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釜底抽薪

　　沈宴非膝盖半跪， 以剑当拄杖， 冷眼看着魔兵魔将们的影子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

　　被剑鞘封印的碎玉颤鸣起来， 他死死攥紧了， 始终不肯出鞘。

　　“宫主。”

　　一对影子背光款款而来， 魔兵魔将立即行礼，很快，一个缺口便自发打开。

　　沈宴非缓缓抬头望去， 玄色长靴、麒麟衣摆，镶玉腰带、一抹雪白衣领……额间妖纹缭乱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萧……”师弟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他的眼神又落到一双嵌着东珠的绸缎鞋上。

　　沈宴非忽然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望向了萧再紫身侧， 那少女容色鲜亮，还有一双秋池般的眼睛，分明是记忆中的模样。

　　“赵姐姐……”他唤， 赵佑善朝他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萧再紫却对魔兵魔将下令：“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都守在外面。”

　　“是。”魔兵魔将们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潮水般迅速退去。萧再紫默默看着沈宴非的狼狈模样，淡道：“出鞘吧。”

　　沈宴非抿了抿唇， 艰难道：“你就这么恨他？”

　　赵佑善一愣，系统立刻提示道：沈宴非用剑鞘封印了碎玉， 就是为了保护碎玉中的沈谦残魂。

　　沈谦？这么说来， 小反派是为了沈谦才把沈宴非诱来的，她知道，小反派恨极了他，他要报复沈谦……

　　萧再紫却轻笑起来：“恨？他也值得我去恨？只是我这个人， 向来睚眦必报，别人若是伤我一分，我定要那人百倍奉还才满意。”

　　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恨意。

　　萧再紫早就领会过了，恨意是把双刃剑，往往不待他手刃仇人，自己就先被恨意剜得千疮百孔。

　　所以，凭什么？凭什么他才是被折磨的那一个？沈谦，还有终焉城那些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值得他去恨？

　　那就不要抱有恨意，他只需要让他们魂飞魄散就够了。

　　他的爱恨，都只需给姐姐一个人。

　　沈宴非唇角发白，“可我的父亲他，也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杀了他？弑父乃违背人伦之举，萧师弟，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人伦？”萧再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父亲，他把我当过人看吗？”说完，他再也听不下去沈宴非的话，一道煞气击出，伴随着冷冷的挑衅：“出鞘！”

　　沈宴非不避不闪，煞气击在他身上，鲜血从唇角溢出，他依旧死死攥住碎玉，不肯屈服。

　　萧再紫冷笑，“愚蠢。”

　　系统道：宿主快想办法阻止萧再紫，要是沈宴非死了，萧再紫就再也回不去了！

　　赵佑善心头一紧，脸色发白，她也很想阻止小反派，可是……沈谦他……她连忙抬眼看去。

　　却见到，沈宴非唇角鲜血淋漓依旧不肯解开封印，萧再紫眼神微冷，忽然抬手，似乎真的要置沈宴非于死地。

　　赵佑善一咬牙，转身死死抱住了萧再紫，“不要！”

　　柔软的腰肢一贴近他，萧再紫身上的煞气立刻收敛，眼尾却泛红，漠然地垂眸望向了怀里的人。

　　“姐姐，让开。”他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肩头，微微格开，眉眼中却带着赵佑善从未见过的陌生，令她的心慌乱一跳。

　　可她依旧抱着萧再紫，声音中还隐约带着哭腔，“崽崽，放了他好不好？”

　　沈宴非立刻抬眸，想说什么，可体内的痛楚让他说不出话来。心底有些动容，赵姐姐，居然会护着他……

　　萧再紫身子一震，轻声道：“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佑善眼中含着泪意，心口阵阵发疼，“崽崽，你不能杀他。要是杀了他，你……”

　　她不服输的想透露一丝萧再紫的身份，嘴巴却立刻像是被封住了，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她只好一声声道：“崽崽，不要杀他，好不好？”

　　她的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意味，却并不是在向他撒娇。

　　她在求他，为了沈宴非。怎么可以？

　　真可笑，可他不是早就应该料到吗？萧再紫眼中光芒暗淡，像是终于认输，衣袖微拂，阵法立刻解开，他对沈宴非冷冷道：“滚。”

　　然后，他又拂开了赵佑善的手，声音冰冷，“姐姐，你果然不会选我的，是吗？”就独自要迈出牢笼。

　　不是的！赵佑善心一颤，望也不望沈宴非，就立刻追了上去。

　　沈宴非用碎玉支起身子，扫了一眼大牢，确定顾清明不在后，便离开了。

　　看着萧再紫的背影，赵佑善心头逐渐恐慌，“崽崽！”萧再紫回头，目光和语气都是陌生的冰冷，“别跟着我！”

　　赵佑善满脸失魂落魄，不死心地要追过去。

　　萧再紫不再看她，只对身侧的魔兵魔将道：“把她送回我的寝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佑善下意识抬起脚步，大牢外的魔兵魔将立刻用兵刃格开她，领头的客气道：“姑娘，得罪了。”就要送她回萧再紫寝殿。

　　系统也有些唏嘘：算了，宿主，萧再紫现在还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点，你再哄哄他吧。

　　赵佑善满心委屈：都怪你！

　　系统瞬间不吭声了。

　　魔兵魔将们一路沉默着将她送回寝殿，兵甲的声音整齐响起，震得地面似乎有回声应和。

　　路上，忽然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急匆匆赶来，“赵姑娘！”只见，这人眉清目秀，身着灰衫，样子却有些熟悉。

　　在离赵佑善还有几步时，他立刻被领头的魔将喝止：“站住！”他一顿，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赵佑善抬眼望向呼唤她的人，满脸茫然。

　　正当她疑惑之时，那熟悉的上蹿下跳的样子，又瞬间让她明白过来眼前的人是谁，“连生！”

　　“赵姑娘，是我。”连生回头，喜滋滋的，就想上前来同她说话。

　　领头的魔将立刻挥动兵刃，呵斥道：“宫主有令，命我等送她回寝殿，你还不识相点，速速让开！”

　　赵佑善连忙道：“你们别拦他，我们是认识的朋友。”领头魔将一顿，连忙将佩刀收了回去，恭敬道：“是。”

　　他好歹也是个将领，并不蠢笨，方才她同宫主的那番情形，让他明白这名少女在宫主心底分量极重，故不想得罪她。

　　赵佑善忽然道：“这位大哥，我能和连生单独说几句话吗？”领头魔将望了一眼赵佑善：“姑娘请，只是希望姑娘不要为难我们，不要走太远。”

　　“好，多谢大哥了。”于是赵佑善连生两人来到不远处的树下，交谈起来。那些魔兵魔将就静静在一旁等待。

　　“赵姑娘，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连生忙问，又拍了拍自己嘴角，呸道：“呸呸呸！不对，是怎么回来的？”

　　赵佑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回来就好了，没必要细究。倒是你，你居然和柳丝丝结了道侣了，可惜我没看到那情形，不然一定很有趣。”

　　“就是个简单的仪式，没什么稀奇的。”连生脸色发红，又扭捏道：“其实，我……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我……我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便……只好……认定她了。”

　　赵佑善“噗嗤”笑出声来，“你好像个小媳妇呀，果然是我熟悉的连生。”

　　连生不好意思抬头，又问：“赵姑娘，听刚才那魔将的话，是不是你和小……宫主发生了什么事？”

　　好险，差点叫出小魔星来，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九幽魔宫的一员，怎么能够直呼萧再紫名字。

　　赵佑善脸色一黯，垂下了头，纤细的手指捏着腰带，“都怪我，惹他生气了。”

　　连生着实意外，啧啧啧，小魔星一向对赵姑娘言听计从，今日竟然这般叛逆。

　　但转念一想，小魔星这几年性情的确大变，而且儿女情长这事，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两人只是甜甜蜜蜜的吵了一架，不怎么碍事呢？

　　于是，他安慰：“没事，小……宫主等会应该就会消气的。不过，赵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赵佑善应：“他要杀沈宴非，我阻止了他，他就生气了。”连生倒吸一口气，天！那难怪了，小魔星怕是要气死。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起来：“这……”

　　只好硬着头皮道：“赵姑娘，你等宫主气消后，多哄哄他，他的性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嗯。”赵佑善垂下了头，闷闷用手指绕着腰带。

　　望着赵佑善的样子，连生忽然忐忑道：“对了，赵姑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能不能别怪我？”

　　“什么？”她疑惑抬起了头，眼睛乌黑明亮。

　　连生涩然开口：“你还记得那时候，天机阵法图不见了的事吗？”

　　“记得啊。”赵佑善不明白他说这个干什么。

　　他自责道：“天机阵法图是我拿的，然后宫主发现了我，就把天机阵法图收起来了，都怪我……要不是我报仇心切，想偷阵法图，也许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不怪你。”赵佑善叹了口气，“就算没有你，一切还是会发生。”毕竟这都是系统设计的，就算他不拿阵法图，萧再紫也会拿的。

　　连生还想说什么，赵佑善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连忙道：“没事的，总之，不是你的原因，你不用自责。不过，你是为了报什么仇？”

　　“灭族之仇。”连生眼中忽然生出刻骨的恨意来，“顾清明，他是个伪君子。

　　我们一族向来胆小，从不犯事，他却故意污蔑我们是十恶不赦的妖魔，将我们族赶尽杀绝，以博得他济世救人的好名声。

　　不过，他现在成了九幽魔宫的阶下囚，受尽折磨，也算是罪有应得。”

　　赵佑善有些震惊，连生居然和顾清明还有这一层恩怨，想起以前很多事，她心头茫然，难道说，连生也是系统计划中的一员？

　　系统不好意思地回了：的确是的。

　　赵佑善叹了口气，“那你也算是报仇了……”顿了顿，她忽然问道：“萧再紫……他这三年过的怎么样？”

　　连生声音很轻：“很不好，那时候，赵姑娘魂魄离开，只剩一个躯壳。

　　宫主却还坚信你会回来，便寻来许多珍贵的药材，熬成药汤来保存你的躯壳。

　　后来，他还用法术控制着你的躯壳，假装你还在这里，可他看起来还是很孤独，我知道，他很想你。

　　而且，这三年来，他的性情也变得越发喜怒无常。

　　赵姑娘，你以后可别离开他了，否则，他……”肯定会发疯，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赵佑善小声喃喃：“嗯，我再也不会离开他。”

　　两人都忽然沉默，看到那边魔将欲言又止的样子，赵佑善道：“好了，连生，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赵姑娘不必担心，宫主他很喜欢你的，不用多久，他的气就会消了。”

　　回到寝殿，赵佑善疲惫地将身体埋在床上，望着那流云帐顶，垂下的小腿百无聊赖地晃了晃，默默问系统：系统，你说我怎么才能让他回去啊？

　　今天这情形，沈宴非很明显还是打不过小反派。

　　系统也有些发愁：看来，只能让沈宴非解开剑鞘封印，借助沈谦的力量，才有希望了。

　　赵佑善闷闷不乐：可我感觉这样对小反派感觉好不公平，沈谦，他太过分了。

　　系统安慰：可是也没办法，等萧再紫回去，你让他把他的数据删了就好了。

　　赵佑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眼睛木木定在帐顶，心底暗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沈宴非解开封印。

　　夜深时分，萧再紫还没回来，赵佑善点起了灯，坐在床沿，心里逐渐有些着急，小反派不会一气之下，今晚不回来了吧？

　　她坐立不安，就想推开门出去看看，谁知，刚抬出一只脚，就正好遇到了萧再紫。

　　他披着一身皎洁的月色，脸比雪还白，一看到赵佑善，他琥珀色的眼睛寒凉似水，语气阴沉：“姐姐，你想去哪里？”

　　赵佑善立刻紧紧抱住了他，偎在他怀里，“我想去找你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萧再紫一顿，却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找我干嘛？姐姐不是巴不得我不出现吗？”

　　赵佑善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鸦青色的长睫无辜地眨了眨，投下一片羽毛般的柔软轮廓，“崽崽，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萧再紫不应，抱着她进了寝殿，冷冰冰道：“你要洗澡吗？”

　　赵佑善脸一红，抓紧了他的衣袖，梅花香气吹在他白皙的耳尖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们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