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生无忧
大李的冬季格外寒冷。尤其是夜晚，滴水成冰。因而那秦淮河，自然也是早就被冻住了。
但对越大将军来说，这完全不是能够阻碍得住她带着顾江离看花灯的事情。毕竟越大将军，是为了美人儿可以一掷千金的。
她早就安排好了全军营的人外出把秦淮河的冰给砸掉，还毫不犹豫撒了大把银子买回一堆的河灯命人在天黑前放进去，然后手一挥包了全秦淮河最好的画舫与名妓在船上弹弹笑笑吹吹闹闹。此刻若是帝上在，闻及此事一定会气极挥袖，然后临走前转过去痛骂一声荒唐败家。
不过为博美人一笑，砸了大把的钱还是极有回报的：顾江离表面不温不火地在船上捧着杯子小口品茶，仿若对一切不闻不问。实际上长睫毛颤啊颤，悄悄透过船窗和密密的狐裘和厚厚的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河灯看啊看。最后又瞥了眼一边的越染后不动声色地悄悄伸手，把厚厚的毯子和狐裘向下拉，好看得更清楚些。
越染全看在眼里，只是莞尔，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看着他做着小动作不说话。
顾江离体弱耐不得风寒，越染给他穿了狐裘还不够，甚至还要用毯子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从小时候的小雪团裹成如今的大雪团，随后把装满银碳的小火炉塞到他手里，还带着小心思伸出爪子名曰帮他暖暖，实际则是去占足了便宜，对他搂搂抱抱，把他捏捏揉揉到面红耳赤。
“阿离，今晚的河灯好看吗？”
顾江离偏过脑袋来看她，又立刻把头转过去，红了耳朵尖当做没听见。
她知道顾江离容易害羞得很，也不等他的回应，索性就当他已经说过了，便接着握住他莹白的指笑得温柔宠溺。自顾自垂着头抚摸他的手背像在呢喃着讲述情话。
“既然阿离喜欢，那等下次过七夕的时候，我们不仅去看河灯，还去猜灯谜，好不好。”
她看到顾江离的眼睛瞬间亮亮的，也不拆穿他虽极其渴望却偏要低下头喝茶掩饰的模样，只是傻呵呵地想，她家阿离真是别扭得可爱。不过过了一会，她又觉得他越可爱，她就越想逗他，小小地欺负他，想把他那清冷若仙一样的模样戳破。
“那我带阿离去猜灯谜，有什么奖励没有。”越染贴近，在他想逃跑时已经隔着狐裘揽过他的腰，唇角一勾，低头故意将温热的气息撒到他的颈项上，然后慢慢凑过去将唇贴至他耳边，把原本就有几分勾魂的声音又故意压低，更显低沉撩人。
顾江离瞪大眼睛，挣扎之间厚厚的毯子已经落到画舫的地上，忙伸出手去挡她的脑袋，不料反而被她一个扭头咬住手指，将眼里的惊慌失措全部印入她此刻如豹看猎物般的瞳仁里。
越染眯了眯眼，慢悠悠伸出舌尖来抵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慌里慌张地把手缩回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抱到了怀里。而且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
越染扶住他的腰，仰着头看他，然后他笑了起来。她一只手小心谨慎地绕到腰后环住他让他坐稳，一只手抽出来去将他狐裘上纷乱的纹理理顺。
“阿离，你现在的位置，就像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一样，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还重要。”她垂首一点点将他衣服上的狐毛理顺，整个人被船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温柔朦胧的轮廓来，语调平平，却偏偏又深情得很。
待她把他的衣服整理好后，又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下来，拉着他的手走向船边，看着他认真道：“阿离，我今晚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她在顾江离还恍惚着时对着岸边挥了下手打了下呼哨，顿时无数烟花在他的头上炸开，漫天都是璀璨的星光和绚丽的烟火色。
顾江离怔怔地睁大眼睛，一时间只看到无数的色彩在头顶和河里燃烧，无数的火光坠入河中，无数的河灯在火光间摇曳，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在他的耳边和周围炸开。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在放光。越染则在令人眩晕的光影下垂首对着他笑得温柔。
“阿离……”她的声音有点抖，握着他手的也有点抖。
顾江离抬头看她，由着瑰色爬上颧骨，第一次没有挣脱她，也没有把目光偏过去。他在那一瞬间呼吸急促，像是隐约知道，有什么东西将要以他期望又恐惧的方向发展。
“阿离……”那个现在已经长大了，比以前要沉稳温柔许多的将军握住他的手，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阿离，做我的正君，好不好。”
“我想宠你护你一辈子，使你岁月无忧。”
她郑重地拉起他的手，声音又几分紧张后紧绷的抖，又莫名又几分压抑着激动的哑。
各色绚丽的色彩在空中绽开，顾江离看到她蜜色的瞳仁映出的是自己的影子。
“阿离，嫁给我。”
“我愿守你，一生无忧。”
第22章 放不开，没有过
晴空碧如洗。
屋檐细长晶莹的冰锥被初升的太阳融化，冰尖上滑下水珠来，折射出清晨的彩色的阳光来，闪了越染的眼。
越染眯起眼在长廊上伸了个懒腰，想到昨晚顾江离垂着头拉住她默许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就不由傻笑地冒气傻里傻气的粉色泡泡，头顶冒出两只狗耳朵，背后伸出狗尾巴欢脱地摇啊摇。
她的手上至今还能感受到替他拿去发簪时三千青丝柔滑的触感，唇齿间还能清晰地体味到他唇畔胭脂的味道。
越染伸出手在下嘴唇上摩挲，先是幸福到咧开嘴呵呵傻笑然后又在心里嗷嗷叫。
啊啊啊啊她的阿离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要赶紧娶回家，要把阿离亲亲抱抱揉揉捏捏举高高！
这可是阿离第一次这么主动……昨天晚上，他竟然主动伸出手让自己留下来，简直不可思议。不，简直奇怪，简直，异常……
越染蓦地定住，停在长廊上蹙眉，莫名心向下沉。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那五个五妹送来的人的存在了吧。难不成，不仅如此，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不可能。他的举动虽然是有点超出常规，但不像是所有事情都记起来的样子。
如果他全部都记起来的话……
越染抓着长廊边的栏杆抿着唇不说话，开始低着头怔怔地想等他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的话会怎么样。
她欠他良多。那些亏欠，让她这一生都会痛，都惶然。
原本她带着年少时轻狂残忍，自私自利造成的恶果逃去打仗，又加上父妃去世使她尝遍世间冷暖，不由在生活环境恶劣的军营中只想堕落下去，生死有命。后来，本已经对一切麻木的她听到他家衰败起火，而他尚且不知生死时只想干脆一死了之。还好当初四妹告诉她他还活着，让她有了回去偿还的勇气。如果那场火中他死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将绝望堕落下去。
她开始鼓起勇气和敌寇厮杀，在刀尖上过活，一步一步地朝上爬，想着爬上去一点，再爬上去一点，再爬上去一点，好能活着回去见他，偿还他。再后来，她成了名震京城的大将军，隐隐约约听闻到那个他本该嫁的女人命薄死掉时，甚至竟再次起了贪婪自私的心，想着要把他娶回来偿还这无尽的债。
于是她离他越远就思念越深，思念越深就越入魔。最终在喝醉时以为是一场梦境吻了他。醒后本想就罢，不料再次遇见他，知道他失了忆，受尽冷眼，便愈发贪婪，每次告诉自己，再靠近一点点就好，然而却愈发得寸进尺，越发想要霸占这个人，把他娶回去。更何况，后来他恢复记忆，却偏偏没想起她曾经做的孽……
放不开。
越染勾起唇角苦笑。她已经放不开他了。一旦沉沦其中，知道他害羞的样子，恼怒的样子，闹别扭的样子，她怎么能放得开。
“将军，聘礼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您前去过目。”
越染转身，看了眼前来的小厮，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带路吧。”
即使阿离以后想起所有，她也不会放开他的。
顾江离对着一切全然不知情，只是垂着头在屋里静静地绣着嫁衣。然后过了一会抬起头来。
“糯米……”
“嗯？公子是又要换什么色儿的线了吗？”
“不是，”，顾江离垂下眼帘停住针线，神色如平日一般淡淡，若不是犹豫的那一秒有几分恍惚闪过，他看着已被缝制出的衣带的神色在旁人看来简直如若事不关己一样冷漠：“她……走了吗……”
糯米停住被糕点塞的鼓鼓囊囊动来动去的嘴，有半分愣怔：“将军吗，走了。”
顾江离起身向窗外看了看，然后从柜子中翻出碎银扔给他，神色冷然。
“那我们也走吧。”
“公子你在说什么？你这几天不是和越将军相处得很好吗，明眼人都看出来你对她……”
“糯米！”顾江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又动了动唇：“我对她什么都没有。”
他攥紧手里缝制了一晚上的衣带，又漠然地松开它，看着它在自己的眼睛底下，伴着手里的其它珠子掉到地上。
精心缝在带子上的玉石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未曾缝好的珠子散落开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抬头看着糯米，神情淡然：“没有过，对将军，我没有过。”
他平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而且其实本来也无所谓有无，嫁不嫁也都无所谓。不过她是先帝之女，娶我这样的人是会被笑话的。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