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苏泓静静地看着朗卓然，眼中情绪不明。

　　朗卓然看看桌上的画，又看看苏泓，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承认了这件事。

　　他记得，他一直什么都记得。

　　苏泓在他心里，从来就不曾消失过。

　　看着苏泓平静的眼神，朗卓然心里堵得慌，“宝贝，你听我……”

　　“骗我好玩吗？”

　　苏泓轻声开口，打断朗卓然的话。

　　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地看不出情绪。

　　苏泓喃喃道：“看我一边害怕你，又一边控制不住喜欢你，纵容你接近，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朗卓然心里猛地一痛，他见不得苏泓这样。

　　“不，不是。”他摇头，想要走过去。

　　“你别过来。”苏泓制止他。

　　“好，好，”朗卓然后退两步，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我不过去。你听我说宝贝，你生气，打我，骂我，怎样都可以，你别这样……”

　　苏泓没说话，他静静垂着眼睛看着桌上那幅画。

　　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如果是以前，他转身就走了。

　　可现在，他竟然还平静地帮朗卓然拿了他的内裤，坐在这里，想要听他解释。

　　贱不贱啊。

　　过往的记忆一点点翻上心头，从他刚到东宫，从他想要逃走却屡次被抓回去，从他死心地留在了东宫，从他在朗卓然最没戒备的时候自尽，到后来在这个时空重遇朗卓然，到他一边挣扎着退缩一边在他面前丢盔弃甲……

　　苏泓闭了闭眼睛。

　　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不到二十分钟前，他甚至还在考虑和朗卓然一辈子的可能性。

　　可笑。

　　他用了七年时间接受苏家父母成为自己的亲人后，苏汐出生了，苏家人开始计划送他离开；他下了很大决心重新接受朗卓然，却在彻底打开心扉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被欺骗。

　　他就是这样的命数。

　　永远会被人遗弃，耍弄。

　　每当他决定交出一颗心的时候，就会被人摔在地上践踏。

　　他不配得到真心。

　　他早该想到的。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奢求。

　　心里漠然地划过这些想法，苏泓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往外走。

　　“苏泓！”朗卓然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我就说一句，就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我不该骗你，但是我不后悔。”

　　苏泓没应声，也没甩开他，朗卓然继续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一切，那我连你的面都不可能见到……我不告诉你，也许你就能忘掉以前的记忆，接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这个真正的我。”

　　朗卓然说完，两人沉默良久，才听苏泓道：“放手。”

　　朗卓然不放，刚要说什么，苏泓又道：“你还要像以前一样囚禁我吗？”

　　朗卓然一怔，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松开苏泓，朗卓然道：“不管你去哪……路上小心点。”

　　苏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朗卓然家。

　　S市是座很大的城市。大城市夜晚总是很长，即便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苏泓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他在S市的房子已经出手，苏家，他也不想回。

　　在路上拦了一辆车，苏泓让司机随便开。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两眼，却也没多问什么。

　　应了一声就继续往前开，只是把车载音箱的声音放大了些，还把苏泓那边的窗户降了下来，然后猛然一踩油门，加速向前。

　　秋夜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呼一下扑到苏泓脸上，他深吸口气，蓦然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

　　“We were golden, living for the moment

　　Swimming in slow motion

　　……

　　What we chosen blinded by emotions

　　Noting's what it seemed

　　……”

　　温柔的男声缓缓泻出，苏泓听着，渐渐入了神。

　　车外景色快速向后掠过，只能看到一片灰白残影。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停下来等红灯，又从后视镜看一眼苏泓，道：“里面的路限速啦，不能开那么快啦！”

　　苏泓闻言向外看去，惊觉这附近环境有些熟悉。错眼一看，只要过了这个红绿灯再向右一拐，不远就能走到六院。

　　既然看到六院了，黄一繁的酒吧也不远了。

　　这个时候，他店里应该还没关门。

　　走过这个红绿灯，苏泓对司机道：“师傅，向右拐一下，然后把我放下去吧。”

　　司机闻言点头应了声好，一转方向盘，向右靠了个边。在苏泓下车前，司机看了他好几眼，还是说道：“小伙子，心情不好不能憋着。找个地方宣泄一下，好好睡一觉，睁开眼，明天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苏泓动作一顿，轻声道了谢，转身下车。

　　循着记忆穿过一条小路，苏泓走到SINK的时候，果然还没关门。

　　黄一繁的店一般凌晨一点关门，近来因为他媳妇怀孕，闭店时间提前了些，现在应该在准备打烊了。

　　苏泓推门进去，正在墩地的店员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才叫道：“苏医生？”

　　苏泓应了声，不等他问，那店员就主动向后跑了，“我去叫我们老板！”

　　黄一繁正在做今天的日清，听到店员说苏泓来了，也是一愣，旋即把键盘一推，快步走出去。看到苏泓惊喜道：“还真是你啊！”

　　苏泓笑了笑，“是我啊。”

　　黄一繁拉着苏泓往吧台走，惊喜过后，又觉得不对劲，“不是，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这大晚上的。”

　　苏泓实话实说：“路过，进来看看。”

　　黄一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逗我吗？你一个现在H市的常住居民，大晚上的跑到S市来路过？”

　　苏泓低头没说话。

　　黄一繁收了玩笑的心思，严肃道：“怎么回事？说。”

　　苏泓本不想说，但拗不过黄一繁一直问，便避重就轻地答道：“我跟朗卓然回来参加他哥的婚礼，今晚分手了，从他家出来准备找个地方住，路过你这就进来看看。”

　　黄一繁愣了好一会儿，问道：“是不是之前在你们家门口那个？”

　　苏泓点头。

　　“艹。”黄一繁气得一捶桌子，“他有没有欺负你？是不是劈腿了？是不是脚踏好几条船了？！我他妈当时看他蹲你家门口那个样子还怪诚恳的，结果这龟孙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苏泓眼看着黄一繁就要给朗卓然定罪了，按住他，道，“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挺好的，对我也挺好的，就是我们……性格不合。”

　　黄一繁不高兴：“你这性格还有什么可以挑的！肯定是那小子脾气太大！”

　　苏泓：“……不是，是我主动提的分手。是我的问题。”

　　黄一繁想到苏泓这么大晚上从他家离开，就生气：“分的好！咱不高兴了就直接跟他分！”

　　说着黄一繁又把朗卓然从里到外骂了几遍，才堪堪解气。

　　苏泓说了两句没拦住他，索性由着他说，等他骂完，才道：“……以后不要跟人说这些话了，他也没你骂的这么不堪。”

　　黄一繁看他半晌，叹了口气，起身去倒了两杯酒，递给苏泓一杯，道：“来兄弟，分手快乐！”

　　苏泓没接：“你马上还要开车回家，喝什么酒。”

　　黄一繁不满道：“现在代驾遍地走好不好！要不然你跟我回我家喝！诶你不是正找地方住呢嘛，去我家吧。”

　　苏泓摇头：“学姐怀着孕，大晚上的折腾什么，你喝醉了还让她照顾你？”说着他摆摆手，起身要走：“你不用管我，早点闭店回去吧。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没事我就走了。”

　　“诶诶诶——”黄一繁走出来拉住他，“如果云菲知道我把你自己丢在这，她能把我给打回来你信不信？”

　　边说还边拿手机给许云菲发了一条语音。

　　许云菲回复得很快，黄一繁举起来给苏泓看：“看，我老婆大人钦点我陪你喝酒，一醉方休。”

　　“来吧！”黄一繁把苏泓往回拉，“我喝醉了肯定不会回去烦她，咱俩今天就直接住店里！而且就你这酒量，你人事不省了我还能做高数。”

　　苏泓：“……”

　　话说到这份上，他没再拒绝。

　　拿起吧台上那杯酒，一饮而尽，苏泓对黄一繁道：“谢谢。”

　　他还是低估了黄一繁这个糙汉子的心思细腻程度。他明明已经尽量表现出云淡风轻，黄一繁还是察觉到了他心里不痛快。

　　黄一繁跟在他后面干了那杯酒，笑道：“别的我也帮不了你，陪酒还是可以的。”

　　黄一繁说的不错，苏泓喝倒下的时候，他还精神得很，酒精对他还没起到作用。

　　苏泓酒品很好，喝醉之后就睡觉，睡得死沉，人事不省，根本不会给人捣乱。

　　店员都已经做好自己那一份离开了，黄一繁打电话叫了个代驾，开始收拾他和苏泓喝出来的这些狼藉。

　　估摸着代驾快到了，黄一繁驾着苏泓往外走，准备先把他放到车上安顿好。

　　走出店门，看到门口站的一个人，黄一繁一愣，眉头紧皱：“你怎么在这？”

　　看着双眼紧闭歪在黄一繁身边的苏泓，朗卓然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前一步，“他自己出来，我不太放心……他这是怎么了？”

　　黄一繁扫他一眼，道：“喝醉了。”

　　朗卓然心里揪痛，他不敢想象苏泓灌自己酒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他艰涩道：“你要带他去哪？我开车来的，我送你们……”

　　“跟你没有关系了。”黄一繁打断他，“苏泓这个人一直都挺没安全感的，也从来没谈过恋爱。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是他初恋。不过不管你们谈的时候怎么样，现在他既然决定跟你分手了，你就不要再来招惹他，和平分手挺好的，别最后闹的彼此没脸，好吧？”

　　“不……”朗卓然闭了闭眼，上前接过苏泓，拦腰把他抱起来，“他没当面跟我说分手，就都不作数。”

　　“就算分手了，我也能再把他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鞠躬！