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病

  约摸是因为寡人跑的太卖力,宫人们落在身后不短的距离,并不能见到踪影。

  寡人跑的气喘,在原地停了下来,等宫人追上来。

  绵长的雨丝滴打在脸上,雨水令视线也变得模糊,凉意入骨,衣衫透湿。

  抬头是灰白色的天空,灰白色的云朵,身前一片翠竹,翠竹之前一棵青桐,在雨水的浸润下更显青翠。

  正似古籍所言,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只是时日至秋,青桐叶陆续掉落,枝干上已从满密变得有些稀疏。

  寡人如何就跑到这里了呢?

  这片翠竹青桐,总让人回想起一些往事。

  寡人年幼之时即被先帝也就是寡人的父皇委以重任,习帝王之术,所学更是极为庞杂,少有空闲,那深重的责任近乎压的人喘不过气,寡人却还是咬牙坚持了下去。

  只是总也失去了欢笑,所学所用,只为父皇交与寡人那一句,“庭儿,你要替父皇守住大周江山,做个好皇帝。”

  寡人被确定为太子,走上帝王路的那一日,父皇第一次对寡人说了这句话,自始至临终,父皇于寡人说的还是这句话。

  二十七年的记忆里,能让寡人铭记的日子不多,可那些铭记的不多的日子里,有大半的日子,都像今日一般,下着绵绵密密,似乎永远也下不停的雨。

  父皇去逝的那一日,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寡人守在床前,握着他的手,喉间发出的声音干涩而颤抖,“父皇……”

  “庭儿,你要替父皇守住大周江山,做个好皇帝。”他的手微微抬起抚上寡人的脸,眼中透出难得的温柔与慈爱,带着丝丝缕缕的心疼,“阿父的好庭儿,阿父要先去见你阿娘与阿兄了,珍重……”

  “阿父……”寡人那时声音哽咽,已说不出来话。

  至此世无所亲,寡人始终牢记阿父那一句话,江山便成心中最重。

  不止阿父,就连那人,寡人逐他出宫的日子,也是似这般细雨绵绵。

  而他最是爱这片翠竹青桐。

  寡人对雨天,也不知是什么观感,有时快活有时悲戚,简而言之,就是不大正常,用崔将军的话来说,就是精神病又要发作了。

  “陛下……”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遮挡了落在身上的雨,寡人的身边也多了一人。

  这一声唤把寡人从沉思出神中唤醒,转头便瞧见明相站在身边,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寡人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似雨后青竹一样的气息。

  “陛下,风雨凄凄,秋意冷凉,恐得风寒,回宫去罢。”

  话落,他身上的披风也解下来,披在了寡人身上。

  远处的宫人终于姗姗来迟,带着声影喘息向寡人前来。

  不待他们走近,雨水再次滴滴答答落在寡人身上,一看身边,丞相竟然已经踱步离去。

  什么意思?

  这不符合套路,披风都脱了,话本子里难道都是骗人的,不该舍己为寡人,留下伞,自己冒雨而去的么?

  好罢,寡人勇于承认,是寡人想太多。

  寡人看了看前来的宫人,又瞧了瞧逐渐走远的丞相,当即决定朝丞相追去。

  追到近身,一把夺过对方的伞,顾不上喘气,“爱卿啊,你站住,且等宫人追上来再走,你这样,寡人很没面子的啊。”

  他倒听寡人的话,真的停下来了,“好,”简洁应了一声,没有多的话,眼眸望向翠竹青桐所在,“长得倒好。”

  “自然了,这里一墙一瓦,花草树木,那可是寡人的江山。 ”寡人挺起小胸脯,骄傲的说道。

  及至宫人终于赶到寡人身边,一派的焦急,给寡人又是撑伞又是擦脸,又是……伺候着寡人回了宫,寡人与丞相也就此作别。

  翌日。

  “啊啊啊啊啊啊,寡人没有病,寡人不要吃药,走开!啊啊啊啊啊啊,尔等刁民,放肆!还不快放开寡人!啊啊啊啊啊,寡人没病!寡人不吃药!刁民休要害寡人!啊啊啊啊啊……”

  要命,总有刁民想害朕!

  “啊……”伴随着这一阵声音,寡人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眼,即看到常永与荣嬷嬷一脸的担忧,还有侍候在一边的柳太医。

  “陛下,您病了。”

  寡人听到这样一句话。

  第7章 九九

  “没有!寡人没病,寡人不吃药!”

  梦中初醒,寡人仍有些入戏太深。

  噢,常永和荣嬷嬷眼眸中盛满了令人心碎的忧伤,“陛下……”

  这位荣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一直伺候在寡人身边,甚至比常永都要更久。

  寡人默了几息,心中浮起几分心虚,即正了脸色,沉肃着神情,且言,“记得备好蜜饯,要两碟甜枣。”

  荣嬷嬷又不赞同,再次出声,“甜枣齁甜,多吃坏牙,陛下三思……”

  寡人面无表情,“哦,那就一碟。”

  荣嬷嬷与常永总算喜笑颜开,嬷嬷慈眉柔声,“好陛下。”,常永弯弯眼眉,“陛下英明。”

  “嗯。”寡人秉持着自己一向的高冷。

  得的病是风寒,盖因昨日雨中作乐,当下背后出了些汗,头疼脑热少不了的,这会儿身子还感到一阵一阵的发虚。

  柳太医仍候在一边,他自来是寡人御用的太医,晓得寡人身份,寡人瞧了他一眼,“柳太医,昨日随侍寡人出行的宫人若也有得了病的,便让太医们也给瞧瞧。”

  柳太医答应。

  “下去吧。”

  柳太医离开后,宫人伺候寡人梳洗,后呈上早膳,虽得风寒,今日的早朝却仍是要上的,因生了病寡人实在无甚胃口,只吃了些清粥小菜。

  用过膳,太医开的药也熬好端了过来,托盘上一碗汤药一碟甜枣,寡人信手拈了个甜枣放进嘴里,满腔都是甜蜜的味道,吐了枣核,趁着嘴巴里这股甜蜜劲儿,一鼓作气拿起汤碗一把干了药汁。

  一碗下肚,神清气爽,甚至有点想吐,寡人连忙拿甜枣儿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中蔓延,连吃了几颗,苦涩的味道方淡去。

  甜枣吃多有些腻味,又用了一杯水漱过口,方是妥当,时辰已不早,便是紧赶慢赶的赶去早朝。

  强打着精神度过早朝,寡人一回宫即歇下了,在床上睡得混混沌沌。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只手覆在了寡人的额头上,似乎有一个人低低在耳边诉说,“幼庭,幼庭……”一遍一遍,缱绻缠绵,如泣如诉。

  幼庭,寡人有多久不曾听过谁这样喊她了。

  他的手还搭在寡人脸上,只是从额头转为在脸上轻轻摩挲,抚在脸上的手触感温润,十分修长,指节分明,能够想见必然是极好看的。

  下一个瞬间,寡人可以保证,寡人真的绝对不是故意的!真的比寡人的假肢还真,真的比珍珠粉真金金针菇都要更真!

  寡人名声信誉素来极好,相信诸位一定也是相信寡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寡人顺着那人抚在脸上的手,忽一把用力,约摸是猝不及防,那人便就跌在了寡人身上,寡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喷洒在寡人脸上的气息,也能闻见他身上清淡的熟悉味道,十分令人心安。

  接下去寡人滑溜着手伸到对方后脑勺儿,十分熟稔的往下一压,恰好是正中红心。

  唇和唇之间便碰上。

  寡人烧的迷迷糊糊,依着本能就吻了起来,描摹着对方的唇形,探寻、纠缠……

  唇齿相贴的那一瞬间,寡人能够明显的察觉到那人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或许是因为寡人太热情?他渐渐也回应了,和寡人急切热烈的吻不一样,他吻的温柔且隐忍,小心且细致,甚至缠绵到令人心疼不已。

  亲的寡人小心脏也跟着有些难受,若不成是因这亲个小嘴儿委屈了?嗯!那就再亲久一点。

  醒来时,身上发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约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身子已没那么不适,热度也退却许多,寝殿里却是空空荡荡的,宫人都守在外殿,那人那吻那一声声幼庭,仿佛只是她大梦一场,醒来之后都成了空。

  问了一直守着殿门的侍卫,说是并没有什么外人来过。

  如此难道真是她病糊涂了所做的春梦么?

  但那感觉又分明比梦更真实,一定是有人来过了。

  暧昧的事先放一边,此人能通过皇宫重重防卫甚至瞒过寡人的暗卫,伸手必定不凡,身份目的则不知。

  短暂的接触,寡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对方一定是一个男人。

  天下谁人不知寡人是个男人,这位闯进皇宫的男人,不但被寡人强吻,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回应了,回!应!了!

  那约摸不是有龙阳之癖就是知道寡人的女子身份。

  如此,寡人一定是要对此人追寻到底的。

  但,短暂的接触,寡人总觉得这人和寡人先前有一腿,是寡人在外欠下的风流债,因被寡人所踹,因爱生恨,又爱又恨,却又舍不得放不下,于是千里追夫,闯荡皇宫,要与寡人来一场轰轰烈烈、震惊朝野,荡气回肠的爱恋。

  怪寡人,怪寡人,怪寡人太过闪耀,怪寡人魅力无穷。

  查人的事交代下去,一时半会并不能有眉目。

  寡人之后又将养了几日,待到风寒好了个全,也到了九九重阳。

  九九重阳,寡人要去皇陵见一人。

  至重阳,皇陵,寡人手捧一束新鲜菊花放在墓碑前,手上还提着一壶菊花酒,又倒了两杯,也放在墓前。

  墓碑上刻着字,“长乐长公主周幼庭之墓”。

  周幼庭是谁?她正是寡人。

  七岁之前,寡人不是周幼成,不是太子,不是帝王,也不必女扮男装,周幼庭只是周幼庭,她只是她,大周的长乐公主。

  寡人的母后当年生的是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出生后长到七岁那年,出了一场动乱,当时已经被立为太子的寡人的龙凤胎兄长周幼成与母后一起在那场动乱中丧生。

  寡人却活了下来,从此成为父皇膝下唯一子嗣。

  这时代还从未有过女帝,帝王不愿江山旁落,却又恐世俗不容。

  最后便成就这般的情况,寡人顶替去逝的龙凤胎兄长周幼成的身份,成为大周太子至今成为大周天子。

  兄长故去二十载,每一年九九重阳,寡人总要去皇陵祭拜他。

  告诉他,寡人的假肢比起真肢也是毫不逊色,更棒,更勇猛,更强健,尺寸可观,世所罕见,难有人寻,鲜有人及,绝对是世间难得的好物。

  呸!

第6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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