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德拉科是在对角巷遇见金妮·韦斯莱的。
韦斯莱玩笑商店门口，高挑美丽的红发女巫被热情的粉丝们簇拥着求签名，弯着眼睛笑得大方又爽朗。
他远远的望了一眼，忽然回忆起刚入学时那个见到小救世主就忍不住脸红，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的小姑娘，自卑又羞怯，与现在的光芒万丈简直判若两人。
对着他咄咄逼人的哈里森态度殷勤客气得不得了，满脸堆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试图获得一次专访。
在他经过时，甚至听到了那位没什么职业道德的记者故意拔高的声音，“您会出席波特先生的订婚宴吗？要知道，两位的崇拜者对你们没能走到一起一直很遗憾。”
德拉科皱了皱眉，已经开始后悔挑选今天来视察店铺了，有些认出他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他和金妮的身上来回打转，似乎都在等着一场现任与前任激烈对决的好戏。
“艾维斯·哈里森？”
已经习惯众人瞩目的红发女巫斜睨了那个记者一眼，艳红的唇角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您知道我？”哈里森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其中有几分真心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当然。”金妮捋了捋头发，露出回忆的神色，嘴里满不在意地说，“几年前在报导里抨击我的谈吐和品味，质疑救世主到底看上那个蠢姑娘什么了的记者嘛，印象深刻。”
“——怎么，你们现在的审美观和以前不一样了？”
哈里森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吹涨的红气球，在大伙儿愤慨不满的注视下讪讪地闭上了嘴。
金妮毫不客气的怼了某记者一脸，又示意身边的助理将两个装满玩具的大袋子交给自己，拎着它们穿过乍然分开的人群，对德拉科微微一笑，并不十分亲近态度却很真诚。
“正想去拜访你们呢，”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忙完了？先去接泰迪吧。”
随意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面对许久未见的，毫无交集的人。
“好的。”德拉科神色平静地接过了那些玩具，侧过身礼让了一步，两人踩着咯叽作响的积雪离开了对角巷，感觉不到任何关注的视线后，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下去。
泰迪最近在社区附近的一个小型儿童美术馆学习绘画，和他的小伙伴们相处得很愉快，活动结束后有不少小家伙笑得甜甜的和他道别。
头回见到金妮来接他的一个小姑娘满脸好奇，“那是你的妈妈吗？她真漂亮～”
德拉科抿紧了唇，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的。
他得承认，自己有点——好吧，是非常介意这位女士和他的恋人再扯上任何关系。
“不是的，那是我的阿姨。”泰迪随口回答道，噔噔的跑到德拉科身边，牵住了他的手，仰着小脸美滋滋地炫耀，“德拉科，今天老师夸我啦，还把我的画贴在了展区里～”
德拉科想要揉揉他的小脑袋，却空不出手来，于是握着他的小手轻轻晃了晃，“真棒——”
泰迪等到了一个亲亲，才笑眯眯地和他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金妮金妮我好想你呀～”
“小泰迪还是这么嘴甜呀，”金妮弯下腰拧了拧他的小鼻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小泰迪笑得像一颗软乎乎发着光的小太阳，转身扒拉着德拉科的衣袖朝那两袋玩具看去，眼睛也在闪闪发亮，“这是给我的吗？”
德拉科将他抱了起来，“这是韦斯莱小姐给你准备的礼物。”
“谢谢。”泰迪很乖巧的道谢，然后就一直眼巴巴看着那些新鲜的玩意儿，直到怀里被塞进一个篮球大小的蒲绒绒布偶为止。
小家伙捏着小小家伙粉红色的长舌头，听它哼哼唧唧的唱歌，玩得自得其乐。
两位成年人之间实在无话可说，偶尔和孩子交流一些今天学了什么、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之类的话题，避免长时间冷场的窘迫。
他们回到了那栋被重重魔法保护的房子，小泰迪遗憾地看了一眼院子里落满积雪的小火车，自己收拾好新玩具后，抱着他的新欢，那个可爱的蒲绒绒布偶坐在了大大的落地窗旁，继续叠昨天没能完成的积木城堡。
德拉科准备好茶水和点心，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喝着茶，远远的看着他为房顶的颜色纠结的比划来比划去，最后选择了金红色。
“我都忘了说恭喜了，”金妮开口打破了沉默，“哈利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
德拉科轻轻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他可以镇定自若的用主人的身份招待恋人的前女友，心里却忍不住酸溜溜地猜测他们的曾经。
哈利·波特是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恋人，所以，以前对金妮·韦斯莱也一定很好很温柔吧？
好气哦——
心里的铂金小人像泰迪抱着布偶一样抱住了一个大柠檬，下巴搭在上头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永远仪态优雅的马尔福家主却不能将那些情绪显露分毫，唇角的微笑相当的标准，“比赛很精彩，接下来是要去荷兰吗？”
金妮的视线落在墙壁的置物架上，相框里那张熟悉的脸笑得很灿烂，湖水绿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低下头，用小银叉轻轻搅动着红茶，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是啊，时间有点紧，参加完你们的订婚宴就走。”
——不来也没关系的。
德拉科当然不能这么说，有点敷衍地假笑道：“那可真是荣幸。”
“真的？”金妮反倒是笑了，“可你看起来不太欢迎我。”
啧，格兰芬多——
德拉科嘴角微微耷拉了一下，往身后的椅背靠去，“韦斯莱小姐说笑了。”
他有些烦闷地开始计算哈利下班的时间，希望能够早点结束与这位女士单独聊天的尴尬，念头一转，又巴不得那个家伙今天中午别回来了。
金妮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原本绷得有点紧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下来，“你变了很多，马尔福。”
德拉科忍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眼珠朝上翻了翻，不怎么客气地说：“别说的我们以前很熟一样，韦斯莱。”
“我对你的确挺熟悉，”金妮轻声一笑，“在霍格沃茨时就很关注，或许是，出于女人对情敌的直觉？”
这个话题不太友好，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介入了别人感情的错觉，德拉科为此沉下了脸，“韦斯莱，我没兴趣和你谈过去。”
“真的没兴趣？”金妮捋了捋头发，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显得迷人极了，“可我看你很介意的样子，你知道的，如果你和哈利在一起，就避免不了要和我们接触。”
韦斯莱一家真是讨厌死了！还有，把如果去掉好吗？！
德拉科冷冷地瞪着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那时候哈利总是笑着走向那个红发小姑娘，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所有温柔的注视都属于她。
哈利喜欢过她，只这一点，就足够引起他最大的警惕与敌意了，无关他与恋人间的信任与默契，完全就是为了，嗯，吃醋而已。
金妮噗呲一笑，她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哈利会看上这个人了，某些方面来说，马尔福还保有最初的那点孩子气，无论喜欢还是厌恶，都那么鲜活纯粹。
尽管他是个善于掩饰的斯莱特林，但当他不用再掩饰的时候，那样专注浓烈的感情，一定也给哈利带来很大的安慰吧？
她用指尖摩挲着杯沿，沉默片刻后，从随身携带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来，夹在指缝间晃了晃，“介意吗？”
“没关系。”
德拉科很意外她居然还会抽烟，家里没有烟灰缸，便随手推了一个小碟子过去。
金妮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看着氤氲的雾气带着金盏花香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散。
“我知道你喜欢他，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就开始了，你看着他的眼神，有时候其实挺明显的。”
她淡淡的笑了，垂眸熟练地弹了弹烟灰，“谁都知道你们是死对头，谁都知道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最关注的人，就是德拉科·马尔福，这一点也曾经让我很不愉快，即使我们恋爱之后。”
德拉科轻声哼道：“那可真是抱歉了。”
金妮抬起眼，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其实那时我比你还要担心哈利会发现你的心思，你们从一年级开始就争锋相对，哪怕相处得很糟糕，也占据了彼此太多的回忆。我和自己打过赌，如果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在人群里，他会先发现谁——每次输的都是我，这让人挺没面子的。”
德拉科压了压嘴角的弧度，故作不在意地说：“毕竟我的发色比较明显。”
金妮手里的烟灰落在了桌面上，为这个蹩脚的笑话几乎笑出了眼泪，“是的，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永远都闪闪发亮的马尔福少爷。”
她带着那点笑意又吸了口烟，似乎有那些雾气的遮挡，可以让一些话更容易说出口一样，“在救世主的所有冒险故事里，他的女朋友更像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配角，还比不上死对头的存在感。后来战争结束了，我以为那会像一个勇士打败魔王后，和爱人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的童话结局。”
“可你向他提出分手了，”德拉科微微蹙眉，语气里不仅仅是醋意，还多了些无法理解的质疑，“他明明对你很好。”
“是的，他很好。”金妮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在迷蒙的烟雾后看不真切。
“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哈利拒绝了魔法部提供的一份闲职，执意要当一名傲罗——”她叹息着说，“当然，没谁会拒绝他的这个请求，作为女朋友的我，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觉得骄傲的。”
骄傲什么啊，那几年他进了多少回圣芒戈你们数过吗？
德拉科在心里不满地反驳，表面上，还是得摆出安静倾听的姿态，他看得出来，这位女士不在乎他的反应，只是想要说给他听而已。
“和我以为的不一样，我们真正开始恋爱的时候，反而没有太多能够独处的时间。”金妮单手撑着额头，用追忆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的工作很危险，经常会受伤，忙起来的时候好几天都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有点空闲，还要安抚格外粘着他的小泰迪，要整理成年后就交到他手上的，波特家和布莱克家的那堆产业，要抽空见见他的朋友们，或是去拜访探望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同伴的家人。”
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像是失落，又像是自嘲，“我爱的人是个大英雄，可是那个英雄心里，装着太多的人和事。”
德拉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不能理解他一下吗？那个时候，本来就是最忙乱的局面。”
“我理解了，也忍耐了，但那时我还太年轻。”金妮摇了摇头，“救世主哈利·波特的女朋友，未来的妻子，将要和他共度余生的人——那样的名头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关注，和压力。”
她姿态慵懒地吸了口烟，眉目间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诮，“无数认识或不认识的男巫女巫，八卦的报刊杂志，那些我们之间的感情毫无关系的人，在那里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那个连衣服都搭配不来的蠢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得到救世主的喜欢呢？”金妮捏着嗓子模仿着某些人酸溜溜的讽刺，又弹了弹手里的烟，“我每天替他扔掉一大堆措辞优美的情书，明知道哈利根本不在意那些，还是很恼火。有时候，甚至会嫉妒罗恩和赫敏，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见过彼此最痛苦最狼狈的模样，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交谈时会为某个单词，某句话突然就笑成一团。”
德拉科想了想那样的场景，心里也冒出些酸溜溜的小泡泡来。
“最开始的时候，哈利担心我会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总是耐心的告诉我许多过去的事，后来，是我不愿再听了。”金妮喃喃的说着，又吸了一口烟，不小心呛住了，偏过头轻咳了几声。
“我爱他，”她的声音因为咳嗽，或是别的什么有些发哑，“甚至直到亲口说出分手那一刻，依然爱着他。”
“他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经常惹人生气了都不知不觉，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却是全心全意的好。他会是一个对感情和家庭负责的好丈夫，好父亲，愿意让我参与他的一切，明明白白的让我知道他的余生所有的安排里都会有我。”
金妮眼里泛起一丝水气，看着对面表情酸到遮掩不住的青年，又微笑着眨掉了，平静地说：“但那些好，抵不过我渴望去飞的冲动，和不甘心被视为某人附庸的骄傲。”
她掐掉手里的烟，坐直了身子，“我希望加入魁地奇球队，做个优秀的找球手，希望替英国队拿到魁地奇世界杯的冠军。可所有人都觉得，哈利·波特的伴侣不该选择那样忙碌的，经常需要封闭训练或是出国比赛的工作。”
“他们认为我必须是一个能够打理好一切琐事，让救世主安心去拯救世界的贤内助，认为提前学会怎么做好一个妻子，一个合格的母亲和教母，比我的梦想重要。”
德拉科撇了撇嘴，对此倒是感同身受，“就算你做到了，那些无聊的家伙也不会满意的。”
“现在的我可以理解，愿意等待，可那时的我只有18岁。”金妮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烟盒，又取出一支烟后拿在手里，没再点燃它，“得到了爱情，却无法承受随之而来的麻烦与压力，总觉得为了那段感情自己需要牺牲的太多。”
“——是的，我用牺牲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本应做到的一切，只看到自己被逼得焦头烂额却忘了挡在我身前的那个人需要承担的更多。当我在感情上开始权衡利弊，计算得失的时候，放弃它已经成了选择的一种。”
她轻轻吐出口气，“而我选择了放弃。”
那个如今被许多人喜欢的明媚自信的魁地奇明星神情有些颓然，德拉科不为所动，冷淡地问：“现在，你后悔了？”
“不。我很遗憾，但从未后悔。”金妮偏过头，看着置物架上三人亲密的合影，“继续那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哈利从来都是支持她，包容她的，所有她自以为的禁锢挣扎，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卑与软弱。
当她终于通过努力成就了一个优秀的自己，可以坦然的站在那人身边，不会被任何质疑击垮时，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后悔吗？
哈利选择了一个名声不佳的前食死徒，依旧有勇气去爱与被爱，依旧可以为了所爱的人站出来抵挡恶意与伤害，而这回，被护在身后的人没有抛下他转身离开。
“马尔福，我不是来炫耀我们的过去，也不是来宣战。”金妮看着对面仿佛警惕到随时会炸毛的人，有点好笑，又有点酸涩，“只是最近许多事牵扯到我，有点担心而已。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爱他，不管有多少流言蜚语，请别放弃。”
“别让他期许的一切再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