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结局

　　邹任平阴差阳错帮她把信拦下，如今邱复那边还不知道他雇的杀手已经失败了。

　　邱知桑再不想称那个人为父亲。

　　距离“家乡”越来越近，于是她找来一个江湖骗子，伪装成易水楼的那个杀手，去传递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时不时的一场大雪，累积下了厚厚的冰层，化冻的时候冷得人骨子里都在打颤。

　　邱复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裹紧身上的厚棉衣，被寒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脸上却带着喜意，仿佛这个冬日都不难熬了。

　　让他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的事终于尘埃落地。

　　该死的人都死了，他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街坊邻居差不多也淡忘了当初的意外，今后的舒坦日子终于要到了。

　　待他那死婆娘的丧期一过，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续弦，至于邱知桑这个丫头，他大可以到时候再找个理由将知情的人糊弄过去。

　　要找个什么理由呢？

　　不如就说她在外结识了不少仇家，江湖险恶，一不当心便丧命于此，尸骨无存了。

　　邱复在这边算计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临出门前，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直到看不出差错后才满意，邱复出门时正是大家起来干活的时候，他照常和邻里打完招呼，赶去自己的铺子。

　　忙碌完一天，他披着夜色匆匆往家赶。

　　怀里揣的银两伶仃作响，今日的生意不好，却在关门之前来了一个急单。

　　那人给的数目诱人，虽然做完会花点功夫，他没犹豫多久便接下了，送走客人后一看外面的天，早早地黑透了。

　　不过看在今天收获这么大，他也不在意这点问题。

　　天黑了不好看路，因此邱复走了许久才到他家的巷口，眼见家门就剩几步远，他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影子窜到了他的身后，脖子瞬间抵上了一片冰凉。

　　“！！”

　　他下意识想要大喊。

　　然而不等他张嘴，脖子上的刀刃便毫不犹豫地划动，似乎有几滴血从中涌出来，被寒风一冻，瞬间黏在了他的喉咙间。

　　邱复被那一丝凉意吓得双腿打颤，“饶，饶命啊！”

　　他完全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只好先认怂保住性命。

　　身后的人声音沙哑，带着狠劲，说出的话满是威胁：“想要你的小命，那就把怀里的银两统统交出来！”

　　原来是劫财的小贼！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邱复又咬紧了牙，十分不舍怀中费了好大劲才得到的银两。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情愿，身后的人再次动作，邱复煞白了脸，连忙同意了。

　　话音刚落，怀中一下子空了，身后的人也消失不见，他才从死亡的余韵中跳转出来，可一天的努力就这么化为乌有。

　　他晦气地呸了一声。

　　正要认命回家，邱复往身后随意一撇，竟由着月光看到不远处正在闪闪发光，他脚下一顿，犹豫着往那边挪去，走了几步，往浅浅的雪坑里一瞅。

　　嚯！好大的一颗夜明珠。

　　只见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它晶莹剔透，皎洁圆明。

　　纵使他没见过世面，也能看出这是多么难得的宝贝！

　　它是那个人掉的？

　　邱复贪婪的眼底冒出这句话，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怎么说他的银两也被那个贼给抢走了，作为交换，他拿走这颗夜明珠……应当不过分吧？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见后，弯腰迅速拾进了怀中，顾不得地滑不滑，一路小跑跑回了自家。

　　直到他把门闩关好，躲进了里屋，这才放心地将那颗夜明珠掏出来，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面积不大的小屋子瞬间被淡淡的白光笼罩，亮如白昼。

　　他连忙塞回去，眼底闪着精光。

　　这下子不亏！

　　这么想着，他抹了把还在隐隐作痛的脖颈，捻了捻指尖带下的血块，裂开嘴笑了。

　　时间不早了，他打算睡下，明日再去看看如何处理这宝贝。

　　邱复走到床前准备躺下，他的余光似乎见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从窗户那边掠过，猛地转过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他怀疑是自己老眼昏花。

　　还是太累了……

　　邱复这么对自己说着。

　　可随即，外面的墙根又传来细碎杂乱的脚踩声，忽左忽右，好似有人在外面到处寻找什么，丝毫不加以掩饰，急切又愤怒。

　　邱复感觉自己的脖子又开始疼了。

　　难道是那个抢他钱的人追到家里来了？

　　一想到这个，他赶紧捂住怀里的夜明珠，脚步和呼吸放轻，想要悄悄走过去看看情况。

　　一步，两步……

　　短短的几步距离，邱复愣是走了许久，只觉得他原先拥挤的屋子变得宽敞许多，待他快要走到窗户那里时，外头的脚步声忽地停止了。

　　邱复下意识在屋子中央停下，一动不敢动。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好像凝固的一般，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落叶在雪地上滚动的喀嚓声。

　　他的心头不禁有些毛毛的，不等他想更多，正对着他的窗户倏地一震，随后迸发出一道短促的尖叫声。

　　这尖锐的声音令邱复寒毛直竖。

　　若是那贼人发现夜明珠被他拿了，定会直接冲进来要了他小命，怎么也不会吓他的吧？

　　邱复抖着手想去桌边拿油灯，一边给自己壮胆。

　　“不会的，不会的……她们都死了、都不在了……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他的声音抖到不行，语无伦次，却还是勉强说出了自己的恐惧。

　　寒风凛冽的大半夜，最怕的就是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形，原本并不胆小的邱复都被这氛围吓得乱了思绪。

　　他的大脑中突然回想起他那婆娘死前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死不瞑目，她直至死还是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眼眶中布满血丝，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所有不甘。

　　嘶——

　　邱复不敢再想下去。

　　人死都死了，为何还要来扰他清净？

　　此时，房屋外面隐约响起了微小的哭泣声，似男似女，幽怨阴冷，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大声。

　　那凄凉的哭声似乎就躲在他屋外的某一处，连绵的颤音回荡在耳边，忽远忽近，在阴风阵阵的夜半显得格外渗人。

　　压抑的黑从窗缝中钻进来，缠在邱复的四肢，令他汗毛直竖，动弹不得。

　　终于，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哭声逐渐消逝。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才动了动身子。

　　好像没事了。

　　邱复确定身边没凭空出现什么东西后，松了口气。

　　他眼神往窗外一瞟，恰好撞上一双血红的眼睛，两道血红的泪正顺着两颊蜿蜒流下，见他看到自己，她僵硬地转了转眼珠死死盯着他，苍白如同死人的脸朝他缓缓拉起一个笑。

　　邱复头皮一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终于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所有的阴暗都被温暖的阳光驱散，邱复躲在屋子里一整天没有出门，他需要时间缓一缓，好遗忘昨晚的插曲。

　　可惜他注定不能如意。

　　一连七天，夜晚准时来临，那令他恐惧的哭声和血红的双眼会折磨他整整一夜，直到他崩溃。

　　巷口的邱复已经一连半月没有出门了，刚开始还以为他又在鼓捣什么，便没人管他，可时间一长，有人发觉邱复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半夜还闹出莫名其妙的动静。

　　感到不妙，便聚集了左邻右舍围到他家门口探个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邱复竟躲在屋中抱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畏畏缩缩，见到他们也没有反应，嘴里不停地嘟囔，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众人报了案。

　　官府很快派来了人，将精神已经错乱的邱复架去了县令老爷面前。

　　县令老爷一大早的要审讯犯人心情不佳，而一看到被呈上来的夜明珠更加火冒三丈，对着口齿不清的邱复，没说两句便上了私刑。

　　不为其他，只因这颗夜明珠正是他被偷的那个！

　　邱复挣扎着想反抗，无意间一扭头，从身后的人群中窥见了一道消瘦的人影，正定定地望着他的方向。

　　那张脸，他记得。

　　那是他前些日子刚得知死讯的女儿！

　　人影与他对上目光，忽地扯出一抹阴冷的笑，仿佛从地底下刚爬上来的怨魂死死地盯向他，她身上染着血迹的上袄，正是当年她在他手下逃走时穿的衣物。

　　邱知桑看他脸上升起惊骇，满意地笑了笑。

　　别人不会注意她，只要让他看到就足够了。

　　果然，一看到“死而复生”的邱知桑，邱复瞬时吓得魂不守舍，转回身连连磕头，一五一十把罪行全都说了。

　　县令老爷一听他手里竟还有两条人命，那还了得！

　　他顿时不再纠结这夜明珠是如何落得邱复手中，拍板定罪，将邱复打入牢狱。

　　只是他神志不清，即使待在牢狱中，周围的风吹草动也会让他心惊胆战，生怕那缠了他半月之久的鬼魂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叫他不得安生。

　　站在房檐上清楚窥见邱复在狱中的状态，邱知桑的嘴角嘲讽地向上扯了扯，眼中满含冰霜，一字一句都掺了冰渣子一般。

　　“邱复，你便好好活在一辈子的恐慌中罢。”

　　她在笑吗。

　　他看不出来。

　　周绾琰微微侧脸看到她的笑脸，忽而道：“做得好。”

　　“……”邱知桑愣住，“多谢了。”

　　她轻声道了谢，随即压了压眉头，“但你可不许在内心再换另一种方式谴责我？”

　　*

　　他把母亲葬在了何处？

　　邱知桑蒙上了面纱，一路询问到了母亲的墓，到达那片荒凉之地，她站在那块石碑前静默了许久，直到指尖发凉，肩上多了一件厚重的外衫。

　　她抿了抿唇，最终跪下叩了两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邱知桑和周绾琰再次回到了小乞丐的家乡，来到那条小河边。

　　这个严寒的冬日快要结束了，冬去春来，冰雪融化，会慢慢显露出地底下初露的嫩绿的新芽。

　　据说动物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有预感，那么人呢，也会有吗？

　　思虞，你对我那出奇的依赖，是不是因为早就认出我了，认出我这个并不负责的姐姐。

　　……

　　周绾琰指尖动了动，将视线落在自己和邱知桑紧紧相握的手背上，那里曾有一滴水逗留，然后顺着弧度落在空气中不见。

　　他又把视线移到邱知桑的脸上，仿佛只是一眨眼的错觉。

　　他好像看见她的嘴角往下垂落，透着深深的失落，当他眨了眨眼后，她的嘴角却像往常一般，温和地翘在那里。

　　“周绾琰？”

　　“我在。”

　　“……嗤，好了好了，善心泛滥的家伙，就此收一收吧。”只是随口叫叫的邱知桑瞥他一眼，忍不住轻笑。

　　“上辈子没做完的坏事，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

　　周绾琰听见这莫名熟悉的对话，眼中带上笑意，于是顺着惊讶道：“……姑娘，当点心，你以后可是会因为这样而死的！”

　　邱知桑噗嗤笑出声：“巧了，你也是。”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一时无言，他们静静地望着对岸，心底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平和。

　　如果说，重生这般荒唐的事发生在他们的身上，定是有老天的理由，邱知桑想，也许是老天看不惯她上辈子过得糊里糊涂，所以才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只是很多事，是她改变不了的。

　　还有一些事，是她开始想紧紧抓住的。

　　……

　　“姐姐。”

　　……

　　作者有话要说：

　　dei不起我还是没忍心所以把小乞丐救活了。

　　这里就是正文完结啦，还有一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