,至于于德华,郑一民倒没打算投奔,南边联盟第一,队中人才济济,崔阳瘦猴孟良一个个极有名声,自己过去也出不了头,当个小兵有啥意思?

  还没等到郑一民决断,韦庆丰又开着车来了,这次是劳斯莱斯。上来两份购房合同,北京四环以内豪华别墅,双层带泳池,只等他签字,另有协和国际部接诊通知,病人是他心脏不好的老娘--自从当保镖挣了钱,郑一民把父母接到北京,在一家三甲医院治疗,眼巴巴排队等搭桥手术。

  最后是一张存了八位数字现金的卡,韦庆丰这次没喝酒,推心置腹地说:“民哥,要是兄弟能再进一次皇宫,肯定用不着你,兄弟自己上,如今真是火烧眉毛。民哥,拉兄弟一把,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郑一民家境普通,挣了几个月保镖费尚未跨入中产台阶,正攒钱给家里买房,送上门的钱和房子确实帮了大忙,至于医院的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说呢挺意外,也挺有面子。古人云千金买马骨,也差不多如此吧。

  左右都得走一趟,郑一民决定试试:真到危急关头,自己保命就是,反正韦庆丰又不能跟着。

  韦庆丰的喜悦毋庸置疑,慷慨地把一把漆黑长刀分配给他,试试挺顺手。在“封印之地”,强大一分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郑一民打算拼一把。

  事与愿违,2019年第一次“闯宫”行动以失败告终。

  天知道北方联盟丹尼尔吃错了什么药,派出身手最好的手下马克当人质,顺便砍了南方联盟老大于德华的脑袋,偌大“天王队”就此分崩离裂:崔阳带着几个兄弟发誓报仇,千里追杀;孟良默默继任队长,十分低调。

  我们应该承认,崔阳和孟良的愤怒加起来也比不过韦庆丰十分之一。莫苒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被毁了!丹尼尔这只狗崽子犯了什么疯病?为了三棵七宝莲,连认识三、四年的同盟都要杀?韦庆丰的怒吼响彻夜空,酒杯摔得稀烂,座驾撞断电线杆,“银獴队”也士气低落。

  明年?不少人这么安慰自己,可死亡像笼罩在头不定什么时候降临,等得到明年吗?每晚噩梦,年关那条山脉般的摩睺罗伽扬起狰狞的活人面孔。

  郑一民也十分沮丧。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南边联盟并没放弃,“佐罗队”张得心为谢岚,“碣石队”骆驼有叶霈,“天王队”有金主撒钱,“银獴队”也重整旗鼓,再拼一把。

  韦庆丰是这么说的:“干活的听着,每人两百万,出来就给钱,都给我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私下直接给郑一民又汇去五千万:“兄弟,只要把莫苒带出来,什么都好说。”

  于是二次“闯宫”当天,郑一民紧紧抓着摇钱树,啊不,莫苒不放,生怕她有个闪失。往年都是南北联盟合力,今年只剩下南边四队,实力减半,幸好运气不错,同行的有几位高手,“碣石队”若干新人尤其出色,郑一民默默记在心里。

  四臂那迦凶名大得很,郑一民还是头一次见到,肩膀被砍一刀,伤的不轻,幸好莫苒没事。冲出地窟的时候另一只四臂那迦守在殿堂,利箭像飞翔的死神,收割一条条鲜活性命。趁着其他队还没反应过来,他护着莫苒拼杀出一条血路,踏出宫门,韦庆丰焦急的脸庞映入眼帘。

  这家伙也算够情意,郑一民望着背起莫苒逃命的韦庆丰背影想,也跟着大部队逃之夭夭。

  总算过了一关。

  独木桥难不倒练武之人,就连经常运动的人也能轻易掌握平衡技巧,可在无边无际的黑海之上行走整夜可不是容易的事。

  按照惯例,郑一民应该和莫苒合练,培养默契,敞开心扉,最好天天住在泳池上方才好--其他打算通过“一线天”的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惜莫苒却是例外。这女孩聪明的很,既然在“封印之地”无法摆脱韦庆丰,现实世界滑得像一尾鱼,仅仅在六七月份“闯宫”前夕露了露面就消失了。

  韦庆丰想挖地三尺,可莫苒家里也不是平民百姓,拿人家没办法。气得他牙痒痒,当着大池、郑一民拍案大骂:不识抬举!养不熟的狼!

  郑一民也觉得莫苒有点没良心,紧接着开始发愁:这玩意怎么弄?两口子赌气不能把我扔进去啊?

  于是他打退堂鼓:队长,要不你上吧,我和莫苒不熟,肯定过不去迷雾。

  韦庆丰苦笑,却没说话。大池帮他解释:丰哥没戏,民哥你嘛,也许还有希望。

  说得好听,不过托辞而已。既然走过“一线天”,谁还乐意再走一次?莫苒再漂亮,也只是个女人,郑一民明白得很。

  拿人钱财,□□,郑一民只好硬着头皮试试,反正投奔其他队伍也来不及了,配合默契的搭档没那么好找。好在莫苒不是傻子,不肯见面却肯接他电话,话不多,聪明而理智,在几个朋友陪伴的前提下和他在公共泳池合练,郑一民放了点心。

  出乎意料,“一线天”前半程相当顺利。按照两人谈妥的,莫苒走在前头,他在后面压阵。就像女孩子自我介绍的那样,练过瑜伽和舞蹈,跑步也坚持数年,虽然身手不行,力气太弱,平衡还是掌握得非常好。

  望着纤细柔弱的女生张开双臂,像只小天鹅似的行走在巴掌宽的银白浮桥上,郑一民紧张归紧张,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奇形怪状海兽出没的时候,莫苒有点慌神,步子都迈不动了。郑一民大声呼喝,要她停下休息,自己也坐倒,顺便把藤蔓系在两人腰间。

  莫苒推开他手掌,扭开脸庞:“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别管我。”

  他硬是把藤蔓套牢:“费t什么话,都走到这里了,想想你爹你妈。”

  莫苒沉默了,再次行走的时候步伐加快不少。

  迷雾出现在周围,给无边无际的黑海染上一层珍珠似的浅白光泽。

  莫苒脚步停住了。她迷茫地东张西望,回身看到郑一民,神情从紧张到迷惑,再到厌恶惊恐,想逃跑脚却软了,像颗折断小树似的倒下了--好在郑一民早有准备。

  他像一头凶猛的黑豹,瞬间窜过两米距离,把摇摇欲坠的莫苒牢牢钉在桥面。这举动太过亲密,怀里女孩子惊慌失措,继而像负伤小兽似的死命挣扎,用拳头、用指甲、用牙齿,死命咬住他两根手指,郑一民能感觉到骨头折断。

  “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她哇的一声哭了,牙齿都是血迹,侧头不肯看他,仿佛他是堆臭不可闻的垃圾:“我叫警察了,爸爸,妈”

  双手染过别人的血,坐过牢跑过路,杀过不止一只那迦,刺伤四臂那迦也被四臂那迦刺伤--饶是铁石心肠,郑一民也有点不是滋味。他甩甩冒着血的手掌,拍拍莫苒脸庞:“看清楚我是谁,啊?”

  莫苒抽泣着,什么话也不说。

  “你爱折腾出去折腾,要找找韦庆丰,别连累我。”郑一民想了想,加一句:“我家就我一个,我爹七十了,我妈在医院住着,给条活路,啊?”

  这句类似“壮士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的场面话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莫苒抹抹眼泪,带着哭腔说:“你走开”

  你当我愿意?郑一民悻悻地爬开,看看受伤的小手指,只连着一层皮,嘶,真疼。

  白眼狼。

  好在余下路程安稳,女孩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望见浮桥尽头熠熠金光的时候,郑一民松了口气,从骨子里疲乏不堪,这辈子没这么累心过。

  至此海阔天空:两人第三道关位于印度一南一北,相距千里,韦庆丰总不能再找他带莫苒一程吧?

  连过两道关卡,坐收巨额财富,郑一民志得意满,纸醉金迷,若不是时时寻找迦楼罗身影,着实逍遥自在。

  这种轻松日子只持续一个月:莫苒叛变,勾结外人,意图转会--说的直白点就是有外心了。

  韦庆丰的愤怒不肖细说,就连郑一民也气愤不已:我辛辛苦苦救下来、带出来的姑娘,就这么走了?

  丹尼尔詹姆朱利安,老曹张得心孟良,哪怕诸位副队长也行,偏偏莫苒投靠的还是个无名小卒,家底还没郑一民厚,后者格外不爽。

  樊继昌登门挑战那天,“银獴队”严阵以待,郑一民守在莫苒身边。来找莫苒的是“碣石队”两个新人,比郑一民到达“封印之地”还晚,却扎手的很,放倒不少兄弟,好在躲在古井里的郑一民暴起偷袭,刺伤叫叶霈的女人。

  那女人长得不如莫苒,也不知怎么被骆驼看中,哪根筋不对,居然陪着重走“一线天”,郑一民钦佩的很,换成他自己,肯定是不去的--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大名鼎鼎的“天王队”崔阳就到了,还带着几个兄弟。

  于是郑一民眼睁睁看着莫苒被带走了。

  又不是我的妞儿,关我什么事?要报仇要抢人要扳回颜面,自然有韦庆丰。

  话虽如此,韦庆丰安排人手,偷袭叶霈的时候(叶霈是骆驼的女人,骆驼是樊继昌靠山),郑一民还是义无反顾。

  敢到我们地盘撒野,就别怪我们下手狠,这是大多数“银獴队”队员的想法。

  进入“封印之地”第二天,郑一民就得知规则,哪里发生的事情哪里解决,就连崔阳也不能在现实世界追杀丹尼尔等人,如今统统顾不上了。

  看着叶霈骑着自行车越来越近,暗影里的郑一民带着几人摩拳擦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说呢,也不能要她的命,带走当成谈判筹码,把莫苒换回来才是真的。

  好虎敌不过群狼,郑一民势在必得,前提是叶霈单身一人就好了--前一秒钟,姓岳的小女孩还小心翼翼把吉野家外卖和汉堡王系在车把,生怕掉下去摔洒了,后一秒钟就鬼魅般欺进郑一民身前,单手利刃般刺破他肚腹,肠子血淋淋流出来--叶霈在旁边喊,别伤他命~

  其实叶霈挺厚道,郑一民庆幸。

  余下两、三个月,郑一民是在病房度过的,回顾回顾来时路,思考思考人生,顺便遗憾:姓岳的小女孩怎么没进“封印之地”呢?对付个把四脚蛇不成问题。

  消息纷至沓来:医生宣称他必须静养数月,不得移动,没法出国,更没法尝试“捉迷藏”;失去筹码的“银獴队”谈判破灭,反而受到“佐罗队”“碣石队”“天王队”重重压力,韦庆丰一怒之下,号称加入北边联盟,也不知是真是假;打伤自己五人的叶霈和姓岳小女孩安然无恙,被骆镔托人弄了出去,连案底都没留下;莫苒和樊继昌双宿双飞,就差拜天地了。

  很难说哪个更令郑一民愤怒。

  大池到病房找他喝酒--他自己喝,郑一民只能喝水,聊到韦庆丰,无可奈何地说:丰哥疯了,带着我们和老曹骆驼玩命,妈的,眼看年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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