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3
竹影婆娑，箫声呜咽，青石铺就的路面蜿蜒看不到头。
还未走出竹林，头顶忽然传来利刃破空之声，四名戴着面具的影卫从天而降。
风星熠将方灵往旁边一推，直接迎了上去。箭毒蛙从他袖口跃出，跳到一名影卫脸上，那名影卫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黑色，惨叫着倒在地上。
方灵下意识捂住嘴唇，避免尖叫出声，无意间看向风星熠，见他一只手臂不知何时赫然爬满了毒虫，窸窸窣窣地飞向那些影卫。影卫一边小心驱散着毒虫，一边将风星熠围在中间，寻找时机向他出手。
即便是在这样紧张的处境中，风星熠仍不忘凉凉地瞟了方灵一眼，嗤笑一声：“妇人之仁。”
“住手！”
箫声不知何时停下，温和却凌厉的男声忽然响起，身着白衣的男子手握竹箫，静静站在竹林尽头。
方灵定定瞧着竹林尽头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沐风哥哥，你竟然愿意为轩逸做到这种地步！
沐风眼上蒙着布巾，表情平静地道：“沐某自认俯仰无愧于天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灵疾走两步，却又停下，内心翻涌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既然到来，何不近前一步说话？”沐风仿若能看到一般，面容朝向方灵站立方位，淡淡地问了一句。
风星熠推了方灵一把，方灵一个踉跄，迟疑着迈动脚步来到沐风面前，开口唤了一声。
“沐风哥哥。”
沐风闻言，头扭向一边，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凌厉的语气让方灵变了脸色，她怔了怔，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在恨我？是因为我戳瞎了轩逸的眼睛吗？”
沐风冷笑一声：“原来你知道啊。不过我有什么资格恨你，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引狼入室，让你对我有了非分之想，这才害得阿逸失去双目。我甘愿献出我的眼睛令其复明，你若有所怨怼，就冲我来吧。”
方灵的心被他一番冷语扎得难受，脸色苍白，声音不可遏止地带上了颤抖：“他对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为什么，无论他怎么欺辱我、折磨我，你都能原谅他，而我只是为了自保伤害了他，你就恨我至此？沐风哥哥，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绝望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音，沐风似是有所撼动，脸上冷色逐渐淡去，却又变得复杂起来。
“不是的。你……毕竟是他的妻子，他那样对你，也是人之常情，我……我自然会保护你不受他欺负。小灵，我认你为义妹，就是为了让他对你好一点，我能看出他心里已经渐渐接受了你，假以时日，你们夫妻定能解开心结，琴瑟和鸣……你不要再恨阿逸了，好不好？”
方灵忍不住流下泪来：“为什么，你如此为他着想呢？他又为你做过什么？就因为你们是朋友？如果是你被人毁了双眼，难道他也会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你不成？”
沐风道：“没错，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是我的义妹，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方灵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泪水却也同时流了出来：“沐风哥哥，你若真的希望我幸福，就不要再管我和他之间的事了，好吗？”
她看着他蒙着白布的眼睛，缓缓伸出手去，触到了他的脸颊。沐风身子猛地一颤，连忙后退两步。
方灵的手僵在半空，她怔怔地看着，良久，露出一个苦笑。
“好，我明白了。欠你的，我会还给你，沐风哥哥，你多保重。再见！”
“小灵！”
沐风听出她语气不对，下意识拉住她手腕，唤了一声。
“你没有欠我什么，是我承受不起。”他低低说着，语带叹息：“若有来世，我……”
他忽然表情微变，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扣住她手腕，将两指放在她脉搏上。
方灵紧紧盯着他的脸：“若有来世，你会如何？”
“小灵，你有喜了。恭喜。”他低低一句，语音似喜似叹。
方灵却仍不放过：“沐风哥哥，若有来世，你会如何？”
沐风表情终于凝住，像是避无可避，他忽然翻转手腕，紧紧握住方灵的手：“若有来世，让我先遇到你，好吗？”
方灵笑了起来，轻轻答道：“好。”
然而，面上的两行清泪，却是沐风看不到的。
她俯过身去，屏住呼吸，吻到了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
然后，移开嘴唇，贴近他耳边，小声问道：“沐风哥哥，告诉我，心儿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骨肉？”
沐风身子猛地一震，脱口而出：“荒唐！你听谁说的这种可笑之事？”
方灵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你和心儿之间没什么，是吗？你总是说，我是轩逸的妻子，可是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从来就不是我，我也从没把他看成是我的丈夫。心儿和他同床共枕，出双入对，早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不是吗？”
沐风张了张嘴，沉默片刻，这才迟疑开口：“可是如今，你怀了阿逸的孩子……无论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方灵点点头：“对啊，正因为他是无辜的，我才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人心险恶的世界，不是吗？他应该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有着疼爱他的父母，这些，我都给不了他，不是吗？”
“小灵！”沐风再次拉住她，表情异常坚定：“生下来，我做他的父亲！”
方灵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转身扑进沐风怀里，抬头小声道：“沐风哥哥，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轩风却在此时开了口，冷笑道：“凤姑娘，这可由不得你了。我们带你来这里，可不是让你私会情郎商量私奔的。”
“你们要对小灵做什么？”沐风推开方灵，将她护在身后，冷冷说道。
轩风忽然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道：“当初七弟一心想娶凤姑娘为妻，为的就是保护凤姑娘平安脱身。偏偏凤姑娘不愿意，真是可惜啊，可惜……”
方灵从沐风身后站出来，冷冷道：“可惜什么？”
轩风诡异地一笑：“可惜你放弃活命的机会，非要走上绝路。”
他一步步走过来，方灵将沐风护在身后，紧紧地盯着轩风：“我已经见过沐风，也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剩下的事，我们出去再说。”
轩风了然点了点头：“也好。凤姑娘，请吧！”
“小灵！”沐风紧紧拉住她，转头对轩风道：“你要对小灵做什么？不许伤害她！”
风星熠忽然走过来，面带揶揄道：“沐御医不用紧张，在下本就打算邀请沐御医一起欣赏最后一场好戏呢，这场戏，缺了谁都上演不了哦。”
……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夷国军队丢盔弃甲，后撤三百里，新任皇帝轩青不日将班师回朝，边陲百姓个个翘首以盼，对轩青的年少有为、丰功伟绩赞不绝口。
然在数百里外的影国京城，百姓口中的传言，却赫然是另一幅样子。都道三王爷轩逸召集旧部，甚至接管了先皇手下暗部，已经在半路设置好了埋伏，誓与现任皇帝决一死战。
现在唯一的疑点，便是传国玉玺和二王爷轩风的下落。但看接下来的形势，三位王爷之间的皇位争夺之战不可避免，短短几年间，皇位几经变换，也是令人不胜唏嘘。
京郊五十里外芦苇原，干枯的芦苇随风飘荡，数十名黑衣影卫将十余骑身披甲胄的人马围在中间。
轩逸自影卫之中走出，静静地看着十步开外的银甲将领。
“七弟，别来无恙？”
轩青自马背上跃下，哈哈一笑：“朕真是失礼，竟然让三哥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只是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三哥有什么事，还是等回到朝中后再说吧。”
轩逸淡淡重复一声：“朕？”抬起双眸，看了轩青及身后那些将士一眼，有不少是曾经跟着他上过战场的，是他的得力干将，如今看着他的目光却形如陌路。
看来，轩青早在数年前，便已经出手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了。
“七弟有没有资格担得起‘朕’这个称呼，还是先问问愚兄手中的这把剑吧！”
荒无人烟的河滩，一时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战场。
一番激烈斗争后，轩逸忽然眉头一皱，五官痛苦纠结，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汗珠。
眼见轩青长剑砍来，他用尽全力挥剑格挡，眼前却一阵发黑，胳膊酸软无力。
“你下毒？”他难以置信，咬牙切齿地问道。
轩青仰面哈哈一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在打斗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你下毒，下毒的是你最信任之人，猜猜是谁？”
轩逸双腿一软，身子轰然倒地，恨恨道：“士可杀不可辱，要动手就快点！”
轩青摇了摇头：“早着呢，三哥莫急，还有一出戏没唱完呢，这出戏离了三哥可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