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袜子

  什么样的女人才最能让人喜爱呢?

  李碧就是个凡夫俗子,她喜欢温柔体贴的女人,每当有烦恼压力时,这样的女人足够善解人意。

  所以也便不难想象,常去这样一个人,会移情别恋。

  李碧永远记得那个十八岁的常去,眉目里有种渺然,像看天际远山灰蒙蒙的雾气。

  当她看他时,总有种不明不白的迷惘,这其实也是一种诱惑,曾经的李碧最向往这样居无定所充满迷惑的人生。

  不过感觉这种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假的。

  李碧和常去在一起后,才发现两人之间那个最需要安定生活的人是常去,而不是她。那种似隐似现的臆想,只是李碧的错觉。

  后来经历了种种事情,明明人和人之间只要经过磨合就能更加贴近彼此的真理,似乎并不适用于她和常去。

  他们之间总有一双无形的手,一只推这边,一只推那边,把彼此越推越远。

  常去的出轨,在李碧意料之中。

  她不是没有试图和常去摊开来讲,有些事情不说明白就变味了,能从对变成错。

  但是常去拒绝了。

  他拒绝的方式很消极隐蔽,一方面打电话告诉她要出差,一方面再也不回她发去的任何信息。

  李碧渐渐失望了。

  对常去,对她自己,以及对这些年付出的所有期盼。

  那个女人是常去朋友的表妹。

  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脸庞,柔软的眼神。是常去喜欢的类型。

  李碧抽空见了一面,双方静静对坐互相打量,然后李碧笑了,对面的女人带着疑惑警惕地注视着李碧。

  李碧问她,

  “常去开心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开心么?

  女人闻言略微放松,微微笑着回答李碧,

  “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女人回答的还算真实。

  原来如此。

  李碧有些怅然的想到,人没了谁不能活?她和常去又能算什么呢?

  见过面后,李碧开始准备离婚事宜。

  那几天常去还在出差,她发的讯息他后来很少看,李碧只要等他回来直接签离婚协议就行了。

  这时候已是结婚四年了,李碧二十八岁,常去二十八岁。

  常去疲惫的从机场赶回家,刚一进门放下行李箱,保姆迎了上来小声叫他,

  “先生,您快去和夫人好好说说吧,夫人她……”

  常去疑惑的走向客厅,确实看见了茶几上一份白色的文件,旁边还放着一只笔。

  他原以为是什么文件资料,就随意的翻了翻——

  “咚!”

  保姆匆忙从厨房跑出来,被常去的脸色吓了一跳。

  “先生,先生,没事吧?”

  【常去,两个人就算再贴近,甚至骨血相融,终究都只是两个人吧。】

  【但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好处。】

  【是什么?】

  【难过痛苦的时候,两人中,只有一个是最难受的。】

  第8章 白裤子

  李碧请了长假,回到老家。

  离婚三个月,感觉并不太好。

  坐在班车最后座,李碧头支在车玻璃上,眼里闪过数不清的树,一棵一棵连在一起成了幻影,稍纵即逝。

  就这样一路盯着窗外,下车的时候,李碧晕车了。

  她往远走了点,蹲下就吐了,从胃里,食道里,嘴里,鼻腔中都有种一路向上的酸涩刺辣。

  李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住眼泪,应该是没有的,她自嘲,连鼻涕都可能糊了一脸了却还想着这些。

  她想打醒自己。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在这空旷的乡间,周围是漫无人烟的田野,那道声音很突出,无趣又突出。

  她仿佛觉得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正在魂游天外,一半正在要死要活的犯贱。

  ……我是个废物一样的人。她对自己说。

  总是怀念,总是不能割舍,总是坚持像个蠢货一样活着。

  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坚强一些?

  为什么做不到原来的自己?

  为什么要先认输?

  这许多个日日夜夜,她想的,盼的,念的,都是镜子里的一枝花,原来是谁都可以轻易打碎的。

  ——是她太贪心。

  头昏脑涨中,李碧干脆坐在地上,低喘着气。包被压在身底下,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她嫌坐着太累,干脆躺了下来,没空管包里是什么东西。

  身下是土地,头顶是骄阳,鼻间是野花的香气和泥土的腥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李碧忽然感到了安心。

  那种安心,

  是当年父亲母亲离婚后,那天晚上她一个人睡在自己床上,什么都想不到,什么也不在意,因为再也不会有半夜梦醒时,隔壁屋子传来的拳打脚踢,怒骂哀呼的声音。

  常去陪伴她将近半生,一生的时间掰着手指数数也只剩那么一些了,可明明好像过了很久,她却再没有那股半夜凌晨席卷而来的感觉。让她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

  常去有一个女人,怀孕了。

  女人叫张橡,家世后,长相好,人也聪明,出国留学回来后更加让人钦羡。

  唯一让人想不通的就是放着那么多好工作不去,反倒一头扎进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张橡与常去在国外相识,第一次见面时,常去正坐在路边暗红色的椅子上,一身黑风衣,微低着头,看草坪上正在啄食的白鸽。

  张橡抱着书本,站在远处看这个男人,她的视线从男人身上转到那群白鸽,恍然中她又似懂非懂的再去看男人,然而那男人苍白的侧脸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她这样入迷的看着他。

  她也不知道她在这个未曾相识的男人身上,寻找着一种致命的天真。

  那年,张橡二十三岁。

  她一头钻进了一片阴影中的情网。

  第9章 黑风衣

  常去常常在早上五点多就醒来,他会给自己磨好咖啡,慢慢的喝下去。

  冬天的时候天亮的慢,常去站立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和闪烁的灯光,屋里没有开灯,一切都是寂静黑暗的。

  有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正常人,在这世界上他真的脚踏实地的存在过吗?

  痛苦,无奈,悲哀,这些能让人找到痛感和真实感。

  如果孑然而立,就去找一个人,只有人可以对人带来真实。

  在遇到李碧后,他便确信这一点。

  李碧可以帮他确立自己的存在,所以他靠近她,碰触她,即使手颤抖着也要抓住她。

  他在她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可是,贪婪是人的原罪。

  喜欢,爱上,离不开,人对人的感觉有时短暂的令他们自己都感觉讶异。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二十岁,二十二岁?反正就是那几年,他已经不满足于那份充实了,而李碧也已提供不了他需要的那份充实。

  像一只饥饿的幼兽,他在人群中疯狂的找寻新的食物,流连忘返,饱腹的同时产生更加焦灼的饿感,便更加向外面寻找,越走越远,越来越找不到。

  到头来,李碧离开他了。

  说起来可笑,他明明曾经是那么想永远和李碧在一起,他那时候爱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沉默的身影。现在他也依然爱她。可是不再有那份想永远的念想了。

  这就是真实。真实就是生活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世界。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追寻了这东西将近一辈子。

  ……

  离婚四个月。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常去公司里的职工都挺兴奋,马上要发年终奖了。常去当老板当的挺大方,该赏就赏,没赏的组织吃饭。

  常去没参与吃饭,开完年终会,走出大楼时外面下雪了,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常去看了会儿地上的雪,视线缓缓转移到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身上。

  女人看到他,笑了笑。

  “常去。”

  常去的眼神有些涣散,雪越来越大,这漫天的大雪仿佛故意分散人的注意,他觉得有些疲惫。

  ……是张橡啊。

  他心中已有些明了,在张橡走在他身边时,他对接下来的事感到安心。

  “常去,我很喜欢黑色的衣服。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特定的喜欢一个颜色。”张橡说话的声音很轻。

  啊,是的,张橡确实很喜欢黑色。常去轻淡的想道。

  “我第一次见你,你正看着别人喂鸽子,我看了你很久,你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怎么能这么迟钝。”

  常去看了一眼脸庞湿润的张橡,没有说话。

  “还是说……”张橡泪眼模糊,“你的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别人呢。”

  常去停住,张橡紧紧拉扯住他的衣袖,眼眶通红,神情近似哀求。

  第10章 红裙子

  今年的雪格外大,呈纷纷洒洒的态势下,漫天遍野都是银白色。

  李碧留在老家,最喜欢跑到山边最偏僻的小沟,那里最高最隐蔽,可以看见整片雪色的山川,冬日正午时,令人常常怀疑这么大片的银白会渐渐的融化,直到汇聚成足以淹没一块土地的河流。

  她看这样的景色许久,有时忘了自己本身,觉得也要随日光的冷暖变得难以自持,她是许多人里最奔波的一群。

  十八岁离开父母前,一直感到困惑。

  到底应该跟随哪一种圈子?到底应该服从哪一种规则?

  她没有做出选择。

  于是跟从世事变迁,适应人心不古。

  活得迷茫而又无奈。

  其实她应该感谢常去,他明白她。

  这世上最理解她的人就是常去。

  ——谁不是时断时续活在梦里?

  而她这么多年只是在寻找一个能够叫醒她的人。

  可这个人确信她会因此而爱他永久。

  ……

  “我本以为我表达的很清楚,张橡。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开始,确实已经到了要明确说清的时候。”

  常去开始说话。

  张橡怔怔的看着常去漠然的神情,手指的力道缓缓松了。

  “在我看来,第一次见你,是在酒会上,我以为你是出来卖的,最多价钱贵点。”

  张橡的眼睛慢慢张大。

  “当然后来,我没想到你是做这个的,你出现在我办公桌前,说你一个高材生要在我公司当员工……我觉得有趣,真是没想到你还有挺不错的工作能力。”

  周围的雪越下越大,常去看见天边都成了一片红色。

  明天应该有一场大雪,他漫不经心的想。

  “那段时间我挺忙的,你也看见了,忙的焦头烂额,前脚顾不上后脚……”

  张橡喃喃道,“可那时候我也帮你啊……”

  常去微微笑着,说“我当然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在最忙的时候,心里想的也不是要把这个项目做好,我大概是有病,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我只想着一个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是谁。”

  张橡猛地看向他。

  就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轻柔的声音。

  “开始只是常常发呆,后来就越来越想,越来越想……到最后,出人意料的竟然停止了想念。我突然怀念起她的怀抱,温柔又疏离的,女人的怀抱。”

  “恰巧的很,当时你就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了。

  张橡茫然的想着,那个当初静静看着白鸽的男人到哪里去了?我那么喜欢他的眼神,他的整副神情都那样天真的不像话,那样可爱……我又跟在他后面这么久……合该他爱我的啊。

  他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从头到尾心里都没有过我?

  张橡看着眼前的男人冷眼旁观的样子。

  她突然问,

  “李碧找过我你知不知道?”

  男人轻点头。没什么反应。

  张橡继续说。

  “你知道李碧对我说什么吗?她问我,你在我这里快乐吗?常笑吗?”

  张橡一直紧紧盯着常去,却发现常去的神情突然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茫然起来,男人苍白英俊的脸庞一如往日,最富有活力最光鲜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看上去这么多年好像从未变过,十几年的光阴并未带走什么。

  只有常去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像是在想什么东西,什么人,然而似水中捞月想要一把握住却满掌逝水,只留下空白无力的悲哀。他的一生就是这样过去了,覆水难收。

  “……”

  随着那迷茫怅惘的神情加深,张橡的心中也越来越空茫。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沉默。

  却没想常去回头看她,“她为什么要问你这些?”

  他问得有一丝小心翼翼,以及眼神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灰暗可悲。也许连常去自己也不知道,他永远也看不到自己,因此他永不会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么无助。

第7章 白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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