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帐子里有人低语,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溜缝,将穆临简正与一行军大夫交谈。

  我素来体贴,见他正忙,便决定再假意挺尸,只将耳朵竖起听他们言语。

  却听穆临简顿了一下,又再三确认道:“她果真没事?”

  那大夫答:“上将军尽可放心,眉姑娘一路奔波,本就劳累,如此一日一夜未进食,虚乏过度所以昏晕,睡一会儿再吃点东西,便也就好了。”

  穆临简闻言,吁了口气,“那便好。”

  我听了这对话,甚感宽慰,我今日烧他军营,打他士兵,本是严重破坏了他们军纪,但见他对我的身体这般忧心,我待会儿醒了,只需装一下虚弱,他便应不会与我计较了。

  我这么想着,正打算悠悠地、缓缓地再度睁眼,却闻得帐子里,穆临简叹一声,迟疑道:“我却仍不能太放心,因方才我整理她的行囊,瞧见了数十副药材,她远远而来,衣裳首饰都带得甚少,唯独这药材占了行囊的大半地方,我怕她身子染疾却有意瞒我。”

  我呆了一呆,身子染疾?

  不明因由地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从背后腾升而起,我的额际登时汗如雨下。

  那行军大夫答道:“有此事?不知将军可否将那药材给老夫一瞧?”

  穆临简道:“嗯,我手边备了一副,原是怕她醒来要喝,打算吩咐下去熬了”,说着,又有一阵窸窸窣窣点选药材的声音。

  我躺在床榻上,浑身发僵,心思乱如麻,可还未能想出办法,却已然听那行军大夫的声音已然沾了些喜气:“呃,这药……上将军,原来这药竟是……”

  “景枫!!” 我一个激灵便从床上翻身而起,茫然四处张望,“景枫!你在哪里?!我为何瞧不见你?!”

  屋内没人搭理我。

  我又再接再厉地抖瑟着身子下床,一边赤脚慢慢往前走,一边伸手摸索:“嗯,原来我躺了这般久,一转眼天都黑了,为何不点烛火?嗯?难道你军饷不够用了?”

  想来穆临简怜惜我,总算是接了我一句话。

  然而他接的这句话却道:“天还没黑,军饷也够用,你费心了。”

  我摸着胸口吐了口气:“这便好,这便好……不对”, 我一个顿住脚步在原地晃了晃,难以置信道,“若天还未黑,为何我却什么也瞧不见了?难道,难道……”

  我“难道”了半天,却没人将我这句话接下去。

  我只好摸索到桌子边坐下,又道:“嗯,我听说有种病叫做夜盲症,我觉着我可能不甚染上了,景枫你不必为我挂心。”

  穆临简面无表情地瞧了我一眼,我目光茫然地掠过他,冲着空茫处笑了笑。

  穆临简默了一会儿,却没管我,而是又问那行军大夫:“是什么药材?”

  我浑身汗毛顿时炸起,忙以手撑额,悲催道:“既然我身子不行,也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好聊,我且先回歇上去歇一会儿。”

  言罢,我灰溜溜地起身,欲躲到被衾里去,心里只盼着那老大夫能明白我装瞎子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不将那药材的名目告诉穆临简。

  不想我才走了两步,那老大夫却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未料眉姑娘竟想给将军一个惊喜,却让老夫唐突了。”

  我悲从中来。

  穆临简听了这话,似乎更加迟疑:“惊喜?究竟怎么回事?”

  我掀开被衾一角,萧瑟地往床榻上爬。

  既然那大夫瞧出这药的名目了,我阻拦他也没法子,不如借他的口将此事说了,让穆临简晓得我此行,是非他不嫁,就连安胎药都备好了。

  如此,也算作是推波助澜了。

  谁成想到那大夫顿了好一会儿,却并未直接回答穆临简的话,而是直起了身朝穆临简先施以一揖,再道:“恭喜上将军,原来夫人有喜了!”

  我浑身抖三抖,一个没坐稳,又从床榻上跌下来。

  这回,连穆临简也全然懵了,他愣了半晌,回头看了看我,又转头看向老大夫:“有、有喜了?”

  老大夫笑答:“也怪得夫人不远老远赶来,原来是想跟在将军身边养身子,连安胎药都备了这么多。” 说着,他连声道贺,将桌上的安胎药用牛皮纸包好,又说道“将军且小心照看着夫人,老夫这就去亲自为夫人熬一碗安胎药。”

  言讫,他暧昧地瞧了我与穆临简各一眼,掀帘出了帐子。

  我爬回床上,以被衾掩面,几欲遁形,却被快步走来的穆临简一把将被衾夺去。

  这种紧要关头,我万不可输了气势,见他气势汹汹,我亦抬起头,回瞪着他。

  我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却听穆临简不动声色问了句:“你此刻夜盲症倒是好了?”

  他先声夺人,戳我痛处,我一想到方才装瞎子的丢人模样,气势上禁焉了一了截,只好耸拉着脑袋答说:“我先前那般,完全是形势所迫,你若不提那劳什子的药材,我也不至于丢这个人。”

  穆临简神色阴鸷,他看了我好半晌,冷着声音道:“我依你所言,与这半年,也并未将那床弟之事行到最后一步,你却跟我解释解释这安胎药,怎得回事?”

  我心中一凉,瞪着眼睛瞧他:“你不相信我?”

  穆临简不说话。

  我有点生气,连忙从床榻上爬起,又道:“我都这般奔你追来了,又怎可能对你不忠?你这副不相信我的模样,也忒令我心寒了!”

  穆临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仍是没说话。

  我顺了几口气,在心底琢磨一番,觉得好不容易重逢,为这点小时置气并不值得。于是又强压着怒意,与他解释道:“我备这安胎药是、是因我来之前去翻过史料,行军打仗,少则一月,多则能有数十个年头。如今我铁定心思要留在你身边,必定要做些未雨绸缪的事。”

  顿了一顿,我吞了口唾沫又道:“再说了,我等着要嫁你都等了六年了。你若打仗打数个年头才回永京,那时我岂不都成老姑娘了?我觉摸着这么样不行,于是便赶来北荒找你,顺便与你成个亲。我觉得咱们两情相悦,你也没什么隐疾,所以成亲之后,我们必定要行那春宫图上的一些事儿。闺房之乐还是次要,万一我若怀了身孕,备这么些安排药,也为你们北伐军节约一笔银子不是?”

  我不带喘气地说完这么一番话,言罢,我又瞪着眼睛,定定地将穆临简瞧着。

  他负手立在床榻前,脸上原本无甚表情,然而听了我这番话,唇线却紧紧绷着,眼里的笑意波澜壮阔。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副表情,终于明白过来。

  我往床角缩了缩,颤抖地伸出手指道:“你、你根本就没有不相信我,你你你早料到我备这些安胎药的目的,你你你你却偏作出一副生气模样,逼得我将这些解释的话说出来?”

  穆临简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勾唇一笑,却伸出手,柔声说道:“小眉儿,我这些日子很想你,你让我抱抱。”

  这话听得我一身傲骨软了一软,然而我宁死不屈地继续缩在角落里,幽怨地将他瞅着,过了半晌,我愤愤然道:“我动了胎气,不便给你抱。”

  穆临简笑道:“你还没身孕。”

  我继续怒道:“我动的是明年的胎气!”

  穆临简正欲爬上床榻,听了这话动作却是一顿,须臾,他笑道:“明年啊,嗯,如今只剩两月余便到明年了,我们需得抓紧时间,赶着明年春天就酝酿出些胎气,你觉得怎样?”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他,额角不断有青筋蹦出来。

  穆临简亦看了我一会儿,不禁又笑起来。他在床榻边坐下,一把将我拉至身旁说道:“五年多前你失忆那阵子,在北荒原也干过一些丢人的事,不成想过了五年多,你丢人的功夫不减反增了,今日我见你从草棚里出来,我本一眼就认出了你,可你却是怎得回事?满头顶着稻草,也不晓得理一理?”

  他说着话时,我边又从旁侧摸出被衾,将自己这丢人的浑身上下裹住,只余一双眼将他瞅着,并不答话。

  穆临简又失笑道:“我却有些不明白,你方才与我解释时,却又旁枝末节地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譬如我并无隐疾,又譬如闺房之乐次要,还将那床第之事说成是春宫图上的事。”

  他看着我,目色流转着满满笑意,“或者容我揣摩,你提这些,其一,因我并无隐疾令你感到快慰;其二,因闺房之乐虽是次要但也十分重要;其三,你是在提醒我,要记熟春宫图的招式,而非单一乏味地做那床第之事,我猜得可对?”

  我裹着被子,被子被他裹在臂弯里。听完这番话,我作蛹状看着他,终于总结道:“你瞧见我很欢喜吧,你从前不会如此多话。”

  穆临简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须臾,他忽地伸手将我裹紧纳入怀里,点头道:“嗯,很欢喜,已经欢喜过头了。我……没想到你竟会追来,一个人赶这么远的路……”

  我听了这话,心中欢喜。

  我酝酿了这么久的台词,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说出口了。我伸出爪子,温顺地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欢喜,我只不过来瞧瞧你,如今看你尚还安好,我便也放心了。若是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哦不,今夜便离开,请不要挽留……”

  我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却闻帐外有人憋不住气,“噗”一声笑起来。

  我一愣,穆临简一凛,我们双双朝帐子看去。

  进帐的有一个为我送药的士兵,他端着一副暧昧的神色走进来,行李后将药碗往桌上放了放,“憋”住又道一声:“恭喜上将军。”

  穆临简脸色发青,半晌“嗯”了一声。

  却不想那士兵说完这话,又添了句:“禀报上将军,吴将军,徐军师和左副将已在帐外候着,让卑职先进来通报。”

  话音刚落,便见得帐子一掀,帐外恭恭敬敬站了三人。

  我惊了,穆临简也惊了。还未等我遁形,穆临简便迅速将我往床榻上一放,站起身子作出镇定的模样,万分悲催地问:“你们,在帐外候了多久了?”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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