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即便在来M国之前，温淼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温明的时候，温淼还是吃了一惊。

　　右腿自膝盖以下被截肢，体内还被注射了大量新型毒品，导致他的脑神经严重受损，虽然经过及时抢救，温明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清醒后的他整个人痴痴呆呆，智力只有三岁儿童的水平，还因此染上了短期内无法戒除的毒瘾，每次发作起来都十分痛苦，难以抑制。

　　在M国的医院，温淼他们一行人隔着玻璃窗见到温明的时候，温明正像个孩子似地蜷缩在病床上哇哇大哭、打滚撞墙，好几个金发碧眼的医护人员使劲压着他，给他注射镇定剂，尝试减轻他的痛苦，不让他自残。

　　看到那一幕，温老爷子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险些受不住地往后栽倒，好在被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温森及时扶了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只是温老爷子的那双手，却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落后他们一步的罗兰芬也差点晕了过去，所幸，有温淼和杨佑非一左一右护着，这才没有真的摔倒在地。

　　罗兰芬虽然没有倒下，可她却在看到温明的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那般，软软地靠在温淼身上，哆嗦着嘴唇，眼眶发红、面色惨白。

　　温淼撑着罗兰芬，杨佑非护着温淼，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温明在M国出了这么大的事，温家人包括温老爷子在内几乎都赶了过来，温淼、温森、杨佑非这几个小辈陪着温老爷子和罗兰芬先一步过来探望温明，温晧、温阳两兄弟则去找M过警方了解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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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罗兰芬在病房外无声地哭，温淼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杨佑非接替了温森，守在温老爷子左右，而温森此刻正在用流利的英语，和刚出病房的主管医生了解温明的病情。

　　又过了一会儿，温晧、温阳领着几个外国警察走了过来，两兄弟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

　　外国警方上前确认了温淼他们这一行的身份后，把之前对温晧、温阳说过的话又跟温老爷子他们重复了一遍。

　　温老爷子听不懂英语，杨佑非便在他边上，小声地为他翻译那几个警察的话：

　　“他们说他们发现……温叔叔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个地牢里……”

　　外国警方还说，温明温先生其实是个英雄，他掩护了警方潜伏在X组织里最重要的线人，主动站出来当了诱饵，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引开了X组织的大部分火力，只是，他也是不幸的，在撤离的时候，他不慎被X组织抓了回去，经历了一番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

　　外国警方一边说还一边对温老爷子竖起了大拇指，夸他老人家生了一个勇敢的儿子，温森听得一愣一愣地，忍不住开口和对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Really？”后，这才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温老爷子。

　　温老爷子听完杨佑非的翻译，表情也没比温森好多少，老爷子询问地看向温淼，见温淼微微和他点头确认杨佑非的翻译无误后，温老爷子的表情也变得和温晧、温阳一样古怪。

　　温明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他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当老子的最清楚不过，平日里有点什么事，第一个跳出来甩锅给别人的总是温明！什么主动站出来当诱饵、明知有危险还要跳出来掩护警方的卧底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会是一向自私、怂包的温明会干出来的事！

　　温家人听着外国警方叽里咕噜地在那边夸温明，除了还在呜呜呜哭泣的罗兰芬外，其他人，包括温老爷子在内，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的复杂难言。

　　这时候，一个脸上有疤、穿着迷彩服的高壮男人走了过来，用英文和国外警方简单交流了几句，确认了温淼他们的身份后，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杨佑非和温淼身上停了停，这才转向几人中年纪最大的温老爷子，努力挤出一副温和无害的微笑，他用中文对他们道：“老人家您好，我叫黑鹏，如果你们对温明的事有什么疑惑的话，我想，有一个人应该很乐意为你们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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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外，里里外外，守着不少配枪的警察，全副武装、神情肃穆，戒备森严。

　　病房内，左手打着石膏、脸上戴着眼罩的男人靠坐在病床上，缓缓地开口向温淼他们一行人解释温明的事——

　　男人是这次行动的最大功臣，他说：“我和温明温先生是在地下赌场认识的……”

　　在男人的嘴里，温淼他们听到了一个还算比较像温明的温明——

　　男人说，温明在他卧底的赌场出老千被抓，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当时给了温明两条路：一条是签欠条、三个月内连本带利还清债务；一条是替他做一件事，帮他带一些东西回华国，成功后，温明欠下的债一笔勾销，甚至，他还会给温明另一笔可观的报酬。

　　温明开始有些犹豫，后来在闻妙妙的怂恿下，决定走第二条路。

　　于是……阴错阳差，温明就成了外国警方口中的英雄。

　　“那个组织的人近几个月来，已经开始怀疑了我，把我和我身边的人都盯得很紧，而我那时又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需要赶紧传回华国，这时候，碰巧撞上来、刚好又是来自华国的温明便成了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人选……”

　　温明做了选择后，便和闻妙妙一起，被带到男人在赌场郊外的一处私人别墅住了几天。

　　等到男人把一切安排妥当，挑了一个深夜，派人护送温明他们带着“重要资料”离开的时候，不慎就被组织那边派来监视他们的人逮了个正着。

　　两帮人马在深夜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经历了一番你追我赶的“赛车”比赛以及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血腥枪战后，男人派去保护温明和闻妙妙的那些手下差不多团灭，然后，温明和闻妙妙便落到了组织里那个一直和男人不对付的死对头手里。

　　温明那会儿早就被吓得尿了裤子，被人绑回去后，根本就不需要对方严刑拷打，他就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交代了，对方见他如此知情识趣，“小小”地教训了他和闻妙妙一顿后，为放长线钓大鱼，很快就把他们放了。

　　只是，温明对那阵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根本就是云里雾里，他能提供的线索实在很有限，而他主动交出去的那些资料，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半真半假、掩人耳目的假资料罢了！

　　可以说，温明和闻妙妙是一个饵，故意被抛出去转移那些暗处盯梢人的视线，他们真正的作用和目的，则是为了掩护那个从男人手里拿到真资料的另一个警方卧底。

　　有温明和闻妙妙这两个“烟.雾.弹”挡在前面，分散了火力，真正的资料很顺利地就被传回了华国，华国警方根据掌握的情报和资料，悄悄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了几天几夜，终于把那只最大的蛀虫抓了个现行。

　　证据确凿，大蛀虫落网，华国高层为之震动，各方势力自此重新洗牌。

　　华国内的那只大蛀虫落网后，自是让这个组织高度警觉了起来，又一轮内部清洗后，最终这个组织顺藤摸瓜地发现了男人——杨浩这个藏了二十多年的警方卧底！只是，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杨浩早已带着一干亲信自赌场撤离，顺利和警方那边接了头，配合着M国警方一起展开了围剿这个组织的最终行动。

　　老巢被踹，组织的核心人员在猝不及防中接连被捕，然而，即便警方做足了准备开始收网，可到底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逃了出来——之前那个绑过温明和闻妙妙的杨浩死对头便是其中之一。

　　杨浩的身份暴露，组织的老巢被踹，这个死对头满腹怨气无处发，于是，便又想起了他之前绑了又放的温明和闻妙妙。

　　不久前才刚虎口脱险、那几天还在医院修养的温明和闻妙妙，不意外地又倒霉了。

　　再度被绑后，闻妙妙见情势不妙，为了自保，她赶紧把自己之前在别墅里，不经意“偷听”到的秘密和那个死对头和盘托出。

　　死对头从闻妙妙口中得知温明有可能和杨浩有“亲戚”关系后，自然是要好好“招待”温明一番。

　　因此，温明就更悲剧了。

　　当然，主动告密的闻妙妙最后也没落到好，一个女人，尤其是还算漂亮的女人，落到这么一群心狠手辣的犯罪团伙手里，没了最后的那点利用价值后，她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警方得到线索，赶过去营救的时候，闻妙妙的尸体早已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腐烂多日。

　　温明虽然还有一口气，可也是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生不如死。

　　杨浩到底记着温明他们的“付出”，把温明在这次行动中担任的角色“美化”了一番后，自私自利又怂包了大半辈子的温明就这样成了国外警方眼中的英雄人物。

　　温家人听完杨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叙述完事情经过后，在场的人不自觉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

　　温明果然还是那个温明，可以说，他落到这个下场，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不作死就不会死——如果他不去赌，就不会输得倾家荡产；没有输得倾家荡产、背了一屁股债，他就不会被闻妙妙怂恿着出老千；不出老千，就不会被人抓一个现行；被人抓到现行后，他如果不抱着侥幸心理，天真地想着什么“富贵险中求”，他就不会被卷进这么一场危险的行动里……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华国这边负责这次行动的男人，在这次跨国行动中立下大功的男人，他愿意给温明补偿，没有把温明曾“出卖”他们的事说出来，甚至，他还费心替温明做了遮掩，在国内国外的警方面前，为温明塑造了一个相当积极正面的形象……

　　别人已经仁至义尽，温家人还能说什么呢？

　　温明背着家里，带着比他女儿还小的小三偷偷摸摸跑M国赌城浪，到头来，不仅欠了一屁股债，还差点给温家招来大麻烦！

　　如今他在自作自受后，还能“将功补过”得到眼下这个结局，以“英雄”的形象回国，而非其他负.面新闻，这对温明、对温家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脑子灵活一点的，如温晧、温阳，自是赶紧出声对男人表示感谢，温老爷子虽然想得比较多，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计较那些过程也没有任何意义；脸皮比较薄的温森对此就有些惭愧了，毕竟，他家二叔根本就当不起“英雄”这个词，至于罗兰芬……她自从听闻温明是带着一个小三来到M国、甚至追根究底，温明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有那么一小半原因还是由那个小三而起时，罗兰芬差点就崩溃了，好在有温淼守着她，不停地柔声开解她，到总算让罗兰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只是，罗兰芬表情呆呆的，不言不语地坐在角落里，紧抿着嘴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淼一直陪在罗兰芬身边，牢牢握着罗兰芬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杨佑非自始至终都站在温淼旁边，看着病床上那个皮肤粗糙、还缺了一只眼睛的沧桑男人，他的眸光幽邃，若有所思。

　　杨浩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后，温老爷子他们也识趣地提出了告辞。

　　温老爷子一行先后离开了病房，杨佑非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出门前，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又看了眼病床上的杨浩，一时没忍住，开口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有给过‘他’两个选择？”

　　闻言，杨浩无意义地笑了笑，迎上杨佑非看过来的目光，别有深意地道：“这个答案……很重要么？”

　　杨佑非没有说话，许久，他淡淡呵了一声，不再纠结地举步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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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佑非他们离开了，杨浩愣愣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紧闭的门扉，略有些失神。

　　自进门后便全程背景板的黑鹏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问他：“浩哥，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没告诉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二十多年，好容易才等到这么个机会，和自己的亲儿子面面相对，可杨浩的表现……未免也太淡定、太冷漠了吧！

　　这……这真是白瞎了他特意把他们领到这里来看浩哥的心意啊！

　　闻言，杨浩不由得笑了笑，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眸光温柔如水，再不似以往的冰冷狠辣。

　　“还不是时候……”杨浩哑声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无奈而复杂：“等把这里的事都收尾了，等余下的那些人都落网了，等我……可以重新做回杨浩了，再以最好的姿态去见她……他们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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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夜色如墨。

　　安慰完罗兰芬、哄着罗兰芬入睡后，温淼满脸疲惫地回到酒店的房间，洗完澡，她来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怔忡失神。

　　杨佑非从后环住她的腰，温柔地抱着她，静静地，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温淼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温淼：“我……并不喜欢这个父亲，也没有真的觉得他是我的父亲。”

　　杨佑非默默地听着，环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温淼说：“我拥有的记忆里，他有很多缺点，脾气暴，好面子，欺软怕硬，在老爷子那里受了委屈，就只会回家冲着老婆女儿发脾气……”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儿子，我讨厌他，真的从心里讨厌过他，他对我不好，对妈妈也不好，好吃懒做、大男子主义，一天到晚地琢磨着要从我这里挖好处……”

　　“说实话，我为他设想过很多种结局，却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对温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温淼的感情……有点复杂。

　　温明从没有真正在意过她这个女儿，而温淼也自认自己从不曾把他放在心上，然而，不久前在医院，真正看到那样子的温明时，温淼不知为何，感觉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的难受和复杂。

　　杨佑非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心疼地亲亲她的脸，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笨嘴拙舌地在那说什么这是天灾人祸、什么因果循环，毕竟，如果温明不是自己作死，而是好好地留在S城和罗兰芬安心过日子，他根本就不可能落到如今的结局。

　　该怪谁？能怪谁？自以为是、贪心不足，最终的下场，唯有认命！

　　温淼不置可否地笑笑，闭上眼，她往后靠进杨佑非的怀里，轻轻地道：“杨佑非……我累了……”

　　“累了，就睡一觉，别担心，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乖，闭上眼，什么也别去想……”他顺势把她抱了起来，稳稳地把她放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跟着上床，伸出双手把她牢牢地护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哼起一首童谣。

　　温淼闭着眼，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他怀里，紧绷了一天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个夜，很长，但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