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终局之伤离

  黎城,三月,春日。

  墙内,千树万树梨花开。

  墙外,我白衫牛仔裤,靠着门。

  听见车轮驰地,很快,一辆黑色保时捷出现在视线内。车子慢慢停下,我歪着头,看见那个蓝眸的男子坐在驾驶座上。

  走过去,自动自发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载我去个地方吧。”我笑眯眯的说。

  他不看我,打转方向盘,将车掉头,问道:“想去哪里?”

  “山下的小码头。”我轻快回答。

  我租了条小小游艇,单秋寒和我都会驾驶,不用担心回不来。他跳上甲板,拉我上去,看见钓具,微微扬眉。

  “今天春光无限好,咱们钓鱼去!”我眉飞色舞。

  他脱下西装,抽掉领带,卷起白衬衫的袖管,走进驾驶舱,开船出海。

  我不介意他的寡言,赤着脚,抱起双膝,看群舞的海鸥。海浪时不时飞溅在船头,落上发间,我轻轻甩开。

  船一直开着,直到海岸模糊,海鸥都回翔,才停了下来。我把准备好的两副钓具固定在栏杆上,抛饵入海,反身靠,看他走来。他站到我身侧,双臀搁在扶栏上,望着海面。

  “头发长了。”这是我们见面后,他说的第二句话。

  “嗯。”放平安飞了。

  “很漂亮。”几根发丝拂过他的脸,如以前一般柔软。

  “刚才等你的时候,看见你爸妈出门,说是去旅行。”虽然单凉还是严肃一张脸,但神情间有点不同。怎么说呢,是温柔吧。

  “第一次两人单纯旅行,最开心的是我妈。”他无所谓。

  “很好啊,爱情结果开花。”叶岚,我感动她的执著。

  片刻宁静。晴朗得连浪花都不翻,只有微风。

  “伤都好了?”他无意继续谈论父母。

  “全好了,不然才不让我出门。”最终从段老那里确定了我们三个出生的顺序:夜日,老大。雪,老二。我,最小。段老还说,我出生时非常小,大概是被两个哥哥给挤兑的,差点以为活不了。从此,他们俩仗着自己大,将我“欺压”得死死。还一天到晚塞东西给我吃,妄想弥补他们犯下的无知“过错”。

  “多了这么多人疼你。”他很高兴。

  “以前没有,成天想。现在有了,避之唯恐不及。”现在的我更喜欢住在奶奶家,多清静。可老爸三天两头催我过去住,我一去,三个大男人就把我宠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他说完,交握的十指紧到发白。

  “其实不是。”我扬起脸,午间阳光好舒服,“因为最好的,就在自己身边。”

  “秋寒——”我要开口。

  “有鱼了。”他开始收线。

  一条很大的鲜鱼。

  我和他手忙脚乱好一阵,终于将鱼肉去骨,片片切好。因为都不喜欢生吃,在甲板上放了个小炉子现烤。洒点盐,我拿竹签串起两边,递给他。

  “请你吃。”我说。

  他的手停在竹签不远处。

  “怎么了,不吃吗?”我往前送了送。

  “不用你请,这鱼是我钓上来的,鱼鳞是我刮的,内脏是我清的,去骨切片也是我做的。”他自己拿竹签去串。

  “是我烤的啊。”他不领情,我自己吃,“要不然你吃生的去。”

  “我也会烤。”他咬了一口,火候正好,外脆内嫩,鲜美无比,“不会做饭的女人还敢说。”

  他说到我的软肋,我可以反驳他,但没有。

  两人静静吃了一会儿,十分饱。我成大字型,躺在甲板上。他收拾了锅碗盆碟,从我旁边经过。

  “我爱他。”

  风把话音淡淡吹开。

  他手里的碗碟发出彼此撞击声,脚步却不停。

  “我爱海粟。”

  一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不想再彼此逃避。手背上一凉,溅到了水珠。可是船没有动,无风无浪,哪里来的水?

  “秋寒,你一一”我想翻身起来。

  “别动!”他往我身边一坐,只留高大的背影,“求你一一就那样躺着。”

  我继续仰躺,看蓝天,却被感染了身旁这个男人浓郁的悲伤。他双手合脸,低着头,垂着肩膀。远远飘来几片云,风有些大,在耳边呜呜呼吸。

  悬崖边上,我救的人是单秋寒。因为欠他太多,我一定要还。

  不想他因我而陨落,那对他不公平。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至少我要保他平安。

  海粟不同。喊出让他等我时,我已下定决心,他死,我绝不独活。如果当时健康没有事先埋伏在那里而救下海粟,黄泉我会陪他一起走。

  我的抉择,不是与相爱的人同生,而是与之同死。

  当我的眼泪落在单秋寒脸上的霎那,我想他也明白了。所以,事情结束后的两个多月里,他悄声无息。逼得我主动寻找他的行踪,才在今天见到面。

  “你还是欠我的。”单秋寒的话语模糊不清。

  “嗯。”如果他不肯清帐,就算一辈子也得欠。我眼里的天空雾蒙蒙,心隐隐作痛,再说不出做朋友之类轻率的话来,那让我觉得自己狼心狗肺。

  “现在不想看见你,所以别跟过来。”就像他之前的动作一样突然,他放下手,还不忘端起地上那堆东西,直直往舱里走。

  他的霸气回来了!我眯起眼睛,手挡住阳光,好刺眼啊!

  上岸后——“要我送吗?”他站在车旁,回避着我的视线。

  “不了,我想坐公车。”我皮再厚,也不能再要求他了。

  “那么,走好。”他站着不动,似乎等我先行。

  我转身,往公车站走去。突然,身后脚步声匆促,手肘被一把抓住,扯得我转个身,下一秒落进温暖怀抱。

  “下辈子。”单秋寒紧紧抱着我,头垂在我的颈肩,热切呼吸,“只和我相爱。”

  我再也无法忍住眼泪,掂着脚,下巴抵住他的肩,泣不成声。

  “答应我,下辈子一一”他一放开,这辈子只能是朋友了。

  “下辈……子,我……只和你……相爱。”抽咽着,我许下承诺。

  怎能不给?这个优秀的男人已经无助到了如此地步。

  他再紧了紧双臀,只恨不能揉入身体,就此远走高飞。我快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终于放开,转身走上车,沿着海岸线飞驰,最后消失在弯弯的山道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终局之执手(大结局)

  凤城,六月,夏晚。

  “才六月初,天怎么就这么热?”孤影下班回家。

  “公司有冷气,车里有空调,家里总恒温,哪里热得到你?我这个孕妇还不喊热呢!”孤爱带儿子回娘家,看小妹咋咋呼呼,笑话她,“今天不同段长子出去?好稀罕。”最近媒体正大炒两人的绯闻。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别说那么暧昧。谁不知道他爱慕二姐!”她喜欢和段暮城出去,因为玩起来挺合拍。谈婚论嫁就免了,长子又长孙,嫁进去还不得累死她。

  “我长得不错,又有钱,干嘛爱慕一个已婚而且总是到处惹麻烦的女人?”说曹操,曹操到。

  “有本事当着我二姐面说。”孤影今天看他不顺眼。

  段暮城想,惹谁也不能惹凤孤鸿。年初凤凰被收购时,多少人看好戏,以为凤家完了。谁知,近十年成长飞快的火焰集团更名火鸟,旗下火字企业个个冒出头来,居然都是业界顶尖的。凤家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正式注资火鸟。人们才知道,这个大集团的创始人是凤孤鸿。消息震惊商界,现在谁不知道凤孤鸿的名字。凤凰重生为火鸟,实力比以前强十倍不止,不仅保留了女性市场,更向工业进军,和政府紧密合作。

  “大姐,有三姐的消息吗?”孤影问。

  “没有。”孤爱摇头。

  夜无天逃走时,风雪太大,直升机坠落。人没死,但伤到颈椎,导致头部以下瘫痪,如今还在医院治疗。蓝蓝和夜无云正式分居,夜永爱和母亲同住。蓝蒙没再出现。孤清留下离婚书,也不知所踪。鸣池签字后,离开凤家,有人看见他在另一个大城市,穿着像普通的上班族。夜震漠代表夜族全权处理,将股份卖给四姓。老凤凰从此消失,新火鸟却诞生了。

  “大姐,小妹,弧鸿呢?”有人问,“我刚上楼找过,她不在。”

  “可能在树屋。”孤爱回头一看,愣住。

  “对呀,最近一有空,二姐就在那儿呆——”孤影半张着嘴。

  “我去看看。”那人出去了。

  “大姐,我没看花眼吧?”狐影呆呆的,被段暮城牵着手往外走,而不自知。

  “应该是没有。“孤爱叫儿子跟小姨挥手再见。

  风轻轻穿过梨树的叶子,柔柔打起我的长发。借着夕阳的光,我坐在粗壮的树干上读信。

  信很短,寥寥数语,是蓝蒙写的。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少有人用笔写信。单单冲这点,我也会好好读完,而不是立刻把它撕个稀巴烂。他说要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本来想娶我,但知道我是凤灵韵的女儿,所以不会再出现。他并不期望我原谅,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不过是人生各自不同而已。最后他提到孤清,说她硬要跟着他,他怎么赶都没有用的情况下,只得随她。

  “小林就是蓝蒙啊。”我自言自语。

  蓝蒙,我最大的敌人。他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血腥,没有暴力,因为心静静放过了他。曾经呵——恨得我咬牙切齿,曾经呵——恨得我双目凄迷。我原谅不了他,但仇恨一直走下去,心会找不到原来的路。平安让我别报仇,也是怕我沦落了自己。不用复仇,失去夜族庇护的蓝蒙,不能去爱女子的蓝蒙,应该痛苦吧。

  随着缓缓沉下去的彩霞,暮色静昏。梨林的灯突然一盏接一盏全亮起来,相当少有的景象。就算家里大宴宾客,也不见得会打开这些金黄色的灯。

  我坐着没动,白裙飘开,迟疑着能否当作一朵迟开的梨花。一道人影随着金色慢慢延伸到树屋,因为被拉长了,人恍若在天边。我的心却快速跳起来,手不由放到心口,信纸随风吹到半空,像浩白纸鹤,振翅。

  那人步步走来,灯光在他脚下美若星河。风吹开白玉般的脸庞,身后的梨树叶为他扬起双翼,世间的万物为他放低姿态。

  影子每近一步,我默念一遍海粟。

  整整五个月没见到他了。翼城的事了,健康救下他之后,正好以前平安提到针灸和中医很出色的李家长辈周游世界回来,赶紧把人送过去。

  想见他,却每次被挡了回来,只说治疗阶段,不得打扰,但允许通信。

  骗鬼!我不得打扰,可是沧海集团的业务依旧蒸蒸日上。我不能见面,可是在李家门口撞见过沧木木。连这个家伙都能见海粟,为什么我不能?百思之后,我推测可能是抉择时,选了秋寒,所以海粟生气了。但可能吗?除了失明之初,还有那支探戈,海粟从没对我有过脾气。

  写了那么多信,他一封也没回。五个月啊!久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等到的大概会是离婚书。

  他走得好慢啊!一步一小心。

  看来治疗又失败了。有什么关系?他看不见都这么能干,要是看得见,我们这些人也不用费心了,因为他一定会把全世界的财富通通搜刮走。

  “孤鸿。”他终于走到树下,声音一如既往的迷人。

  “在这儿。”我荡了荡双腿,裙摆飞起来。

  “你又爬树。”他抬起头,黑眸如夜,星光盛放。

  “你肯见我了吗?”听声辩位的功夫那么好,在古代,又是一美男侠士,我心中幽怨。

  “你好吗?”他避过我的怨气,微笑。

  我轻轻哼过去。

  “平安夜,我还没听完的答案,你能再说一遍吗?”

  那么敷衍,我会说才怪。

  “我非常想念你,你想念我吗?”

  “……”心跳。

  “我非常爱你,你可以爱我吗?”

  “……”心悸。

  “我非常想娶你,你可以嫁给我,陪伴我一生一世吗?”

  我目瞪口呆得看着他单膝跪地,放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是一朵火红的玫瑰。他在向我求婚啊!虽然我们结婚了,但那时说好协议婚约,只是后来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他现在的行为表示如果我接受,那么旧的协议结束,婚姻继续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爱。

  “海粟,你不会以为一朵花,一个膝盖着地,我就会答应你吧?”太老土,但我真的很想说我愿意。

  “那么,请问你的提议呢?”他依然跪着,温文有礼。

  “两个条件吧。”我想了想。

  “我在听。”他耐心无比。

  “第一,我跳下来,你要接住我,碰到衣服也算符合条件。”我坐的这根老枝丫,离地面三四米。 “如果没接住,第二个条件也就免谈。”

  “好。”他答应得毫不犹豫。

  这个条件对视力正常,保持健身的男人来说轻而易举,可海粟看不见,难度就大得多。就算我有心作弊,他配合不了,也会失败。

  “我数到三,就往下跳。”我想看看他的耳力到底有多灵,“一,二——三!”单手撑树枝,一跃而下。

  双脚尚未着地,海粟有力的臂膀将我牢牢锁进怀抱。

  “接到你了。”他额头碰了碰我的,眼睛亮晶晶。

  “海粟,你一一”我的视线同他接触,笑得欢愉,大声叫,“眼睛好了!”居然故意装看不见,岂不是赖皮?可是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能看见我了。

  “勉强恢复0.1的视力,戴了隐形眼镜。李医生说年纪大了以后,仍然有可能失明,但我很高兴,因为哪怕一天也好,想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你。”他会看清楚孤鸿的每个细小表情,用剩余的人生巩固温习,直到永不忘。

  “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放过你。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你是否看得见。”看得见,我会爱上他。看不见,我也会爱上他。他绝对是我无法忽略的人。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他可以轻松接受治疗,完全没有压力,“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我可以不计较。”假话,其实挺计较,“但是你没能陪我看梨花,让我很生气。这样吧,我们在林子里走上一圈,如果能找到一朵梨花,我就原谅你,而且嫁给你。”

  “是健康不让你见我,他还说你不肯来。信也被他扣了,直到我离开前,才交还给我。”害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以为悬崖之上理解错了心意。

  “这个健康,我都已经废除那些保护的旧条例,从此李家人自由择业,为什么还针对我?”不是海粟的错,那我提出六月梨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你若要看梨花,我又怎能让你失望?”海粟这个实心眼,居然牵起我的手,走上金色的灯路。

  六月,就差结梨,还有什么梨花?我想说算了,又拉不下脸,心里懊恼焦躁。

  “喏,送你一树梨花。”海粟忽然停步,指指前方。

  我往他指的方向一看,梨花满树,就像春日的白蝶,又像初雪的美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走过去细看,原来是用白色细纹纸做出来的梨花形,手工细腻非凡,完全以假乱真。

  海粟摘了一朵给我。我拿在手里转,竟然上面有字。

  “你写了多少封信给我,我双倍回给你,一封一朵,没敢偷懒。”他认真地说。

  这人不久前眼睛还看不见,却做那么费眼力的事。总是这样,在小小的细节上,不经意的时候,让我心随着他而跳。这样的人,叫我怎能不爱?

  “我愿意。”我说,心意早就坚定。

  海粟拉紧我的手,头微微侧了角度,贴上了我的唇。

  皮肤好像是连生的,呼吸好像是共有的,心跳好像是彼此的,这段感情好像是天注定的。我这样想着,悄悄回应。

  “好爱你,海粟。”我摘着梨花信。

  他站在梨树下,双眸如星辰。

  天色从灰基调到黑。星空出现了,一颗一颗,亮晶晶。林子里噪杂的鸟叫声,转成了声声低唱。两颗心,贴得好近,从此一起跳一起落,再不分离。

  相爱的路,两个人慢慢走下去。牵着手,到很老很老,他还能弹琴给我听,我也能熬粥给他喝。这就是一辈子的最幸福。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终局之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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